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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山最深处

林春峰 一个人的地理志 2021-09-16

沙什别克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莫耶纳克,莫耶纳克。我朝它喊了两声。趴在木头房子外的灰色牧羊犬扫了我一眼。喊第二遍的时候它夹着尾巴跑到牛圈旁停下来回头迷茫地望着我。摸摸兜,里什么也没有。没什么喂它。莫耶纳克是它的柯尔克孜主人沙什别克给它起的名字。我问沙什别克莫耶纳克什么意思,他想了很久没说来是什么。他汉话好好说不了,我不会讲柯尔克孜语。冬天山上一天做一顿饭,其余两顿喝茶,吃馕。会讲不会讲的,也没那么多话。骑马的时候吆喝多余。甩动马鞭子都多余。
 
世界沉寂。
 
熟悉。亲切。一如亲历的过往,过目不忘。

日出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劈柴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在泉眼旁打水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浑沌布拉克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更多时间我们看山。这里是天山最深处。南天山。北疆与南疆一山之隔。一山,是几十座高耸入云海拔6、7千米雪峰连在一起的群山。柯尔克孜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叫 muz tau,冰山。我们住的木头房子下面是夏特河。沿河而上,翻冰达坂,横穿木扎尔特冰川的路被称作夏塔古道。夏塔,古突厥语 xuta, 是“梯子”,天梯。骑在马上,不经意望一眼冰山顿时有升天的感觉。摇摇欲仙。

夏特河上的巴格达 | 伊犁·昭苏 | 2020·冬

影像 | ONE MAN'S GEOGRAPHY


觅食的野羊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西边的山上有结对的 yirk 狍子。东边陡峭的山崖下有一小块平坦的草地,终日云雾缭绕。常有成群的 yixig 母野羊和长着大犄角的 teki 公野羊低头游荡。沙什别克有一个望远镜,我们趴在雪地上看它们出没。沙什别克知道它们在什么时候从哪座山下来,走哪个山脊,再到爬上哪座山。这两天动物不多。我们蹲在那里漫无目的四处瞭望。太阳好的时候在外面呆很久。冬天牧人没多少活,天亮的时候把牛群从棚圈里赶出去,晚上从山上把他们找回来。天快黑的时牛群有时自己会三三两两回来。有时沙什别克要满山遍野去找。太阳落山后,只有冰山黑魆魆的影子。山上没有牛群,河谷里也没有。我跟在沙什别克后面,世界沉寂。晚上返回木头房子,发现牛群不知从什么地方自己回来。一头牛一瘸一拐,沙什别克说是从山坡上摔下来的。沙什别克木屋所在的地方在新疆伊犁昭苏县夏特乡一个叫巴格达的地方。boguta,蒙古语,“圣山”。牧场是一个巨大而陡峭的阳坡。对面群山白雪覆盖,而巴格达即便在最冷的时候也是一望无边的金色。金色的牧场。高高摇摆的牧草,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马群。雪刚停的时候,借着牧草间的一点雪,沙什别克的儿子别克找了一块塑料布坐在上面当滑板滑下山坡。沙什别克对更高的山坡一直高度警觉,不会让儿子上去。即便是马群上去,沙什别克也会骑马把它们赶下来。总有牛、马从山上摔下来。而那里,在更陡的山坡上住着另外一户哈萨克牧民。从我们的木头房子望去,我看到山坡上一个小黑点。别克能叫出小黑点那个人的名字。别克7、8岁的样子,已经谙熟于这个寂寞的世界。
 

归牧 | 伊犁·昭苏 2020·冬

影像 | ONE MAN'S GEOGRAPHY


我们卧倒看野羊背对的是劈柴的地方。再后面是一个馕坑。牧民家里吃的馕自己打,冬天里覆盖着雪像很久没用。整日房子里烧的是被虫子蛀过死掉的松树。沙什别克从山上把他们弄下来,用时骑马把木头拖到门前。木头劈得很细要能塞到炉子里。劈柴的时候有时看到杉树里软绵绵的虫子,它们都还活着。只是冬天,像睡熟了,不蠕动。夜里入睡的时候,燃烧的松木散发出沁人的松香。火苗跳跃,一点点勾画出我们的世界: jigax yv(木头房子),bieragax(木椽),bakan(吊在空中挂杂物的一根木杆),meix(炉子),keirmai(烟囱),kanmqi(马鞭子)。心里默念着这些白天沙什别克教给我的柯尔克孜语,一遍一遍审视着这个被微光照亮的世界。半夜。沙什别克刚满3岁最小的儿子别克木拉提突然一阵喊叫。他不久前生病一直没完全好。临睡前沙什别克用刀子在碗底给儿子刮了一些药末,点了几滴水,把药抹在儿子发炎的脖子上用毛巾扎上。小别克木拉提不舒服哭起来。沙什别克抱着儿子讲了半天道理。别克木拉提脖子上缠着毛巾挨着父亲睡下。沙什别克起身哄着身边的小儿子。柴火快烧没了,没有火苗,什么也看不见。沙什别克披上衣服下地往炉子里加柴。我起来解手。睡觉前木门从里面用绳子困得结结实实,又塞了很多衣服。我以为是怕夜里狼进来。巴格达的狼越来越多。山里有它们吃掉的狍子的骸骨。白天沙什别克拿出一个狍子的头骨让我看。他从山里捡的。狼吃剩下,很小的狍子,带着小犄角。我之前看到的可能都是母狍子,第一次看见长角的。沙什别克以为我喜欢让我带走。沙什别克看我起身,把绳子解开打开门。门外雾蒙蒙什么也看不到。可能刚下过雪。突然听到一群动物匆忙逃的蹄声。那种敲打着大地的沉闷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莫耶纳克没叫,没发出警报。我猜可能是从山上下来的马群。现在知道为什么莫耶纳克在这个世界有那么重要。门在里面拴死是怕夜里的山风。沙什别克也要出去。牛的巴郎子看一下,他说。牛群里有母牛要生了,具体什么时候不知道。人不在,小牛犊会死掉。

这天是2020年1月23日凌晨。内地大年二十九。
 

制作库尔达克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沙什别克一家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夏塔古道旁的巴格达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冬天南天山上的牧场什么都没有。除了牛奶剩下所有东西要从山下背上来。车上不来。冬天进山的人少,房子里没什么东西。几天前进来时我们背了肉、蔬菜还有孩子们吃的零食。我们喝的水来自夏特河边的一个泉眼。傍晚沙什别克带着两个塑料桶下到河谷。泉眼在大树下,松针漂浮,绿苔遮掩,这么冷的天也没冻住。试了试不是温泉。这里温泉很多,在大峡谷的入口。两桶水20公斤,是我们三个大人两个小娃娃一天的用度。
 

南天山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木头房子只有一扇小窗户,用塑料布遮挡。光线从那里进来,对面的冰山也在里面。一整个世界。喝茶的时候常常对着那里发呆。白天很快过去。吃过晚饭离睡觉还有很长时间。女主人从被子上随手取了件衣服打成卷,用头巾扎了个娃娃,给它带上帽子,和真的小娃娃一样。母亲把娃娃递给小儿子别克木拉提,他高兴得不得了。别克木拉提还有一个小汽车,没有电。他给车拴了个细绳子,白天拉着它在炕上跑来跑去。白天阳光照着,看他的时候总是笑着。用衣服扎成的娃娃被扔来扔去,很快散了架。沙什别克问我什么时候,我看看表,夜里12点。
 

夏塔古道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太阳升起来。没风。背着装满燕麦的口袋去山上马群里抓马。喘息的时候停下来,回望背后积雪的山脊。黑松林悬浮,过往的云,闪亮的雪峰,渐出的蓝天。马群在上面,全部回过头在看,一动不动。额头上有白色长条的那匹马叫捷然·喀斯卡特是沙什别克的坐骑。手探进它冬天厚实的鬃毛里世界温散发着暖意。不知是春天还是对面雪山投射过来的阳光。牵着马下山,离群的捷然·喀斯卡特会突然停下来回头朝着马群嘶鸣。我们也停下脚步。站在巨大的斜坡上,金色的牧草轻轻抖动。沙什别克打算三月初赶着畜群带着全家下山。在平坦的草原上,沙什别克是村子里叼羊最厉害的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这天是农历大年三十。我的生日。
 
当天下午我被带下山隔离。

浑沌布拉克的群山 伊犁·昭苏 2020·冬

摄影 | Chunfeng L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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