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养老院护工的生活：让护工有尊严的劳动，得到有尊严的价值
要实现养老护工“进得来、留得住”，必须着眼于队伍职业化发展，搭建职业水平评价和工资薪酬相匹配的制度体系，让护工有尊严的劳动，得到有尊严的价值。
晚年搀扶者
夏日过去，天气转凉，早上6点多，天还蒙蒙亮，徐春霞就蹑手蹑脚地起床了，她摸黑起来洗漱，为的就是不吵醒家人休息。安排好一家人的早饭后，她匆忙赶到养老院和值班的同事交接工作。
在徐春霞所在的市中区孝思养老院里，住着近60位老人，而护工只有7个，相当于一个护工就要照顾8位老人。他们平均年龄在85岁以上，年纪最大的近百岁，还有老人常年卧床。
徐春霞今年46岁，也是个中老年人了，照顾的大多是和她父母亲一样年纪的老人，因此常常被老人们喊“小徐”，一会儿见不着她就闹脾气。“这里的护工都是这样的年纪，几乎都在50岁左右，所以他们都说是‘老年人’照顾老年人。”徐春霞笑着说，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4年，现在有点习惯了。
上班的日子里，徐春霞每天都是忙得不可开交。从早上老人醒来，她就要开始工作了。每个人的生活习惯不一样，她要记住老人们的喜好，洗脸、刷牙、擦身、上厕所、换尿不湿等等，事无巨细，无一不做。“几乎一刻也不得闲。晚上还要监护老人们洗澡洗脚，提醒一些老人该换衣服了，换下来后再帮他们洗干净。等老人们都休息了，差不多就10点了，我也可以跟着休息一会儿。但每两个小时需要查一次房，特护病房一个小时查一次。整晚基本上也睡不了觉。”徐春霞说，这样坚持到第二天早上8点半，将工作交给下一班的护工后，自己才可以回家休息。
让徐春霞觉得欣慰的是，护工们由于年龄相仿，所以彼此也有共同语言，大家偶尔会在一起唠唠嗑，聊些家长里短，在生活和精神上都有个照应，倒也苦中有乐。“我们的年纪也不小了，可能在心理上更能了解和理解老年人，所以从另一个侧面讲，这也是好事。”
“最初我从超市辞职来养老院上班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反对，超市工作干得好好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辞职。这份工作又脏又累还不体面。”徐春霞说，对于养老护工，提得最多的还是工作中的“脏”。除了对老人一日三餐的照料，护工最主要的日常劳动就是清洁，而处理老人的便溺则是其中最为费心费力的任务。尤其是很多重度失能的老人，终日躺在床上，大小便只能依赖成人纸尿裤。“不少老人难以适应下身包裹着纸尿裤、护垫这些异物，尤其在炎热的夏天，常常下意识地去撕扯。也有的老人因为失禁而感到挫折、羞愧，总是试图自行清理，反而容易把大小便沾染到整个床铺。”
“我才来养老院上班的时候，二女儿还在上幼儿园，需要有人接送。奶奶不理解我的工作，因此赌气不帮我接孩子。”徐春霞是一个要强的人，无论家人如何劝说，依然将这份工作坚持下来了。“后来奶奶生病住院，从入院手续办理到照护再到出院回家后的休养，都是我一个人包完了。”徐春霞趁着在医院的独处时间，和奶奶讲心里话：我能在养老院细心地照顾素不相识的老人，以后你走不动了，我更能贴心地照顾你。“逐渐地，家里人开始明白护工的辛苦与意义，也就开始接受我的工作了。”
照顾一位失能老人，对普通人来说是一项“磨人”的挑战，要耗费巨大的精力和财力，尤其需要照料者有专业的护理知识。“我们会经常进行急救培训，日常都能用到。”徐春霞向记者熟练地介绍，比如老人发了癫痫，浑身发抖，要及时塞东西在嘴里，让他侧卧在床上把分泌物吐出来，还要记清老人的病史，尤其是遇到心梗，必须抓住黄金时间抢救。
4年的护理经验让徐春霞工作起来得心应手，但背后依然有逃不过的委屈。“有一次一位老人的钱掉了，就认为是我拿的。我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也不算体面，但起码的职业道德还是有的。”出于对老人情绪的考虑，徐春霞没有急于争执，而是选择将老人子女叫来说明情况。“这个老人一直都有健忘的毛病，她家里人也知道，估计是把钱放在某个地方忘记了。但是我也不能因为她诬陷我和她大吵大闹，再委屈也得忍着，以平静的语气和她们交谈。”
所幸徐春霞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并不会将工作中受到的委屈放在心上。“现在每个月拿到手3000多，但好在有社保，以后老了也有保障。我的目标就是干到退休，以后也来养老院养老，不用麻烦孩子们照顾，一个人过得更洒脱。”
“主要招收的都是自理老人，因为失能老人对于照护有更高、更精细的要求，目前我们的护工数量说实话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照顾，所以我们一直在对外招收护工，虽然薪资相较而言有所提高，但仍然收效甚微。”孝思养老院院长伍健豪坦言，招一名护工难，招一名有文化、有经验、有技能的护工更难。
与徐春霞的“半路出家”不同，王川建是一位资深养老护工。作为乐山市社会福利院的第一批护工，王川建已经在这个岗位上工作42年了。“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从小就看着如何照顾老人，那时候还没有护工的说法，我们算是第一批。”
80年代，十六七岁的王川建开始学着去照顾老人。“条件真的很艰苦，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去给老人们挑水、端饭，照顾他们洗漱、吃饭。回来的路上要经过一条隧道，没有灯，摸黑走，还得注意水不能洒，饭不能打翻，不然就白干了。那时候还没有医务室，我们的护理经验也不够丰富，老人有什么不舒服得送去医院看。当时外面的路还没修好，一下雨全是水坑，只能戴着草帽拖着板车送老人去看病。”所幸的是，王川建自小看惯了这样的场景，也凭着年轻的精神气，将这份工作坚持了下来。
“清洗老人身体是每天的重点工作之一，一般20分钟才能清洗一位，特殊情况例外。清洗工作大概在一个半小时左右，半小时做准备工作。”王川建介绍，先处理马桶、尿壶，全部清洗干净去味后，开始清洗老人身体。清洗时还要观察老人的精神状况和以往有没有不同的地方，语言表达是否清晰，如有异常立即上报，或者找医生。清洗从洗脸开始。洗脸一定要洗干净，这样老人才会舒服。别觉得洗脸很简单，也是要讲究方法的，手法要正确，动作不能太猛、太重，由上而下。洗的过程中要闻一闻老人的头发，有异味了，就要记得饭后准备洗头了。还要看一看、闻一闻老人的衣服，脏了有异味了，要立即换下处理。
从初级护工到中级、高级和现在的技师，王川建一直在顺应时代的变化。“老人和家属们的需求在增加，相应地，护理人员素质和技能也必须跟上，不可能再用老一套的护理经验了。”除却本职工作，日常的专业护理培训、红十字会医疗培训、消防培训等，王川建一个也没落下。“所以看似我们每个月只上了半个月的班，貌似也还轻松，但这半个月我们是24小时在岗，即使休息的时候也得参加各类技能培训。”
目前作为乐山市社会福利院护理部主任的王川建，很能体会到护工背后的辛酸。“我们有个护工，家住在杨湾，不会骑车，早上6点半就要出门坐公交车，赶8点半的早会和工作交接。现在条件稍微好些了，可以适当地提供一些员工宿舍，但她也不愿意住。毕竟家里的生活也需要照顾，不可能把时间都放在养老院了，所以宁愿自己辛苦一点。”
“由于这份工作辛苦，工作环境比较差，薪资也比不上其他工种，因此来应聘的基本上都是来自农村或者学历比较低的人。”乐山市福利院院长潘辉介绍，目前乐山市福利院集中供养城市特困人员65人，自费代养172人，养老护工53人。“按照国家要求，养老护工与重度失能老人配比不低于1：2，与中度失能老人配比不低于1:4，与轻度失能及能力完好老人配比不低于1：10。目前来说，我们的配置基本上符合要求，但护工年龄结构较大，平均年龄在50岁左右，且文化程度普遍较低，只能在工作中任劳任怨，在实践中逐渐学会养老护理技能。所以为了满足每位老人的需求，我们也不敢多接收老人。随着大家的护理需求越来越高，年轻、有文化的护工亟待增加。”
亟待升级的养老护工
“一工难求”在目前的养老机构中是很常见的情况。目前，我市现有养老机构124个，床位16691张，入住9764人（特困人员4533人），管护人员2036人，护工平均配比在1：5左右，意味着一个护工需要照顾5个老人。记者走访的多家家政公司也都表示，为老年人找保姆的需求量越来越多，但是很少能找到满意的，保姆大多不愿意去照顾老人。
据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结果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超2.6亿，占总人口18.70%。失能、半失能老人已经超过4063万，而养老护工只有32.2万人。在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发布的全国“最缺工”100个职业中，养老护工就居于健康领域的前列。大量“空巢家庭”“亲子分离家庭”、现代家庭小型化、421 （4个老人，1对夫妻，1个孩子）结构的现状，表明传统家庭养老功能弱化已是个不争的事实。
就记者调查而言，养老护工目前呈年龄大、女性化特征。“已经达到退休年龄后依旧在劳动生产的一线，一方面是因为她们大多出身农村且学历偏低，这就使得她们的老年生活处于一种未被保障的状态，她们需要外出务工获得报酬为养老做准备；另一方面，在当前城镇化压力下，家庭的积累策略也发生了转变，父代深深地卷入了子代家庭的发展进程中；再加上她们又缺乏相关工作技能，自然只能从事这些‘看似简单’的体力劳动，机构内的照护劳动成为女性在家庭内照料的‘自然’延续。”乐山市委党校公共管理教研室专职教师金佳宇分析。
“我们没有文化，讨口饭吃，当初选择这个地方来做工作，大多数人都是认为养老院比较稳定，比较靠得住，也就是这种思想，做下去是一种习惯。”从事养老护工3年的刘阿姨无奈地说，孩子在成都上班，还没结婚，趁现在还能工作，就想减轻些孩子的负担。在采访中，记者发现，“老年人照顾老年人”在养老院中并不是件稀罕事。
“我们也在试图招聘一些年轻、有文化的护工，但是来应聘的屈指可数，有些即使来了待不了几天就要走。”潘辉无奈地表示，也曾和相关学校对接成立养老专业的实训基地。“但那些学养老专业的孩子都认为以后是去做行政或者管理岗位，真正愿意从一线开始干的学生基本没有。”
由于根深蒂固的观念，有不少人对照顾老人还处于比较初级的阶段。“目前无论是护工的质和量都不能满足需要。我们只有在护工正式上岗前让其接受专业培训，并在日常工作中穿插一些实践教学。今年5月份，我们就在院内开设了乐山市初级、中级、高级养老护理员培训班，借此提高护工的职业素养和技能水平。招不到那么多符合要求的护工，需要看护的老人与日俱增，这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潘辉说。
聘请护工，家属最关注什么？在采访中，多名市民向记者表示顾虑很多，比如对方护理技术是否专业，能不能吃苦耐劳，有没有责任心等。“多次换护工”“很难找到满意的”是提到最多的痛点，而这种情况也与护工队伍整体缺乏，且缺乏高素质人才有关。
对养老护工的认知，大多数人的印象停留在“保姆”的阶段，却不知道养老护工的具体工作，这个看似普通却很伟大的职业，锻炼着人的技能，考验着人的良心。爱心，耐心，细心，是作为养老护工的首要职责，其次是护理技能必须过硬，因为不少入住的都是失能、半失能、失智的老人，对护理的需求很高，护工必须掌握各项护理技能，才能更好地服务老人。“每位护工必须详细了解自己护理的每位老人的生活习惯、家庭关系，跟家属建立良好的沟通桥梁，方便家属随时知晓老人的健康状况。”潘辉介绍。
“在当前，养老服务的模式要求已从‘温饱服务型’向‘质量服务型’转变，这对护理人员的业务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目前护工领域存在的‘三低’问题，严重制约着养老行业健康发展。”
金佳宇说，一是入行门槛低，巨大缺口之下“愿意干就行”。由于尚未建立完整的养老护工职业制度，缺乏正规考核或准入机制，护工行业无准入资格，多为零经验上岗，且大多缺乏系统性、专业化培训。二是社会认可度低，外界对护工这一职业群体存在错误认知，导致很多年轻人不愿从事该职业。三是职业收入低，相较于育婴师、月嫂等，养老护工劳动强度及劳动时间更高，但收入却普遍偏低。“收入低、工作条件艰苦、工作内容繁重、易受气受委屈、缺乏上升通道是年轻人离开养老服务行业的主要原因。”金佳宇分析。
金佳宇认为，必须着眼于养老护工队伍职业化发展，搭建职业水平评价和工资薪酬相匹配的制度体系，使护工有上升的职业通道。“持续健全养老护工人才培养体系，扩大培养规模，增加高素质人才供给。”要在不同层次教育中拓展专业设置，全面覆盖养老机构管理、老年康复护理等相关领域，通过加强校企合作、建设实训基地等方式推动相关人才培养，扩大养老护工人才培养规模。另一方面，要激励调动更多经营主体参与其中，进一步挖掘社会力量在养老护工人才培养方面的潜力。“比如，养老服务与保险业务关联度高，不少保险机构正深度涉足养老产业。”
还要进一步增强养老护理从业人员的职业认同感，促使养老护工行业更有吸引力，形成稳定的专业人才队伍。2022年4月，国家卫健委印发《全国护理事业发展规划(2021—2025年)》，提出“推动医疗机构建立完善护理岗位管理制度”“探索建立和发展医疗护工职业队伍”，推动护工成为一个有职业资格、有职业评级、有职业上升空间的正规化社会工种。“只有让‘劳动更有价值，劳动者更有尊严’，护工才会真正成为‘香饽饽’。”金佳宇认为，应在全社会厚植尊老、敬老的良好氛围，扭转社会对养老护工的错误观念，让人们认识到，以服务老人为业，既体面又可敬，提高护工对其自身职业的自豪感与社会认同感。“要让护工有尊严的劳动，得到有尊严的价值。”
“有尊严的劳动，有尊严的价值，体现在社会地位和薪酬方面。虽然人社部和民政部共同制定颁布了养老护工国家职业技能标准，省人社厅也已确定开展养老服务人才职业技能等级认定的社会培训评价组织，但未制定配套的评定激励机制和晋级薪酬机制，建议制定公办养老机构养老服务人员薪酬制度和实施办法。”乐山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认为。
以上仅供参考，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养老运营消消乐编辑。
文/图来源：乐山头条、乐山广播电视报社，记者：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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