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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华德·加德纳:给有抱负的研究者的12条建议
2021年4月11日,星期日,霍华德·加德纳在美国教育研究协会年会上发表了获奖演讲: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殊荣,它对我意义重大。此时此刻,获奖者通常会反思自己多年来所做的工作,这样做是很好的。不过,如今在网站、搜索引擎和YouTube上,关于我的研究的资源可以轻易获取。所以,我想——我希望你们没有意见——准备利用这次机会做点不同的事情。我从事研究工作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如果你从我高中时的国家科学基金会(NSF)资助的猪心脏研究算起,我从事研究60多年了;如果从我大学时的社会学研究算起,整整60年了;如果你从我获得博士学位并开始接受赞助从事研究工作算起,也有50年时间。我相信我在这整个时期,获得了一些经验教训。一个思想实验:假想有一个很有积极性的大三学生来找我,并问:“加德纳博士,做一名研究者是什么感觉?你能给我一些建议吗?我应该成为研究员吗?”那么,我能给这位学生讲些什么经验,甚至什么智慧呢?这里,作为给这位学生的回答,我有12个建议要说:1.什么是研究?学术研究是一个人们可以单独从事或与他人合作,去寻找他们所感兴趣的问题的答案,或至少产生构想该问题的更好方式的一种过程。所以,问问你自己:你对问题感到好奇吗?你有严肃而有活力地探究它们,以便获得答案的动机吗?如果你没有真正想要探讨的知识领域,或许,科学研究不是你真正需要的。(而且也的确有许多值得向往的其他职业可以从事!)2.学术研究有哪些类型?一些学术研究要求我们查阅档案,但不需要花费数量可观的资金——这是历史学家所做的。一些学术研究要求精读书籍、或者观看艺术作品、聆听音乐——这是人文学科研究者所做的。这些研究不耗费太多金钱,但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还有一些学术研究需要一些简易的,或者不那么简易的设备,以及一些研究助理或博士后——这是心理学家所做的(也是我通常做的)。当然,在科学或者医学领域的“长时间研究”(big-timeresearch),通常需要大量资金(数百万美元)和规模可观的研究团队(有时是十几人或几十人)。所以,问问你自己:你想从事哪种类型的研究——你是在设想自己正在翻阅纸质或数字档案吗?是在思考约翰·弥尔顿或艾米莉·狄金森的诗歌吗?是正在在要求受试者解决一个谜题或者加入一个在医院里治疗疾病的大型团队,或者在加速器实验室里了解亚原子粒子吗?3.你从事研究的动机是什么?这是个紧要的问题。现如今,在某些圈子里,人们已经习惯说出是服务社会的动机——你想治愈他人、拯救生命或为气候控制做些贡献。或者,如果你在教育界,你希望去帮助缺少教育资源的人群,或者指出在学校教育上配置纳税人钱财的最佳方式,或者帮助有学习障碍的学生,或者将在线学习与课堂学习或混合学习进行比较。不过,我感到没有必要去为了解决某些实际生活的问题而开展研究。拥有你感兴趣甚至是痴迷的东西——并且拥有可能满足这种好奇心的方法——这些就够了。这个看起来不够务实的立场是有充分理由的。我们永远不知道我们会发现什么,以及它的应用是什么。一些以任务为导向的研究没有产生任何结果,而一些好奇心驱动的研究却带来根本性的实际变化。当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时,他没有想到有一天原子的分裂既被用于建设,也被用于破坏。以我个人为例,当提出多元智能理论时,我脑海中并没有一个实际的结果。我认为我的工作有助于理解大脑是如何组织起来的,以及它在不同条件下是如何运作的。好奇心和利他主义都是值得称赞的目标,但它们并不相同——许多圣人不是有力的研究人员!4.如果我想做的研究需要资源或资金,我如何能得到这样的支持?我可以很容易地就此写一本书,事实上,这样的书也应该被写出来。拥有一个好的项目显然是有帮助的,变得有说服力也是有帮助的——你的祖父母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但这里有一些事情是你和他们可能没有想到的。粗略地讲,在美国(或许其他任何地方)有三种资金来源:a)联邦或国家政府b)有组织的慈善事业(基金会——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福特基金会;我们教育界的人都知道并尊敬斯宾塞基金会,仅在美国就有数以万计的基金会)c)私人慈善家(这里我不包括公司,因为除了明显的例外,他们很少支持无私的研究——他们知道他们想让你发现什么)你需要持续关注所有这些资金来源,而资金赞助的环境也在不断变化。举一个我个人的例子:直到1980年,我几乎所有的研究资金都来自国家方面——国家卫生研究院(NIH)、国家评估研究所(NIE)和国家科学基金会(NSF)。1980年之后,没有一个资助来自上述来源。这是为什么?因为当罗纳德·里根1981年担任总统时,他宣称“社会科学就是社会主义”。我立刻意识到,鉴于我所做的这种定性研究,我从联邦政府那里获得额外资金的机会很低。从那以后,我的资金主要来自知名基金会和个人,也有少量的图书版税和演讲费。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这些款项直接进入研究基金,它们将不会被征税,相应地,你可以从这类捐赠中获得更多的收益。5.好,这是关于资源的,请具体谈谈如何获得支持问得好。学术研究的资助者,无论是机构还是个人,你需要与他们建立并维持关系。这和结交新朋友没什么区别,换句话说,和拥有一个可靠的客户没什么区别。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与许多资助者建立了关系,并努力保持这些联系。事实上有时这些关系已经演变成珍贵的友谊。即使我得到一个“不”,我也会保持这段关系;通常情况下,我这种出人意料的感激,会使我得到回报——他们会推荐其他可能的资助者,甚至自己也“改变心意”。有时,我能够促使潜在的资助者看到他们以前没有看到的东西,或以新的方式看待问题。当然,基金会也需要把钱花出去,你有时可以帮助他们明智地花钱!根据我的统计,我在50年里发出了300多封募集科研资金的信件。在友好地给予资助的信件和坦诚地拒绝的信件之外,感谢我的妻子艾伦·温纳(EllenWinner),她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独立的文件夹,名为“希望之光”(专门放拒绝信,拒绝信依然让希望的大门微微开着)。从长远来看,后一个文件夹会产生重要的意义。(对他们)说声“谢谢”,并保持联系,主动为他们提供帮助,并再次道谢,并记得在每一个场合感激他们。你的父母和祖父母努力教给你的所有礼节,都应该用上。这听起来可能会让人不知所措……的确如此。但是大多数机构都有发展办公室,可以帮助你确定有希望的资助者;当然,资深的研究人员也会分享一些经验之谈。6.募集研究资金有什么风险?当你接受来自美国政府的资金,或来自像福特、休利特、斯宾塞或罗素赛奇这样大型的成熟的基金会的资金,几乎没有风险。但当你接受私人或鲜为人知的基金会的资助时,情况就不一样了。风险是存在的——这涉及到资金如何获得、如何分配,以及你的发现将如何使用。我在这方面犯过一些错误,我还撰写过关于这些误判的文章。勤于调查,与知识渊博的人核实,以及弥补差错——所有这些都是获取科研支持的重要因素。7.问:加德纳博士,(请叫我霍华德)你看起来非常看重资金,执着于募集资金的细节。那么研究本身呢?非常感谢你问这个问题,它确实是最重要最基本的问题。我深陷在募集资金的“杂草”中,忽视了枝繁叶茂的“花园”。如果你对某些事物感到好奇,并希望得到关于它的知识,那么,没有比开展系统的研究更好的方式了。当然,善于沉思的人们已经系统地思考某些谜题几千年了,但直到最近几个世纪才有专门的研究方法被确定下来,并得到发展和系统化。这是一个很好的事!有时,看似令人兴奋的研究方法,却最终变得单调而乏味。有时,在别人看来无聊或引人入歧途的方法,却抓住了你的心。简要来说,你需要有自己感兴趣甚至是痴迷的一些疑问或难题(questionsor issues),还需要找到一种或多种研究方法,通过这些方法你提出答案,或者至少提出一个对该难题的更好的构想。对我自己来说,我倾向于质性方法——提出问题,反思现象——但是许多其他研究者偏爱实验、大规模调查、人口数据的分析或元分析等方法。对研究者的一个简单而不具误导性的定义就是:一个痴迷于难题并拥有解决它的方法的人。当研究的诸多乐趣被我发现之后,它永远地改变了我的人生。即使一个接一个的研究计划被拒绝——这种情况发生过——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50年前所选择的道路。8.是什么帮助你成为了一位成功的研究者?对我来说,这是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一直以来,是我科研的同事们——其他研究者、实验室负责人和研究助理——决定着我们的研究体验是令人兴奋还是令人烦恼。在过去的50年里,我一直非常幸运。1967年,我是哈佛大学教育研究生院(HarvardGraduate School of Education)的哲学家纳尔逊·古德曼(NelsonGoodman)创立的研究小组“哈佛零计划”(Harvard Project Zero)的创始成员之一。(为什么取这么奇怪的名字?当时,古德曼谈论到通过系统的研究我们已对人文教育取得什么基础的问题——由于当时的人们所知甚少,我们便就从“零”开始。)我们确信在经过半个世纪的努力之后,我们已将这个“数字”向积极的方向移动了很多。28年来,著名学者戴维·珀金斯(DavidPerkins)和我共同主导了“零计划”。一开始这只是人文教育(artseducation)中的一个小的努力,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大的研究项目,涵盖了世界上许多地方的学科和方法。我在“零计划”的同事是宝贵的——没有他们,我不可能完成我在心理学和教育方面的工作。当我得知AERA对我授予这一珍贵荣誉时,我说:“这个荣誉实在是应该授予我的同事们。”不过,我还有另外两个同样重要的合作。1970至1990这20年,我在波士顿退伍军人医疗中心失语症研究中心从事神经学和神经心理学的研究。在那里,我和十几名资深研究人员组成的科研团队开展了我们认为对理解在大脑损伤条件下认知能力的丧失至关重要的工作。后来,对脑损伤患者的研究为提出多元智能理论提供了基础,这一研究工作让我出了名。然后,从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有了第三次幸运的合作,我有幸与两位杰出的心理学家WilliamDamon和Mihaly进行合作。我们一起探讨了工作的本质——特别是在一些职业中被认为的“好工作”。我们每个人都以各自的方式继续着这项工作——就我而言,这一合作导致了一系列关于好的工作、好的玩乐、好的合作等等的研究。9.有意思。加德纳博士(抱歉,霍华德)。我们此刻是在一个教育领域的会议中,由一个致力于教育研究的组织授予你荣誉,但你却没有直接谈及教育。是的,的确如此。就我自己而言,我从小就认为自己会成为一名教师。事实上,有十年时间,我都在业余时间教钢琴赚些外快。但我自己的研究动机并不主要是教育方面的。我一直对人类的思维感兴趣——它是如何工作的,它是如何发展的,它是如何发挥作用,它是如何丧失的,以及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它是如何被引导到积极方向上——这是“好项目”(TheGood Project)的目标。这些问题中的每一个——就像社会科学中的大多数工作一样——都具有明显的教育意义。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和其他人对这些意义和可能的应用进行了跟进——“零计划”的很多工作都是“在实际应用”的。但事实上,教育方面不是我最主要的动机——我的主要动机一直是对人类的好奇心,并与人类如何善意地使用技能和能力这种“价值考虑”结合起来。请留意,我不代表其他研究人员。许多人做研究,其最初的、主要的动机是改善人类状况的愿望。但我最钦佩的人,其中一些人获得了来自AERA的终身成就荣誉,他们的主要动机是好奇心和增加人类知识的欲望。10.你说了很多关于学习的事情,这对知识有着不少贡献。但是,这种贡献是如何被大家所了解,又是如何在适当的时候得到应用的呢?你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不能只是发现结果,你还需要有方法告诉人们你发现了什么,你学到了什么,以及如何恰当地运用这些知识。这就是写作的切入点。没有人是天生的好作家——写作绝对是后天习得的技能!但如果你不喜欢写作,也没有动力去学习如何明晰地写作,那么,我不建议你从事研究工作。但有一个明显的例外:如果你碰巧找到了一个喜欢写作的伙伴:一个研究伙伴,一个生活伴侣,那就和那个人做个约定,无限期地合作下去。《圣经》中的摩西并不擅长演讲——但他很幸运,因为他有一个口齿伶俐的兄弟亚伦。沙利文有吉尔伯特,罗杰斯有汉默斯坦。事实上,某些研究者永远不可能出名,反而会名不见经传,如果他没有一位有写作能力的合作者,这些合作者有时候具名,有时候是无名英雄。11.霍华德,你是一个著名的心理学和教育学研究者。你对此感觉如何?如果你辛勤地做研究,并有有趣的发现,你一定会希望它们被他人了解和认可。但是,通过科研和写作去追逐名声和荣誉是个大错误,你不能指望得到这样的认可。或者假如你确实因为某个发现和研究领域而出了名,发了财;你随后就面临一个抉择:是固守在那一领域(保持不变的调子)?还是准备好做一些不一定会为人所知的工作(转向一种不同的歌曲组合)?努力求知,然后将自己探索到的知识分享出去,比自己获得很多银行存款甚或比获得许多转引更加重要。12.尊敬的霍华德,我是一名年轻的学生,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研究者,差不多比我大60岁。您还在做研究吗?您有进一步的研究目标吗?这是一个可以理解的、恰当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还剩多少时光,也不知道我的思想、身体和精神是否还能支持我继续做研究。不过,目前我有一个很棒的研究团队,我每天都和他们一起工作(有时包括周末和晚上);我不断地写论文,发博客,独著或合著书籍。我希望我能尽可能久地做下去。同时,我也很幸运,因为我相信我的研究团队的成员们会继续探索一些我感兴趣的问题。同样重要的是,我有学生,他们也有自己的学生(我称他们为孙辈学生[grand-students]),其中一些年轻人还会提出我从未构想过的新的问题,并找到新的答案。这是给我的最大回报。也许有一天,年轻的朋友,你也会成为发现新知的人之一,通过这个过程,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全文翻译自霍华德·加德纳的个人网站。)原文链接:https://www.howardgardner.com/howards-blog/to-an-aspiring-researcher-twelve-pieces-of-advice
译者:郭松,北师大教育学部教育史硕士毕业,现在信阳学院教育学院任专任教师。研究方向,中国教育史。
(本翻译如有差错,请不吝赐教。)
本号主编:小智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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