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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张屏生:连盗匪都不愿意去的地方我去了——郑张尚芳教授访问记

张屏生 语言资源快讯 2020-01-18
郑张尚芳教授访问记

张教授

请问老师的求学过程?

郑张教授


我是图书馆大学毕业的,就是在图书馆做学问,以前我高中毕业之后去考大学,原先我想搞(研究)民族语言,结果呢?那时候的情况是要看家庭出生、背景……我没有正式的上过大学,上了地质队,他帮我安排到地质专修班,不过我还是喜欢搞方言,在地质队学习的时候,我还是在搞自己的语言研究,我到地质队去的原因,也是想到北京去访问那些知名的学者,跟他们学习,在当时的物质环境下,我怎么能够从温州跑到北京去呢?在北京地质学校学习的那段时期,我经常去拜访袁家骅、王辅世、俞道泉(搞语法的)、李荣……,然后编写和语言研究的文章。



张教授

请问老师是如何学习国际音标的?

郑张教授

我是温州人,赵元任《现代吴语的研究》有调查温州方言,里头有详细的描写温州方言的音系,我就对着他所记录了的音,用模仿的方式来学习。当然我也有看其他语言学的书籍来扩充自己语言学方面的知识方面,不过具体基本的记音训练还是从《现代吴语的研究》这本书做为起步的。用国际音标记了音之后再把这些记音的语料拿去问袁家骅先生,由我发音,请他指正。当时温端正还在念大学,他是我的同乡,是他带我一起去拜访袁家骅先生的,袁家骅先生当时虽然已经有崇高的学术成就,但是他还愿意来指导我,他认为我能以自学的方式能够把记音学到相当的程度,他觉得很高兴,就想把我从地质部调到北京大学,但是这里面牵涉到许多问题,实在不太容易,所以没有成功。我就是以这种方式把整套的国际音标学会的,所以应该是跟赵元任学的,后来的调查研究也还是走赵元任的路子。总的来说,一开始我就从阅读学术水平比较高的著作入手,走的还是科学研究的道路。我从小就对温州话很感兴趣,我总想把他记录下来。在我还没有学习国际音标之前,我是用汉语拼音方案那一套字母来记音,后来才知道那一套是不科学的,但是这样就让我摸索到一些音位的概念。后来到图书馆借《现代吴语的研究》来看,我们那个图书馆挺好的,它有整套的《史语所集刊》、《燕京学报》……,所以我一开始就是看那些名家的著作,当时我还看了《六同别录》,我那时还在高中的阶段,就能够看到当时国内第一流语言学家的著作,内心由中生发出一股效法他们的意兴,觉得要跟他们学习记录方言的语音,所以我说是图书馆大学毕业的。我调查的方言比较多,除了湘语没有调查之外,各种官话像江淮官话、湖南官话、因为在安徽就能调查到湖南官话、湖北官话,浙江南部就有闽南语、闽东话、闽北话。浙江南部有三种蛮话,在方言讨论会上,有讨论到蛮话的性质吗?我认为是闽东话,因为它没有浊音的,但是如果有一种蛮话是有浊音的,人家就会有意见,根据赵元任的说法,有浊音的就应该是吴语。



张教授

如果用一些个别化的例子来当作左证的材料,然后做为分区的依据是不是很冒险?

郑张教授


当然不是一个,还有其他的例子;例如﹕「寒」kúa13,吴语是不会读 kúa13的。读 k‑声母的就只能是闽语,「寒」在这里(两个蛮话中)是浊音又是塞音,在官话或吴语都只是擦音,所以浊塞音的出现,就是闽语的特色。「汗」同样也是个浊塞音,人家都说「蛮话」是吴语啊!,可是吴语从来不会把「汗」念成 gúa11 。闽东话、闽北话、粤语、客家话我都调查,除此之外,我还调查傜语、壮语。



张教授

这么多不同的方言,在调查上困难度不是很高吗?

郑张教授


其实你调查的语言多,你的记音能力就会越好,由「做中学」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式,我在浙江方言调查组待了三年,调查了二十几个县,每一个县都不只一个点,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过程,那时候我的文章〈温州音系〉在《中国语文》上发表之后,语言所就把我推荐到浙江省方言组,我在那儿干了三年,那时候我还不到三十岁,后来经过文化大革命之后,有段很长的时间,我是在做工人,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我就考到语言所去。就是以工人身分去考副教授、副研究员。那时候考试有笔试、口试、具体记音,我的记音是吴宗济先生考的,他对我的评语很好,能够通过他的耳朵那我的记音能力还有点自信。考的时候,是他发音我记,我发音他审察,他把相似的音都乱在一起,不能让你容易的辨别,看你能不能记得出来,所以这个考试是很严格的。这就好像音乐上的记谱,他如果不会记谱,就无法工作了。 


     

 以上是在1995年5月郑张尚芳老师来台开会,我和吴迭彬老师(教我国际音标发音的老师)去他下榻的台北教师会馆向郑张尚芳所做的简短访问稿,问到中途,因为张慧美写博士论文来找他谈上古音,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后来有几次开会碰到郑张老师,我总是向他请教问那些音应该怎么记?台湾的方言对我完全没有挑战性,大陆的方言难度相对要高,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音,我听得少,记得很心虚。郑张老师总是笑容可掬的说「这个音不奇怪,还有哪一个方言有」,而且示范得很到位,让我学起来也不觉得困难,重要的是他完全不会有学者骄蔑的习气,让人容易亲近。我曾问过他,曾经遇过调查最困难的情况,他说他去过一个生活最不方便的地方,连盗匪都不愿意去。我可以想见那种调查环境的艰难程度,相较于我们现在直接把发音人请到宾馆,在一个比较舒适妥当的环境调查方言要难上许多。这几年我陆续调查过闽东话、闽北话、闽中话、闽西话、闽南话、潮汕话、粤西闽语、海南闽语、闽西客语、梅州客语、潮汕客语、军话、吴语、迈话、粤语、赣语、少数民族的黎语、哥隆话、土话……不再畏惧调查自己不熟悉的方言,这个学习历程也和郑张老师有点类似,郑张老师在学术道路上“(他)像傍晚将落的彩霞,发出璀璨的光芒,而后消失;而不像沙上的脚痕,经不起一阵风就给荡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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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杨玉婷

审读:李林欣

责编:老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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