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余纯莹：综论潮阳方言时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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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论潮阳方言时间词

深圳大学  师范学院  余纯莹

[摘要]潮阳方言时间词相较于共同语，有其特殊性，但总体而言是共性与个性共存的。在构词特点方面，潮阳方言分为单纯词与合成词两种；在语义类型方面，潮阳方言时间词可分为表年、表月、表日、表时以及其他类，这些词与共同语在时间表达上有细微的差异。在长期生产生活中，潮阳方言时间词保留自身文化特色的同时，融合吸收共同语的相关表达。直至今日，潮阳方言时间词已成为潮阳方言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潮阳方言文化史上占据重要地位。

[关键词]潮阳方言；时间词；构词特点；语义特点；词汇内涵

一.引言

      潮阳方言是广东省东南部潮汕方言的一个分支，通行于原潮阳市。潮阳因濒临南海，地处海北而得名，东晋隆安元年（公元397年）置县，历史久远，文化深厚，素有“海滨邹鲁”之称。1993年4月潮阳撤县设市（县级），2003年3月区划变更分设为潮阳区和潮南区，划归汕头市管辖。①潮阳县城棉城镇，位于县境东南面，是全县政治、经济、文化和交通的中心。潮阳方言内部略有微小差别 , 本文所说以县城棉城话为准 。

在潮阳方言的研究方面，学术界主要以历时发展的研究与共时的语音研究为主。历时方面，胡继明、连丽萍两位学者从完成、进行、经历、起始、继续、将然、短时、尝试等八种闽南方言潮阳话的“体”和“貌”,对潮阳方言的语法意义和语法形式进行了阐述。语音研究方面，张盛裕前辈从训诂、变调、文白异读等方面多次展开研究论述。

然而，我们查阅前人研究资料，并未见先辈对潮阳方言时间词有其他解析述说，有关方言时间名词方面的研究也鲜有。在此斗胆开先河，分论点列举潮阳方言时间词，并对其加以论说，以期共同探讨潮人的记时词语，挖掘历史长河中留下的时间碎片，共赏潮阳方言魅力。

二.

潮阳方言时间词

时间词，即记时词语，就是记述时间（包括与时间密切相关的人的年龄——人来世间的时间）的词、短语和成语等。由于人们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时间的长河里，需要记录和表述的时间概念极其复杂，人们便创造出多种多样的计时方式和难以计数的记时词语。

潮阳人在长期日常生产生活中也凝练了独属于自身语言的时间词，这些词语对潮阳人来说是司空见惯的，话语中的一词一语都是家乡人民的文化财富。

三.潮阳方言时间词构词特点

潮阳方言时间词有其自身特点，通过对我们目前已收集到的潮阳方言时间词的构词特点进行分类，我们主要将其分为单纯词和合成词两种。

1.单纯词

（1）单音节词：字、夜、旰、日、尾、年

（2）双音节词：珍珍、临临、足足

2.合成词

（1）并列式：辰日、时日、古先

（2）偏正式：一日、一旰、暪日、年内、后日、下日、困仔、白日、早头、旧年、先慢、猛暗、猛早、久长、猛暗仔、猛暗头、猛早头

可细分为以下几种情况：

A. 数词修饰名词：一日、一旰、半旰、三十夜、十五夜、廿九夜、一头

B. 名词修饰名词：仔日、暪日、早头、年内、后日、下日、下褂、前板

C. 形容词修饰名词：困仔、白日、旧年

D. 副词修饰形容词：先慢、猛暗、猛早、久长、未久

E. 副词修饰短语：猛暗仔、猛暗头、猛早头、未曾未、无一下

（3）动宾式: 歇假、歇暑、行时、过脚、出花园、忱一下、抹雨缝

分为以下两种情况说明：

A. 动词修饰名词：歇假、歇暑、行时、过脚、遭日、遭夜、珍时

B. 其他：出花园、忱一下、抹雨缝、遭下旰

（4）主谓式：月细、月大、日出、地珍时

（5）重叠式：早早、珍珍、临临、年年、月月

（6）附加式

A. 词根加后缀：早头；暗头；年头；月头

B. 前缀加词根：别回；浪时；别年

（7）其他：眠起；来脚去；下一水；日门头；透堂白日；七早濛流

此外，潮阳方言词中常有以ABAC式来表强调的时间词，如无夜无日（即不分昼夜，日夜不停）；未七未八即还早得很（指距离终局还远）；早辰早头(即很早很早)；半时半旰（即三餐之间，早午之间或午晚之间）。

四.潮阳方言时间词语义类型

根据所表示意义的不同，潮阳方言时间词大致可分为以下几种类型③：

·表年类：今年、旧年（去年）、前年、别年（往年）、明年、后年、大后年、半年、年头（年初）、年尾（年底）、年脚（春节前夕）、过年（春节）、逐年（每年）

·表月类：正月正头（正月前几天）、月头（月初）、月尾（月底）、月另中（中旬）、细月（小月）、个月（一个月）、前个月、上个月、每个月（每月）、个半月（一个半月）、月半（月中）、七月半（中元节七月十五日）、逐月（每月）

·表日类：今日（今天）、暪日（明天）、遭日（昨天）、够日（一整天）、一日（一天）、逐日（每天）、夜日（日夜）、辰日（早上）、出日（日出时分）、日昼（中午）、日门头（正午时分）、日头（白天）、暪日昼（明天中午）、礼拜日（礼拜天）、早头（早上）、暗头（晚上）、下旰（下午）、一旰（一个半天）、够旰（一整个半天、相对长的时间）、一夜（一个晚上）、夜仔（今天晚上）、夜昏（傍晚）、眠起（早上）、七早濛流（天刚亮、还很早）

· 表时类：一点钟（一小时）、一个字（五分钟）、点搭二（一点十分）、困仔（一会儿、很短的时间）、无一下（时间没过去多久）、时日（孩子出生的时辰）、一秒、个半点钟（一个半小时）

· 其他类：古先（古时候）、这阵（现在）、下日（以后）、头早（刚才）、前板（上一次）、先慢（迟早）、等下（一会儿）、热天（夏天）、冷天（冬天）

五.方言词与共同语

对

比

1.对比综述

潮阳方言时间词与共同语时间词相比，有许多不同。大致归纳后发现，二者的分歧主要体现在“表日类时间词”、“表时类时间词”以及“其他类”。

如共同语用今天、明天、昨天、前天等词，而潮阳方言用今日、暪日、遭日、前日等词；从语素来看，共同语用“天”，潮阳方言用“日”；共同语中表示“早上”、“晚上”时，潮阳方言都用“早头”、“晚头”、“暗头”；还有潮阳方言中的“点钟”表示共同语中的“小时”，“字”表示“分钟”等等。

对“中午”及相关时间概念的表达，潮阳方言与共同语不同，如共同语中用“中午”，潮阳方言用“日昼”；表示“半天”时，潮阳方言直接用“旰”，如共同语“一个半天”，潮阳方言用“一旰”；再如用“下旰”表示共同语中的“下午”，等等。

此外，从表示季节的时间词来看，共同语用 “夏天”、“冬天”等表述，而潮阳方言则用带有描述性的词，如“热天”以及“冷天”。由于潮阳地处我国东南尾部，气候上无明显四季分别，潮阳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中，运用“冷”与“热”去感知气候的不同，并在季节表述上，鲜少使用共同语中的“春、夏、秋、冬”等词，而用“热天”、“冷天”去代替。

总体上看，潮阳方言与共同语对时间词的表达是共性与个性共存的。

在具体表述上，潮阳方言时间词保留古代汉语的表达更甚，如“未久”、“古先”等时间名词。但随着通语在潮阳地区的广泛普及与使用，潮阳方言时间词也不断吸收共同语的表达，形成一些新潮阳方言时间词，如旧时常说“忱一下”表示“过一会儿、等一下”，现今年轻人多直接使用“等一下”；“下日”表示“以后、将来”，受普通话影响，现也多直接使用“以后”等等。

2.语义差别

由于潮阳方言时间词中表年、月类潮阳方言时间词和共同语基本相同，因此本部分探讨的重点放在后面的表日类时间词和表时类时间词上。

表年、月类时间词里潮阳方言与共同语的区别主要在词缀使用上。潮阳方言用“别/旧+年”表示之前，即“别年”表示共同语中的“往年”；“旧年”表示共同语中的“去年”。在共同语中的“X初”、“X底”，潮阳方言用“X头”与“X尾”表示，如潮阳方言中“年头”表示共同语中的“年初”；“年尾”表示“年底”；“月头”表示“月初”；“月尾”表示“月底”。

除此之外，潮阳方言中会用“X脚”表示临近某个时间点，且一般只出现在表年类时间词中，如“年脚”表示共同语中“每一年的最后几天”或专门指“春节前夕”。表月类时间词里，潮阳方言用“细月”表示农历不足三十天的月份，而共同语则为“小月”。这些都只是用词上的不同，没有什么语义差别。

表日、时类时间词里潮阳方言与共同语的语义差别最明显，尤其是表示一天之内具体时段的时间词。按时间先后顺序为例以表格形式说明并比较如下：

（1）凌晨：天快亮的时候。潮阳方言称为“七早濛流”：语义基本相同，语境义潮阳方言形容“七倍”早，更富形象和夸张化。

（2）清晨：日出前后的一段时间。潮阳方言称为“出日”、“早头”。“出日”的语义与共同语基本相同，主要指日出前后一段时间，大概6点前后。而潮阳方言中的“早头”则指从太阳出来到早上8点之间，比共同语中的“清晨”多出一个小时。

（3）早上：潮阳方言称为“眠起”，其寓意是中午午睡之前，都为眠起，时量上比共同语更长。如共同语的“早上”一般包括6点到9点之间的时间，而潮阳方言的“眠起”则包括6点到12点前的时间，比共同语的范围多了近3个小时。

（4）午前：中午之前，上午。潮阳方言与共同语用法相同，此词的使用受共同语的影响，少数时候会在潮阳方言中出现，但实际上潮人在生活中基本不用“上午”这个时间词。“上午”在共同语的时量大概是从9点以后到12点前，潮阳方言类似，实际上可以看做“眠起”的一部分，即“眠起”包含“上午”。

（5）中午：正午，一天中最中间的一段时间，一般指12点前后。时量不超过1个小时。潮阳方言叫“日昼”，指和“眠起”相连的那段时间。大致范围是从12点到1点之间的1个小时。时量比共同语的“中午”稍长。

（6）午后：中午之后，下午。潮阳方言用“下旰”，意思是过了中午就是下旰。时间范围远比共同语要大，共同语指的是从1点到6点，潮阳方言则包括1点开始直到7、8点左右天色彻底黑下来的这段时间。由此可见，“眠起”和“下旰”实际上便是白天的前半段和后半段。

（7）黄昏：日落以后，天黑以前。大约是从晚上6点到7点这1个小时。潮阳方言称“夜昏”，即迎接天黑到来的时候。时长与共同语几乎相同。

（8）晚上：指与早上相对的概念，潮阳方言叫“夜仔”，时量上与“眠起”趋同。约7点开始到凌晨1点前。既包括“下旰”的一小部分，也包括第二天的一小部分。目前潮阳方言中的“夜仔”与“晚上”的语义基本相同。

（9）夜晚：深夜、夜间。潮阳方言称为“半夜”，指整个天黑的一段时间。范围比“晚上”小，只有晚上10点到第二天凌晨5点前。口语中也多用“半夜三更”这类词，语义与共同语趋同。

除此之外，表时类的潮阳方言时间词中，用“点钟”、“字”表示共同语中的“小时”和“分钟”。在共同语中，“一点钟”表示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中的凌晨或下午一点。但在潮阳方言时间词中则用“一点钟”表示“一个小时”，两者语义差别较大。对于时间词“字”，段开琏的《中国民间方言词典》一书中也有关于“字，表示五分钟”的记载，但共同语中却无此表述。潮阳人民在日常生活中以“字”表示“分钟”，对于共同语中“分钟”的表述基本不用。因此，潮阳方言与共同语关于“点钟”一词的语义差别较大，而对于“分钟”一词，仅在表达形式上有所不同，语义上并未有较大差别。

六.

潮阳方言时间词的文化阐释

千年古县潮阳发展至今，其自身文化源远流长，是古代潮阳土著文化、中原文化和海外文化相融合而产生和发展的文化。其在发展的过程中，融合其他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逐渐形成当今的潮阳文化，潮阳方言时间词正是与这种文化共生共存的。

在古老的农耕时期，虽有沿海之便利条件，但由于造船等技术水平的限制，潮阳人民仍旧赖以农业生存。如此一来，靠老天爷吃饭的气象日月自然成为潮阳人关注的重点。

由此也在时间词上产生了众多与“日”、“月”、“天”相关的词，如后日；无夜无日（不分昼夜，日夜不停）；下日；合时日（论婚娶前男女双方出生时辰合起来卜算）；仔日（今儿）；暪日；一日（白天）；遭日；透堂白日（大白天）；月细等等。

这些与“天”相关的时间词是农耕文明的产物，体现了农耕时代潮阳人遵天吃饭、男耕女织的原始生活。

再者，潮阳地处南方地区，濒临南海，雨季频繁，因此在长期发展过程中，潮阳方言时间词中也有不少与“雨”、“水”相关的词语。例如：抹雨缝，意思是趁着雨停的时候，也用来说趁着现在有空赶紧去做一些事情。还有流水（程度期限）；下一水（下班水路货运）等。这些词的产生与潮阳靠海，沿海村民们长期以渔业为生密切相关。这些潮阳渔民们以坐船出海打渔的时间为一天工作的起始，因此在时间词中也有个词叫时船，即时候的意思。后来也被出海经商的潮阳人广泛使用，至今得以流传并广泛使用在日常生活中，体现了潮阳文化内涵的生生不息。

这些潮阳方言时间词，体现潮阳历代青年继承着先辈“拼搏”的优良品质，以敢为人先为标杆，时刻争分夺秒。并且，潮阳人珍惜时间，争分夺秒，崇尚“爱拼才会赢”的品质在时间词上也有体现。

如在时间词上频繁使用“珍”字，寓意珍惜时间。如地珍时（什么时候）；珍时（何时）；珍珍（总是）；零珍时（有时候）；许珍时（那时候、从前）。同时，潮阳人喜欢用“早”字，早早表示很早。在《全唐诗·杜甫<南楚>》中有“南楚青春异，暄寒早早分。”此句中，“早早”即很早。说明在潮阳方言中古汉语保留较多。另外，潮阳地方兴早市，每个小镇都有专门的区域划以做早市。在时间词上，用以早市早市表示一大早。

潮阳方言时间词具有传承性及开放性的特点，其构词特点也有其固定性，并在此基础上不断增补。无论是ABAC式的“未七未八”，还是ABA式的“未曾未”，都是在告诉我们“一切还来得及，时间还早”，这些都是先辈们在长期生产生活中不断沿用下来的词汇，从潮阳方言时间词也能够一窥潮阳人的时间观念。

潮阳方言时间词总体上体现潮阳人民对生活的关注、对生产生活的灵活应变。无论是天然环境带来的沿海文化还是先辈们留下的拼搏精神，都刻画成了语言，深深印刻在每一位潮阳人的心中。

七.结语

本文综论潮阳方言时间词，通过对潮阳方言时间名词的收集整理，从构词特点、语义特点、与共同语的差别及其文化内涵四方面对潮阳方言时间词进行举例论述。结合共同语的语义特点，对比分析潮阳方言与共同语的区别和联系，得出潮阳方言时间词与共同语共性与个性共存的结论。最后从文化角度阐述潮阳方言时间词对潮阳人的意义所在，体现潮阳方言的传承与融合精神。

潮阳方言时间词有其独特性，笔者作为潮阳棉城人，从小痴迷于家乡的木棉美景、潮阳人语音中的掷地有声，这是不同于整个潮汕文明的一支。

关于描述时间的潮阳方言词语，随着时间的变迁或许有稍许改变，但不变的是潮阳人民对分秒的把握、对日辰的关注、对大海的热爱、对冒险精神的追求。

这是千百年来文化的传承，也是流淌在每一个潮阳人内心深处的不变的精髓。

或许岁月在人间催促的是所有人的衰老，追赶着每一代奋斗中的潮阳人民，但语言是我们的乡音，是不变的精神内涵，方言时间词在这漫长的历史变迁中总是越发根深蒂固，占据着独属于它的独特位置。

附注：

①胡继明,连丽萍.闽南方言潮阳话的体貌初探[J].四川文理学院学报,2008(04):42-44.

②陆方哲，张未然，马晓娟著. 国际汉语语法教学[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2017.11.

③括号中是共同语的说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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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来源丨余纯莹

音频来源丨华晨宇

方言点丨广东省汕头市潮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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