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田野杂记 | 陈晓锦：疫情之下的征战——巴拿马田调历险记

疫情之下的征战

——巴拿马田调历险记

陈晓锦

多年来，寒暑假都是我背起背包外出田野作业的时间。今年寒假的调查，也在去年5月份就已确定，机票早就定好了，1月28号农历大年初四出发，经美国洛杉矶转中美洲的巴拿马，2月6日再从巴拿马飞邻近的哥斯达黎加，2月13号返回。我名下两位研一的学生，也计划好在1月29号到马来西亚的东马调查，为他们的毕业论文做准备。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那一天了。

谁成想，正当全国人民兴高采烈地准备迎接春节之时，一场叫人猝不及防的疫症从天而降。疫情发生得凶猛，疫症发生的中心九省通衢武汉1月23日宣布封城，全国各地的人们过了一个静悄悄的、焦心的年……

大家都不出门了，研一的学生也取消了行程。而我，尽管那些天有些感冒，一直在流清鼻涕（不是新冠肺炎的表现），面对学生的劝阻，还是决定按计划出发。我对他们说：假如被拦住了，我就回来。因为每个人都应该做好自己的事。除了项目完成的时间要求摆在那儿，不想浪费定好的机票（去程从洛杉矶到巴拿马，巴拿马到哥斯达黎加，以及回程从哥斯达黎加飞洛杉矶的票均为不能退票的国外航空公司）以外，最重要的是，已经联系好巴拿马的华人了，能否得到华人的帮助，是海外汉语方言调查成败的关键，我不想轻易失去这个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机会。

外子一如既往，决定陪我前行。

位于中美洲地峡的巴拿马，全国人口400万左右，华人大约20万，华人社区已经存在了160多年。但对这个以巴拿马运河名扬天下的国家，国人的了解并不多，也许是因为其早前与中国没有建交，直到2017年6月12日，巴拿马才正式向全世界宣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外交关系。

（图1 巴拿马海滨风光）

巴拿马的华人以祖籍广州花都，使用客家方言和粤方言白话的为多，据说，花都籍的华人占了华人总数的60%左右，再就是祖籍广东恩平，使用四邑方言的。华人社区的汉语方言现状叫人惊喜，这应该是我所见到过的，在亚洲东南亚之外，汉语方言保留得比较好的地方。日常所见，只要有华人聚集的场合，大家见面都是讲方言，不少年轻人更是除了西班牙语、英语、传自父母的方言，还会说华语（汉语普通话），亲眼所见，就连在华人开的餐馆打工的巴拿马人，也会用汉语方言给来就餐的食客报出各种点心和菜品的名称。

有巴拿马华人工商总会前任会长张德泉先生和现任会长罗炳年先生等众多华人的鼎力相助，从一开始，在巴拿马的工作就进行得颇为顺利，调查先是从华人社区使用人数相对多的广州花都客家话、广府话开始，在记录这两个方言的同时，我还通过罗炳年会长联系了哥斯达黎加的华人，准备按计划2月6号转赴圣何塞（哥斯达黎加首都）调查。

（图2华人抵达巴拿马150周年纪念碑）

起初，与哥斯达黎加的联系也顺畅，不幸的是，随着国内冠状病毒疫症的扩散，各种防疫的手段不仅在国内越来越多，就是在国外，在远离中国的亚洲、欧洲、大洋洲、美洲各国，措施也越来越严格了。在华人社区，人们谈疫症色变，当地的华人忧心忡忡地说，如果疫症蔓延到巴拿马，这个国家是没有能力抵抗的。从事饮食业的华人，就都说生意少了一大半。只从这点看，也应该明白，经济大国中国对世界经济的影响。

随着疫症的发展，令人不安的消息不断传来，每天都有一些飞中国的国际航班陆续停航，各国都对来自中国的访客有了各种不同的要求和限制，中国各驻外使馆亦给各国华人社区的华人社团提出了种种防疫要求，新近从中国返回巴拿马的华人亦被要求隔离14天。华人纷纷捐钱捐物支援祖籍国抗灾，仅是巴拿马及周边中美洲的几个国家——哥斯达黎加、哥伦比亚、危地马拉等国的防役用品（消毒水、口罩、手套、防护服等等），就基本上都被华人搜罗一空，捐回了中国。

之后与哥斯达黎加联系，对方就希望我按要求，在离开中国14天后再去了。

合情合理，但听到时一时间还是有点茫然。

我没有办法在巴拿马呆14天后再去哥斯达黎加。因为整个行程的机票是预定好的，国内的事情一大堆，每日都在发展的疫情叫人揪着心，每日学校都有疫情期间各种需要与学生沟通的要求和安排，虽然巴拿马的华人自始至终非常友好，但是，尽管他们没有任何怨言，一直在不断地帮助我，我也应该尽量少给他们添麻烦了。而且，疫情还不知道会如何发展。综合国内国际各方面的情况，权衡再三后，我决定忍痛取消哥斯达黎加的行程。

从巴拿马到哥斯达黎加的机票，以及回程从哥斯达黎加圣何塞飞美国洛杉矶的机票都只能作废了。万幸的是，美国关闭了一些口岸，但还是保留了7个中国航班进入的港口，洛杉矶就是其中之一。于是，我请学生颖慧帮忙与旅行社商谈机票改签事宜。

巴拿马与中国的时差13个小时，日夜颠倒。非常时期，白天我继续埋头与联系好的发音人记音，晚上时睡时醒，三更半夜火急火燎地通过微信与国内联系，向学生们转达学校、学院的各种规定和要求，与学生联系机票改签事宜。那些天真的是难为颖慧了，经过她不断地与旅行社沟通，考虑到美国及很多国家都有从中国出来的人必须隔离14天才能进入的要求，最终将我们原本2月13号从洛杉矶飞广州的机票改为2月12号。12号，是我们从中国出来的第15天，还有一点也非常重要的是，因为疫情，那天的航班是2月份中国南方航空从洛杉矶起飞的最后一个。错过了，就不知道要到3月份或者什么时候再有了。

因为疫情，那些日子尽管巴拿马的华人自己本身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取消了侨社每年都有的春宴，比如年前他们组织了一百多个华人青少年回国参加冬令营，结果因为国航飞巴拿马的航班停航，有六七十个孩子被阻未能返回，但对我们的滞留却毫无二话，一如既往地热情。考虑到这多出来的6天不能白白浪费，我又提出了想再记录巴拿马华社中使用人口排第三的恩平话的要求。张会长、罗会长又是积极联系，发音人努力配合，结果，恩平话的调查也如愿完成了。

（图3 作者在调查巴拿马华人汉语方言）

调查完成了，但心情一直是沉甸甸的。那些日子，最放不下的就是国内的疫情，广州、学生、家里的情况。连日来的消息不断，其中很重要的一条是国内的防疫用品告急，口罩等都脱销了，很多人都在提醒我们，争取买些口罩回去。但是在巴拿马，口罩也不容易买到了，因为那里的很多物品，本来就是从中国输入的，华人都在搜罗，都在尽最大的努力把搜罗到的口罩等防疫用品捐回国内，支援抗疫。在巴拿马城求购不顺，大的医药公司绝对没有货了。我们只碰巧买到了几包，但颇觉不够，结果在一个周末，张会长和他的表妹阿玲热心地开着车，带我们出城，到巴拿马城周边的水埠（当地华人指称小城镇的说法），一个个超市的药房询问，这间两包，那间一包地采购。

终于到了2月12号，巴拿马时间清早4点多，天色依然乌漆墨黑，我们携带行李随来送行的张会长和另一位来自广州的华人阿青，一起向机场出发，准备乘搭7点40分巴拿马航空的飞机飞美国洛杉矶。心里一直在祈祷能顺利登机，但是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

负责为我们办理登记手续的巴拿马航空公司的一位小姐，拿着计算器接连把我们从中国出来的时间1月28号，到2月12号，2月12号前推1月28号，反反复复地算了好几遍，找来了一位年长一些女工作人员，两人嘀咕了半天，还是决定不了能否让我们乘机，又叫来了一位看似比较负责的男工作人员，那人将我们的护照拍了照，告诉我们，将请示上面。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子，又去查询，答复是上面要6点钟才上班，再等等吧。好不容易到了6点，出来了一男一女两位负责的工作人员，用英语（不是西班牙语了）询问了我一番，最终说：你们已经从中国出来超过14天，可以旅行了。

天亮了。

于是赶紧再去办理登机手续，这回没有阻滞了。在进入机场安检的入口处，我们对着张会长和阿青连连招手，鞠躬致意：感谢你们，可敬可亲的巴拿马华人！我会记住疫症阴影之下的特殊情谊的。

登上了飞往洛杉矶的班机，在7个小时的航程中，我们对将要面对的美国海关盘查，做了一番思想准备，结果，该面对的不仅来了，而且远超我们的想象。

我们是在美国当地时间中午12点抵达洛杉矶的（洛杉矶与巴拿马之间也有大约三个小时的时差），但是仅过海关就用了2个多小时。首先是每个人都必须做的自助通关，然后面对海关的查询，第一位关员在详细询问了各种情况后，让我们跟一位汉语说得还行的女关员走，女关员带我们到一个房间量了体温，体温都正常。于是又带我们到另一位关员处再详细登记一番，在确认我们不逗留，当天晚上就要离开美国后，又让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已有不少人在等待的房间，让我们等待叫名查询。

也许明白这回是因为新冠病毒，也许是外子也在，我感觉那个房间好像没有几年前我被三藩市海关拦住的那间那么让人恐惧。在几乎坐满人的房间里等了好一会，终于叫我们了，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关员只是问了问我们从中国出来后的旅程，就径直进入办公室，让我们等着，又再过了一阵，那位关员终于走出来，交还了我们的护照，说，你们可以出去了。欣喜若狂地接过护照，赶快冲出去找行李，还好，尽管距离我们抵达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一番咨询后，还是找到了被放在一旁的行李。

幸亏我们在洛杉矶机场中转的时间，有整整10个多小时那么长。你都不知道，在南方航空柜台办理登机手续，工作人员接过我们的护照，随意的一句粤方言招呼语“返广州吖广州话：回广州吗”有多么亲切！

洛杉矶时间12号晚上22点40分，来自祖国的飞机终于起飞。南方航空2月份的这最后一班从洛杉矶飞广州的飞机，大约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满座率，尽管按要求，全程人人都必须戴口罩，但大家似乎都很安心，乘客中还有三位小宝宝呢，听说最小的一位刚刚来到人世间二十天。机上的空姐好像比我之前所接触过的都要和善，全程的服务让人称赞，洗手间的整洁度超乎寻常，餐饮也好像比我以往乘坐过的飞机好，晚餐有熏三文鱼，早餐有海鲜粥，味道都不错。这是拜疫症所赐么？

北京时间2月14号清晨5点多，飞机安抵阴雨蒙蒙的广州，我们回来了！

更幸运的是，我带回了巴拿马三个调查点的资料。

 2020年2月16日

广州华景新城寓所，时差严重倒换中

文字：陈晓锦老师

图片：陈晓锦老师

本期编辑：龙祉均

审读人员：陈绮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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