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探论 | 吴芳：广东海丰鹅埠占米话疑问句探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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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芳

广东海丰鹅埠占米话疑问句探析

广东海丰鹅埠隶属汕尾市，现为深汕特别合作区中心区。镇内的方言主要有三种：海丰闽语、占米话、客家话，此外还有一支少数民族语言——畲语。“占米话”是一支比较特殊的汉语方言，主要分布于广东中部汕尾市海丰县与惠州市惠东县部分乡镇，此外，深圳市坪山新区也有个别村落存在这种“占米话”。一般认为占米话是“一种兼有白话、客家话、闽南话特点又自成体系的混合型方言”，根据我们的调查，占米话应是粤方言在粤东、粤中地区立足后，深受当地客家话、闽方言影响的一支土语。

“占米话”受周边强势方言的影响，在长期的语言接触中，其性质也随之发生变化。例如惠东县铁涌镇的占米话，就带有比较明显的客家话色彩，整体上应属于客家方言；而本文调查的海丰鹅埠镇占米话，虽方言中有闽语的色彩，但语音词汇语法上粤语的特征非常突出，所以应是一支粤语次方言。下文以鹅埠占米话为例，探讨占米话疑问句的特点。

一、疑问代词

鹅埠占米话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粤语，与以广州话为代表的粤语相比，它既有许多与广州话一致的特征，同时也有自身的一些特点。

在疑问代词上，鹅埠占米话主要有以下一些特点：

   1.鹅埠占米话的“咩”和“乜”两者同源，应是语流音变而形成的两种语音形式。

   2.疑问代词语素“乃nai44/nai35、哪na35”的语法功能与普通话的“哪”基本对应。“乃谁”即“哪一位”，“乃头”即“哪里、哪儿”，例如：

    （1）乃谁爱去广州啊？谁要去广州呢？

    （2）其在乃头啊？他在哪里呢？

   3.疑问代词“几”事实上有两方面的含义：

   A.等同于普通话相应的数量疑问代词“几”，可与量词组合，也可直接跟名词，例如：

      （1）来啊几人啊？/来啊几只人啊？来了几个人？

  B.相当于普通话的程度代词“多”，后面与形容词搭配，例如：

本书有几靓啊？这本书有多好啊？

    4.表示性质状态方式的疑问代词有两种形式：

       点□ŋan44、□kian44。

□kian44应为点□tim35ŋan44的合音形式，两者在用法上基本一致：

   （1）你点□ŋan44唔食饭啊？你怎么不吃饭呢？

   （2）□kian44做呢？唔係嗰□ŋan44做。怎么做呢？不是那样做的。

二、特指问句

鹅埠占米话的特指问句的用法与广州话比较接近，但在具体的疑问代词上，有自己的一些特色代词，试比较：

（一）表示原因、目的的疑问代词“为什么、做什么、怎么”，鹅埠占米话用“做咩/乜、做咩（啊）事、点□ŋan44、□tian35”。当中，“点□ŋan44、□tian35”对应着广州话的“点解”：

占米话：你做咩事唔答应其哦？你为什么不答应他的呢？

广州话：你做咩/乜唔应承佢哦？

占米话：你做咩唔做喇？你怎么不做啦？

广州话：你做咩唔做喇？

占米话：大海点□ŋan44/□tian44係蓝色嘅呢？大海为什么是蓝色的呢？

广州话：大海点解係蓝色嘅呢？

（二）表示事物的疑问代词“什么”，鹅埠占米话用“咩、咩伙、乜”，“咩、乜”用法与广州话一致，“咩伙”相当于广州话的“咩嘢”：

占米话：你乃去咩到位嫽？你们要去什么地方玩啊？

广州话：你哋去咩地方玩啊？/你哋去边度地方玩啊？

占米话：嗰只家伙係咩啊？那个是什么东西啊？

广州话：嗰只係咩嘢嚟？

占米话：你携啊咩伙啊？你拿着什么啊？

广州话：你攞住咩嘢啊？

（三）表示人的疑问代词“谁”，鹅埠占米话用“哪谁、乃谁、乃只”，广州话则用“边个”“边位”：

占米话：扒龙船哪谁/乃谁报啊名喇？龙舟赛谁报名了？

广州话：扒龙舟边个报咗名喇？

占米话：哪谁/乃谁係头家啊？谁是老板了啊？

广州话：边个（位）係老板？

占米话：乃只唔来啊？有谁不来了？

广州话：边个唔来？

（四）表示性质状态方式的疑问代词“怎样”，鹅埠占米话用“点□ŋan44、□tian44”，广州话可单说“点”，也可用“点样”：

占米话：其煮饭煮成点□ŋan44/□tian44啊？他的饭煮得怎样啊？

广州话：佢饭煮成点（样）啊？

占米话：呢条题点□ŋan44/□tian44做哦？这道题怎么做啊？

广州话：呢条题点（样）做啊？

（五）表示处所的疑问代词“哪里”，鹅埠占米话用“乃/哪头、乃啊位”，广州话则以“边”表疑问，用“边度、边处”：

占米话：广东乃/哪头/哪啊位最好嫽啊？广东哪里最好玩？

广州话：广东边度/处最好玩啊？

占米话：嗰只泥水师傅嘅屋解在乃头/哪头啊？那水泥工的家在哪里？

广州话：（嗰）个泥水师傅屋企係边度/处啊？

（六）表示数量程度的疑问代词“多少”，占米话用“几”，该形式与广州话完全一致：

占米话：你啊班有几只男子仔？你们班有多少男生？

广州话：你哋班上有几个男仔啊？

占米话：哩种药你一日爱食几啊摆啊？这药你一天吃几次啊？

广州话：哩种药你一日要食几多次啊？

三、选择问句

选择问句中，与普通话的差别主要表现在连接选项的连词上，普通话主要用“还是”连接，鹅埠占米话也用“还是”，但在客观语流中，该连词第一个音节往往会脱落，变为“□是ɐn33si44、啊是a33si44”，或者第二个音节整个脱落，只用“还”。此外，还常用“行是haŋ41si44”。广州话表选择问的连词主要用“定係、抑係”。一些占米人受广州话影响，有时会把“行是”中“是”换成“係”，说成“行係haŋ41hɐi44”：

占米话：你去，还/□ɐn33是其去？你去还是他去？

广州话：你去定係/抑係佢去？

占米话：今日食鱼行是食猪脚啊？今天晚上是吃鱼还是吃猪蹄？

广州话：今日食鱼定係/抑係食猪脚啊？

占米话：鹅埠中学今年考上大学嘅人多还是旧年考上嘅多哇？鹅埠中学今年考试大学的人多还是去年考上的多啊？

广州话：鹅埠中学今年考上大学嘅人多定係/抑係旧年考上嘅多啊？

两个选项的疑问句中，普通话在某些情况下可以省略连词“还是”，例如：“你要包子？油条？”“你去？他去？”，但鹅埠占米话的连词一般不可省略，不可说成“*你食包？油条？”“*你去？其去？”

此外，如果选项有三项或三项以上，第二个选择项的连词一般仍用“还（是）、行是haŋ41si44”，但第三个及以后的选择项则常用“或者”连接，例如：

你爱食包，行是食油条，或者食粽仔啊？你要吃包子、油条，还是粽子？

四、正反问句

鹅埠占米话正反问句不仅与普通话差别较大，与广州话也有比较明显的不同，颇有特色。这种正反问句中使用的否定词主要有两个，一个为“唔”，相当于普通话的“不”；另一个为“冇”，相当于普通话的“没有”。根据否定词的不同，我们也把鹅埠占米话的正反问句分为两大类别。

（一）“唔”类正反问

1.动词正反问

该类正反问的谓语动词结构主要有四种形式：V唔V、V唔VO、VO+唔、V+唔，与普通话的形式相似：

（1）V唔V：□nau41乃作业你做唔做？唔做你唔好食喇！这些作业你做不做？不做就不吃饭了！

□nau41包烟你爱买唔买？这包烟你买不买？

（2）V唔VO：你合食唔合食饺仔啊？你吃不吃饺子？

你个钱爱还唔还我啊？你那钱还不还给我啊？

（3）V+唔：你爱去唔啊?你去不去？

你今晚夜爱来唔？今晚他来不来？

（4）VO+唔：你爱食油麻茶唔啊？你吃不吃油麻茶？

你爱食酒唔啊？你喝酒不？

但如果这类正反问句表动作的动词前加上一个助动词时，占米话与普通话还有一定区别，这种区别主要表现在“V唔V”和“V唔VO”两种形式。占米话的助动词主要用“爱”，上述两种形式主要是“爱V唔V”和“爱V唔VO”；普通话助动词主要用“要”，其形式主要用“要不要V”和“要不要VO”。

广州话“唔”类正反问的正反问句，没有以上占米话的第三、四种形式，只有“V唔V”和“V唔VO”两种形式，同样的，这两种形式中表动作的动词前加上助动词时，与占米话又有所区别。除了否定词不同，广州话的表达形式与普通话基本一致，都是用“要唔要V”、“要唔要VO”。如上述句子可说成：“哩包烟你要唔要买啊？”“你要唔要食饺子啊？”。

2.形容词正反问

除了动词可正反问外，与普通话一样，形容词也可用于正反问句中，主要有两种结构：

（1）Adj+唔+Adj：□nau41摆□nia33爸身体好唔好啊？最近你爸爸身体好不好？

□nia33仔高唔高你儿子个子高不高？

□nau41浅鹅好食唔好食啊？这盘烧鹅好吃不好吃？

（2）Adj+唔：□nau41浅鹅好食唔？那盘烧鹅好吃不好吃？

嗰件衫俏唔？那件衣服漂不漂亮？  

广州话同样有“Adj+唔+Adj”的结构，但并没有“Adj+唔”的结构。

3.可能式正反问

如果句子中的谓词带有表示可能的补语“得”时，鹅埠占米话则有两种结构：“V+唔+V得”，“V得+唔”。

（1）V+唔+V得

与普通话“V得+V不得”不同，鹅埠占米话带“得”字补语的正反问句，表肯定的格式中，只有一个动词，动词后的“得”及其后连带的补语都不可出现；表否定的格式中，否定词要放在动词的前面，这种结构与普通话不同。这方面与广州话是一致的：

占米话：□nau41件事讲唔讲得？这事情说得不说得？

广州话：哩件事讲唔讲得？

占米话：哩次考试考唔考得过呢？这次考试考得过考不过？

广州话：哩次考试考唔考得过呢？

（2）V得+唔

该结构与普通话相同，只有否定词不同，而这种结构广州话中并不存在：

1）□nau41件事讲得唔啊？这事情说得不？

2）哩次考试考得过唔诶？这次考试考得过不？

（二）“冇”类正反问

1.动词正反问

这类正反问句结构相当于普通话的“有没有”，普通话常见的谓语动词结构为“有没有+V（O）”、“有+V（O）+没+V（O）”，鹅埠占米话具体的结构类型完全不同于普通话，主要有四种形式：有+V+冇、有+VO+冇、VO+冇、V+冇。

（1）有+V+冇：齐家都去啊啰，你有去冇？大家都去了，你有没有去？

其有去冇啊？他有没有去？

旧年你有归冇？去年你有没有回家？

其有走冇？他走了没？

（2）有+VO+冇：其有买□件衫冇啊？他有没有买这件衣服啊？

今早你有食饭冇啊？你有没有吃早饭啊？

其乃有落班冇？他们下班了没有？

星期日你乃有去黄埠冇？周日你们去没去黄埠？

（3）V+冇：其家那去冇？他现在去了没？

其走啊冇？他走了没？

（4）VO+冇：你食饭冇？你吃饭没？

阿奶去海丰冇？奶奶去了海城没？

广州话也有对应的“冇”类正反问，除了否定词不同，广州话的形式与普通话基本一致。其主要形式为：“有冇+V”和“有冇+VO”，“冇”相当于普通话的“没有”。各形式与占米话的几种形式完全不同[1]。例如：你今日有冇去啊？你今天有没有去啊？你有冇食过大树菠萝啊？你有没有吃过菠萝蜜啊？

1.形容词正反问

同样的，形容词也可与这“冇”类结构构成正反问句，主要的结构为“有+adj+冇”，而普通话的表达形式为“有没有+adj”：

（1）□nia33仔有高啲啲冇？你儿子有没有长高啊？

（2）家那个屋有平宜乃冇？房价现在有没有便宜一些啊？

广州话的表达方式仍与普通话一致，用：“有冇+adj”。例如：你个仔有冇高啲啊？依家房价有冇便啲啊？

[1].部分发音人承认“有冇+V、有冇+VO”这两种说法，自然语流中也曾出现这两种问句形式。但两种形式应是受到广州话的影响形成，由于这两种形式出现场合较少，因而本文暂不单独举例。

五、是非问句

本文的是非问句是以回答作为标准判断，鹅埠占米话的是动词形式为“係”，作答时，肯定式是“係”，否定式是“唔係”。从具体的问句结构上看，主要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谓语动词有明显标记格式的“係+唔係”；另一类以语气词作为标记。

1.“係+唔係”式

谓语动词结构为“係+唔係”，语流中，否定词与是动词“唔係”常会合音，变为“係咪hɐi44mɐi21/ hɐi44mi21”，整体结构与普通话的是非问句的格式一致。疑问语气词主要用“啊”，占米话的这种是非问句结构与广州粤语基本一致：

（1）今日係咪七月七啊？今天是不是七月初七？

（2）你係咪东北人啊？你是不是东北人啊？

 2.语气词为标记，主要有四个语气词“啊a33/a21、咩me41/ mia41、架ka21”、喇la21，必要时可加上表肯定的是动词“係”：

（1）你家那归啊？你现在回家吗

（2）其係你老师啊？他是你老师吗？

（3）今日係七月七啊？今天是七月初七吗？

（4）今日係你生日咩？今天是你生日吗？

（5）你唔去咩？你不去吗？

（6）其唔食辣架？他不吃辣椒的吗？

（7）明早真嘅唔落水架？明天真的不下雨吗？

（8）你去啊广州喇？你去了广州吗？

（9）你唔买玩具畀细仔喇？你不买玩具给儿子吗？

事实上，不同的语气词在具体表达的语气上是有差异的，试比较：

（a）广东人会食老鼠肉咩？

（b）广东人会食老鼠肉啊？

（c）广东人会食老鼠肉架？

（d）广东人会食老鼠肉喇？

（a）句中纯粹是对“广东人会吃老鼠肉”这一事实表示疑问，惊讶的色彩比较淡。（b）句中的疑问多带有一种惊讶、惊觉的色彩，说话人并未意识到“广东人会吃老鼠肉”这一事实，因而猛然提问。（c）句中也带有惊讶，但这种惊讶接近不可置信、震惊的色彩，语气更强烈.（d）句表示对这一事实是否终于客观存在进行进一步确定，不带其他感情色彩。

六、反诘问句

特指问、选择问、正反问、是非问都是有疑而问，但这四种疑问句形式有时也可以不表达疑问语气，而是表达否定或肯定的口气，这就是反诘问句。这种问句占米话和普通话、广州话的情况是一样的：

（1）你係来帮手，还係来搞搞震啊？你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

（2）你讲唔讲道理哦？你讲不讲道理的啊？

（3）难道你有钱冇到位使啊？难道你有钱没地方用啊？

参考文献

[1]陈思梅.海丰占米话语音、词汇比较研究[D].汕头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

[2]李新魁等.广州方言研究[M].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

[3]林伦伦，潘家懿.广东方言与文化论稿[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

[4]杨必胜，潘家懿，陈建民.广东海丰方言研究[M].北京：语文出版社.1996.

[5]周佳凡. 《深圳坪山占米话研究》[D]. 厦门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4.

（吴芳，任职于深圳大学人文学院）

【原载《南方语言学》第15辑，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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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       版|郑   巧
本期审读|赵雪羽
责任编辑|老   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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