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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探论| 钟奇、侯兴泉:造字法的形声和结构的形声——粤方言字视角

甘于恩 语言资源快讯 2020-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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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字法的形声和结构的形声

——粤方言字视角

(钟奇 侯兴泉)

壹引言

形声字是形符和声符组成的合体字。形符标识语素意义的类别,声符标识语素准确或近似的读音。

相对于通用汉字而言,粤方言字出现较晚,目前所能见到的最早的混有粤方言的大型书写文本是清初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静净斋藏版《花笺记》。其中仅有六个非假借类方言字,十几个假借类方言字。但此后二、三百年,粤方言戏曲、电影、电视剧本等大型书写文本和方言字发展迅速,规模仅次于北方官话。

粤方言字的形成多去今不远,来龙去脉较易弄清。历史时常会反复再现。年轻的粤方言字是了解古老的通用汉字的一个视窗。粤方言形声字演变的研究将拓宽汉字研究的视野,有助于揭示形声字演变的共性。

贰以往对粤方言形声字演变的研究

Chan(2001)研究了1856-1996年的粤语字典,总结出(1)“无标记的假借(unmarked phonetic loans)”被“有标记的假借(marked phonetic loans)”取代、(2)假借被形声取代的发展趋势。

(1)类:地[tei22]{们}→哋,鞋[hai11]{粗糙}→嚡。

(2)类:训[fɐn33]{睡}→瞓,局[kuk22]{焖}→焗。

其中读音为现代音,笔者所加。下同。

“有标记的假借”指在假借基础上做记号。包括在借音字左边加不表义类的“口”、“亻”旁:哋[tei22]、嚡[hai11]、唎[lei22]、家伙[ka55 35]。还包括在借音字上加引号、缺笔者:“虾”[ha55]{欺负},乒[pin55]{~乓}。其中加“口”者占绝大多数。

梁慧敏(2004)比较了1828-1973年粤语字典、教材,得出“先假借,后形声”的演化轨迹。其中的例子绝大多数是在假借基础上加不表义类的“口”者:

野[iɛ13]{东西}→嘢,黎[lɐi11或lei11]{来}→嚟,既[kɛ33]{结构助词}→嘅,体[thɐi35]{看}→睇。

“哋、嘢、嚟”等既可视为有标记、非典型的假借;也可视为非典型的形声,因为“口”虽不表词汇义,但表语用义——表示该字用于口语。这类字也在本文的研究范围内,以下称类形声字,其“口”旁称类形符。叁粤方言形声字的几种来源

3.1形声字来源的判断依据

形声字来源的判断有以下依据:

(1)古今比较。

如今天的“攞[lɔ35]{取}、唔[m11]{不}”在清初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一》中是“吾、逻”,分别是更换、添加偏旁的结果。

(2)方言字与正字的比较。

如粤方言字“坭[nɐi11]{泥}、台[thɔi35]{桌子}”也应分别是正字“泥、台”更换、添加偏旁的结果。虽然这些字早在清初静净斋藏版《花笺记》中就已经有了。

3.2按形声模板一次组合到位

     港澳地区称垂直电梯“𨋢[lip55]”,是英语lift的音译词。该字“首见于1991年12月6日澳门《华侨报》”,“并有编者对此自制字的说明”(邓景滨2007)。

     但如此“有案可查”按形声模板一次组合到位的形声字,除此之外,难寻他例。许多形声字多是在其他字基础上演变而来的。

3.3 在假借字基础上添加、更换偏旁

3.3.1在假借上加形符

粘 [tʃim55]←占。“占米”因引种自越南占城而得名。现多见加了偏旁“米”成“粘”的。历史上还有加“禾”、“黍”的。

元陈大震、吕桂孙《大德南海志·卷六》中有“秥”字:“秔,糯,秥,……

《广东新语·卷十四》中同时出现“占”和“黏”字:“占城在崖之南,其谷益早而美。以天暖更多也。故吾粤最重占米。”“岭南之谷多黏,有青黏、黄黏、花黏、银黏、油黏。又有鼠牙、虎骨、冷水、抛犁、麻包、锦黄、鱼串之目。而交趾黏为多。”

埗[pou35/pou22]{码头}←步。深水步/埗[pou35](香港地名),盐步/埗[pou22](佛山南海地名)。

墟[høy55]{集市}←虚。

加类形符“口”者见第2节“地{们}→哋,鞋{粗糙}→嚡”。

3.3.2在假借的形声字基础上更换形符

攞[lɔ35]{取}←逻。

《广东新语·卷十一》:“取事物曰逻。”

魽[khim35]{斑点叉尾鮰}←钳。现“魽”、“钳”两种写法都有。声符“甘”音kɐm55 与语素音khim35较远。

“魽”在《汉语大字典》(缩印本,1944页)中另指瓣腮纲蚶科的贝类,普通话音xan55或xan51

更换为类形符“口”者:

咁[kɐm33或kɐm35]{这么}←泔。33、35调分别表程度、方式。

静净斋藏版《花笺记·步月相思》:“从来唔信怀人苦,果然今夜泔凄凉。”《花笺记·复往长洲》“满面泪珠珠泔落。”今kɐm33、kɐm35或都写作“咁”,或分别写作“咁”、“噉”。

3.4在象形字基础上添加、更换偏旁

3.4.1在象形字基础上加形符

芯[ʃɐm55]←心。“菜心{菜薹}”写成“菜芯”。“心”受邻字“菜”的类化而增加偏旁。

㮌[min35]←面。“人面”或称“人面子”,漆树科人面子属乔木,果核有五孔,似人脸,故名。常写作“𣏴㮌”、“仁㮌”。

《广东新语·卷二十五》:“山居家,其祖父欲遗子孙,必多植人面、乌榄。人面卖实,乌榄卖核及仁。百余年世离其利。”

虫龟[kuɐi55]←龟(龟)。

3.4.2在象形字基础上将非声符的偏旁声符化

[tai33]←带。~鱼。大[tai22]≈带[tai33]。原为象形的“带”成了“巾”形“大”声的形声字。

这类字少见,仅收集到一例。

3.5在会意字基础上加形符

泮[pun33]←半。广州地名“泮塘”本名“半塘”,受其中“塘”为水体的影响,后加“氵”成“泮”(路平1991:238)。

脷[lei22]{舌头}←利。“舌[ʃit22]”因避讳同音的“折(蚀)本”之“折(蚀)[ʃit22]”而称“利”,后又因“舌头”与“肉”有关加“月”旁而成“脷”。香港有地名“鸭脷洲”。动物、人之舌皆称“脷”。

“脷”也可能是在中间阶段——类形声“唎”基础上更换偏旁的结果(Chan2001)。即:脷←唎←利。

鳊[pin35]{鲢鱼}←扁。因鲢鱼形扁,粤人称之“扁[pin35]鱼”。后增“鱼”旁爲“鳊”。

饱[pau55]←包。“面包”后字增“食”旁爲“饱”。

3.6在指示字基础上加形符

只找到加类形符者,且仅一例:

吓[ha13]←下。睇~:看一下。庙岭~、樟山~(增城地名)。

3.7在形声字基础上添加、更换偏旁

3.7.1在形声上加形符

仅得一例:

餸[ʃuŋ33]{下饭的菜}←送。“送”为省声的形声字。名词写“餸”,动词“下(饭)”仍写“送[ʃuŋ33]”。

3.7.2在形声上更换形符

坭[nɐi11]←泥。~岗(广州地名,又称礼岗),赤~(花都地名)。广州话干、湿都称“泥(坭)”。普通话干的叫“土”,湿的才称“泥”。

膶[iøn35]←润。“猪肝”的“肝”避同音的“干[kɔn55]”而改称“润[iøn22]”且变为35调,后又因与“肉”有关“氵”旁换成“月”。只“猪肝”称“膶”,“人肝”仍称“肝[kɔn55]”。

艔[tou35]{机动船牵引的客船;渡船}←渡。

3.7.3在形声上更换声符

忄万[man22]←慢。车辆~行。万[man22]=慢[man22]。

衭[fu33]←裤。牛仔~。夫[fu55]≈裤[fu33]。

炆[mɐn55]←焖。文[mɐn21]≈焖[mɐn55]。

虫先[ʃin35]←鳝。先[ʃin55]≈鳝[ʃin35]。

以上三例皆因新声符在广州话中与整个语素同(近)音。

蚧[hai13]←蠏。在“蟹”的异体“蠏”基础上更换声符。介[kai33]≈解[kai35]。声符音近,而与语素音较远。

在类形声上更换声符,仅得一例:

咗[tʃɔ35]{结构助词}←唨。早期广州话有两套塞擦音,“左”、“阻”不同音。结构助词最早写“阻”,后加“口”旁成“唨”。再后“左”、“阻”同音,更换声符成“咗”(Chan2001)。

除3.2外,3.3-3.7都有两个过程:初始过程和终端过程。以上3.3-3.7是从初始过程的角度分类的。若从终端过程的角度分类,可分为在其他字基础上添加、更换偏旁2类。

肆造字法的形声和结构的形声

从粤方言形声字的几种来源可以看出,形声分两种:造字法的形声和结构的形声。

造字法是按照某种模式一步到位制造某语素字形的方法,变字法是在其他字基础上变化的方法。传统的六书是基于结果和结构的分类。忽略中间过程,不区分单/多阶段形成的字(如大多数形声字)。前者是造字法的结果。后者是造字法加变字法的结果。

结构的形声可用造字法的形声一次造出;

形声造字法:𨋢

也可分两阶段经(1)造字法的形声,(2)变字法的添加(形符)、更换(形符或声符)造出;

形声造字法+添加、更换变字法:送→餸、泥→坭、裤→衭

还可不经造字法的形声,而分两阶段(1)造字法的假借、象形、会意,(2)变字法的添加(形符)造出。

假借、象形、会意、指示造字法+添加、更换变字法:占→粘、泔→咁、面→㮌、

利→脷、下→吓、带→

形声之外的其他六书(转注各家有争议,不在讨论之列),造字法和结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统一的、不矛盾的:

象形、指示、会意结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分别通过象形、指示、会意造字法造得。假借只有假借造字法没有假借结构。

只有形声结构比较特别,分通过/不通过形声造字法造得两类。且后者居多,是在其他字基础上通过添加、变更偏旁变化而来。

形声造字法和结构两分同样也适用于通用汉字。

从通用汉字演变的历史来看,相对于象形、假借而言,形声出现较晚。最初不是由形符、声符直接组合而成,而是在其他字基础上添加、变更而来(顾实1924,陈梦家1956,杨树达1959,于省吾1979,唐兰1981)转引自黄德宽1986。即便到了后来,这种非直接、分步走的方式也始终是形声字产生的主流(裘锡圭1988:7)。

从形声造字法和结构两分的角度而言,通用汉字形声分如下三个历史阶段,现处于阶段三。

(1)无形声结构,无形声造字法。

(2)有形声结构但无形声造字法。即有形声结构但非形声造字法的结果。

(3)有形声结构,有形声造字法但少用。即有形声结构但多非形声造字法的结果。

形声多在其他字基础上演变而来,与事物演变的渐变性偏好和人们对渐变的易接受性有关。一个陌生的形式突然出现不太容易被人们接受。而首先出现内容、形式皆熟悉的正字或内容陌生但形式熟悉的假借作为前期一段时间的铺垫,然后再在此基础上添加变更,接受度就会高得多,不会显得太突兀。  

伍结言

粤方言形声字有多种来源。有按形声模板一次组合到位的,也有在假借、象形、会意、指示、形声字基础上添加、更换偏旁形成的。

传统的六书是基于结果和结构的分类,将形声作为单一概念,不管它从何而来、动程如何。造字法和结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统一的、不矛盾的:象形、指示、会意结构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分别通过象形、指示、会意造字法造得。假借只有假借造字法没有假借结构。只有形声比较异类,有相当多的形声结构不是通过形声造字法造得。 

鉴于粤方言形声的多源性和在造字法、结构上的不统一性,文章提出应分造字法和结构的两种形声。这种两分同样也适用于通用汉字。

六书为最早的造字法理论,戴震四体二用说六书中的假借、转注排除在造字法之外。在本文中,我们又将六书中的形声大多排除在造字法之外,而归为变字法的结果。

参考文献

[1]陈大震、吕桂孙    1990    《大德南海志》,载中华书局编辑部编《宋元方志丛刊》第八册,北京:中华书局

[2]邓景滨  2007    <粤方言字的优化>,《粤语研究》创刊号,53-61页

[3]汉语大字典编委会  1995   《汉语大字典》(缩印本),武汉:湖北辞书出版社/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

[4]黄德宽  1986    <形声起源之探索>,《安徽教育学院学报》(社科版)第3期,79-84页

[5]梁慧敏  2004    <19-20世纪香港粤语书写手段的发展过程>,《语文建设通讯》第77期,15-20页

[6]梁培炽  1998    《<花笺记>》会较会评本》,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
[7]路平  1991    《广州风物》,广州:广东科技出版社

[8]屈大均   1985  《广东新语》,北京:中华书局

[9]裘锡圭  1998  《文字学概要》,北京:商务印书馆

[10]Chan, Thomas   2001    Orthographic Change: Yue (Cantonese) Chinese Dialect Characters in the Nineteenth and Twentieth Centuries, M.A. thesi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S关于作者

钟奇、侯兴泉,任职于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

PS关于本文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基金项目“明末以来广东粤闽客方言字的演变”(12YJA740117)、“信息处理用粤语字词的标准和规范”(11YJA740070)和广州市哲学社会科学发展“十一五”规划项目“广州粤语资源监测理论与实证研究”(08Y61)研究成果。

【本文原载《粤语研究》第19期,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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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罗文丽

本期审读:老  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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