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行当（音频）| 陈胜凯：纸山：即将消失的手工造纸业（温州瓯海）

早些年，在温州市的西郊泽雅一带，人们借着这里溪流密布，盛产竹子的特点，发展出了一个参与度很高的行业——造纸。这些纸一般用于传统的丧葬活动中。比如，有人去世时，人们拿着一个铁模子用锤子在那些纸上敲出一个个“铜板”的花纹，以此作为阴间的通货。我还小的时候，我老家全村上下几乎都靠造这几张纸过日子。

早年初，居泽雅许一块地方。很多人全是靠做纸赚钱的。个厘纸一般是做“迷信”纸用，假恁当有个人过世了，就会用到类恁纸。用一个钻恁个么什，居许类纸上敲出铜板恁的印，再烧给过世的人用。

造纸是一个非常辛苦的活儿。把山间的苦竹（水竹）变成一张张黄灿灿的纸，要经过锤竹、捆竹、腌塘、捣纸、捞纸、压纸、分纸、晒纸、收纸、册纸、打磨、包装等10余道工序。几乎每道工序都是繁重的体力活儿。下面简单地介绍几个小编印象深刻的工序。

做纸辛苦显辛苦。泽雅山上有多显多个“水竹”。代山上的水竹斫（砍）来，做成一张张黄烁烁的纸，着经过锤竹、捆竹、腌塘、捣纸、捞纸、压纸、分纸、晒纸、收纸、册纸、打磨、包装等10余道工艺。吾囥大家人讲讲几个有意思个步骤。

（一）腌塘

大约是每年秋季，天气渐凉的时候，纸农要上山砍水竹。把砍倒的水竹用藤条扎成捆，搬到家里。再砍成一根根条凳长的竹段子，垒成堆。等到竹子积累到一定量，就开始锤竹。锤竹就是用锤子把竹子敲裂,竹节敲碎。这能让竹子与腌塘的碱水更充分地接触和防止浮起。腌塘要用到生石灰，大概过程是：把一捆捆的柱子在腌塘中整齐摆好。用山泉水灌满池子，没过苦竹。最后在上面放上大块大块的生石灰。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响，磨盘大的生石灰遇水就裂成数块，发出滚滚热气。

秋天恁将近，天气变凉爻，代山上个水竹斫来。再斫爻一段段，用锤头锤爻，缚起。囥啦腌塘里排起，挂条水囥底满啦牢。最后再代（生）石灰囥啦上头。

每逢此时，家里的小孩可就乐坏了。因为借着石灰的巨大热量，可以烧熟很多东西。他们会高兴地从家里搬来今年刚收的山货，有芋头、番薯什么的，叫大人们焖给他们吃。山货们被埋进了石灰堆里，不一会儿就熟了。那表皮带着白花花石灰末的芋头，真是又烫又粉。烫得抓也抓不牢，嘴里却一口不停。像这样的差不多是一年一回的庆典，我也有幸吃过几次。也可能是很多次，只是还零星记得几次。

每到许下恁将近，屋底个细儿就快活挡弗牢。因为又有么什吃罢。细儿类走屋底拿出该年扣新挖出个芋、番薯，叫大人囥石灰底焖起给渠类吃。个厘山货囥底冇一下儿就熟道。一个个芋个皮、番薯个皮上给石灰粘起白嘘嘘个。洗啊弗用洗就可以剥皮吃罢。芋头又喷（形容根茎类食品淀粉多好吃，也可说生粉）又香，吃起就停弗落。吾觉着吾还小恁将近就好下吃过几遍。

（二）捣纸

水碓

经过两、三个月的腌制，苦竹的纤维开始变得松散软烂，人们叫他[sø³¹²]。[sø³¹²]要拿去捣成细末，以便进一步做成纸浆，这个工序叫捣纸，也叫捣[sø³¹²]。捣纸的地点常常在溪流处。人们把溪中的水汇聚到一条水渠里，水渠把水引导向“碓里”——一个两头通的棚，好点的屋顶用瓦，差点的就用稻秆。棚的一头供人、物进出，另一头有个巨大的水车。通过水流带动水车，就可以驱动重达好几百斤中的水碓了。一个碓一般由好几家人共同使用和维护，至于那几天是谁家在用，各家人之间都会有种默契。

[sø³¹²]腌爻两三个月恁将近，水竹变软落爻，就可以开始捣[sø³¹²]罢。捣[sø³¹²]着代[sø³¹²]担啦碓底捣。碓一般全是造啦大溪坑边个，起一个两头通的棚，一面给人走，一面是个大水车。用大水车带动碓捣[sø³¹²]。好厘个棚背上用瓦铺起，一般个棚就用稻秆。一个碓一般是几份人家作（一）下用个，破爻么也作（一）下修。

由于这种碓是靠水力推动的，溪流小的时候水碓就带不动，而山间溪流的水量基本上又是由雨季决定。所以造纸也有所谓的“农忙期”。我记得小时候家里人天没亮就有出去捣纸的，中午还要有人提着小篮子送盒饭、交班。有点“同我妇子，馌彼南亩”的意思。

用碓捣[sø³¹²]着用水车，和斯（所以）溪坑底水小恁将近就带不动碓。和斯捣[sø³¹²]啊着选个好时节。春天、夏天可以捣纸，秋、冬就行弗着。吾觉着吾小恁将近，屋底个大人天还没光就走去捣[sø³¹²]爻罢，一直到日昼新有人走来送饭盒儿弗么换班。

捣纸还是一项有危险性的工作。因为捣纸过程中需要有人不停地往捣臼中投竹沫。我还小的时候，偶有听说有人捣纸时收手不及，被几百斤的碓头砸到手的事情。

捣纸有恁间啊有危险。吾有恁间有听着人人人个手给碓捣着个事干。

（三）捞纸

[sø³¹²]捣好了，造纸却刚开始。[sø³¹²]要被放在一个机器里面，加足够的水，搅拌，经充分的泡发，形成浓稠的纸浆。再取出一部分纸浆，做进一步的稀释，才成了可以用来造纸的纸浆。在过去，几乎每条小水沟边都有一个造纸的作坊，纸农们干他叫“纸槽”。也是一个棚子，下面有两个高出地面的水池。一个放半成品的竹浆，一个用来捞纸。

[sø³¹²]捣起罢，接落是捞纸。先代捣好个[sø³¹²]倒一个机器底，放多显多个水，用许个机器代[sø³¹²]打涨，变作纸浆。担到纸槽底，开始捞纸。

捞纸的过程很辛苦。既考验技术，又考验耐性。他们用一个极其细密的工具，在纸浆中一捞，水顺着工具的缝隙流走，剩下的纤维组成一张张湿润的纸。一旦开始捞纸，这样的动作就要重复一整天、几千次。一直到把水中的纸浆都捞干净为止。

捞纸也是个辛苦显辛苦个工作。又着技术，又着长久。捞纸个人用一张黑色个“犁（行话）”——就是用一条一条很细的竹条编起个过滤[sø³¹²]用个家生伙。代渠囥啦纸槽底捞，捞起个一张一张个，就是纸罢。个恁个动作一日要重复几千次，一直到代该日个[sø³¹²]捞光生新歇爻。

图丨捞纸

（三）晒纸

夏季来临，日头转猛，正是晒纸的好时节（晴天都可以，不限夏天），家家户户的院子、路边、草地以至村子稍微平坦点的地方，都能见着那里晒着分好的纸。

夏天是晒纸个好时节。只要天是晴天，每份人家全会代纸拿出晒。因此，只要是稍微平厘个地方，全可以看着有纸是宕晒。

分好的纸张因为是湿的，所以软而烂。为了不被拿破，和更有效率地利用平地，一般小孩子是晒不了的。但收纸就非叫上孩子不可了。每天傍晚，太阳开始西沉的时候，就要去收纸了。因为再晚纸张就会被山间的露水打湿受潮。虽是傍晚，太阳却没落山，余光借着暑气，炙烤之下还是很热的，汗水很快会流出来，滴在收好的纸张上。小孩子喜欢和大人比谁收的纸张更快更整齐。大人们哈着腰，一只手去拿地上的纸簿，一次可以收好几簿纸，才用另一只手摞好，压在膝盖上。很有效率。小孩子因为缺乏经验，只能蹲在地上，像收盘子一样把他们叠在一起，虽然不快，也很整齐。那些黄橙橙的纸簿，经过阳光的炙烤，有一股天然的花香味。

分好个纸是nin个，快破显破，一般大人弗给细儿晒。但是拿纸恁光景就弗同罢。后半日恁光景，吾类就着走去拿纸。许下儿太阳还未落山，日头气还猛甚个，汗全滴滴出。细儿类喜欢和大人比人个纸拿得多和齐。大人类腰脯哈了落，一只手拿纸，一只手代拿来个纸捺拉脚朏头，速度比细儿快多显。细儿拿纸好像团盘儿一色，拿的慢，bai讲齐。晒好的纸，闻一闻有一种花个香，好像做纸恁光景有香水囥底一色。

这时候，如果忽然吹来一阵凉风，就太妙了。伴随着周围草木的沙沙声，几乎所有在忙的大人、小孩甚至小鸟、树蛙、昆虫都会有片刻停顿，享受这大自然的轻抚。

图丨晒纸场

（四）现状

如今，儿时的我已经长大。老一辈纸农已经老去。随着代际的更替，造纸术也随着越来越多老人的去世变得无人问津。我家老人早已洗手，只剩下几副尘封的吃饭家伙摆在楼上的仓库里。到目前为止，手工造纸作为一种行当已经彻底消失在人我们的视野中了。

恁间，做纸的人已经全弗做爻罢。吾啊婆吾啊爷早年是做纸个好手，恁间啊因为年龄大起做弗动爻罢。渠类个家生伙也收起囥在楼上。村底个年轻人也因为个个赚弗来钞票冇代个类学起。（注：文中黑色字体为汉语方言，红色字体为温州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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