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咱的家乡话 | 丁俊钦：历年学者对赣州官话方言岛形成原因的分析
赣GANZHOU
州
赣南自唐代起便成了汉民族客家民系主要聚居地,生活在这里的数百万计多万客家人，使用的是中国七大方言之一的客家方言。作为客家先民向南迁徙抵达的第一站,赣南山区是客家的最初摇篮。但赣州老城墙内，在这个客家方言的“汪洋大海”中央，却矗立着与客家方言截然不同的西南官话方言岛。为什么在通行客家方言的赣南地区，会产生赣州城区这样一个西南官话方言岛呢？
什么是方言岛？
关于方言岛的研究，学界以董同龢(1948)在年对四川凉水井客家话的调查研究为发端，至今已经过了半个多世纪,但是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才有学者对方言岛这一术语给出具体的定义。庄初升(1996)较早地提出“历史上操相同或相近方言的一部分人迁入操另一种方言的人的地盘，他们所带来的方言在本地方言的包围下，就如大海上的岛屿，即是通常所说的方言岛。”
游汝杰(2000)对方言岛的涵义进行了具体论述，对方言岛这一术语进行了详细的界定，他认为方言岛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岛的外缘明确，同时岛内居民所说的方言具有单一性，并提出了狭义方言岛和广义方言岛的概念:“狭义的方言岛，岛上的方言与包围它的方言必须分属两大不同的方言。换句话说，岛内外的方言必须差别较大，广义的方言岛，岛内外的方言，在方言系属上同属一大类，但是分属两小类。”
但是游汝杰这种对方言岛严苛的定义,尤其是把界于两种或以上方言之间的方宫排除在方言岛之外，在学界存在一定的争议。如丘学强(2002)提出“被一种或多种以上的人数较多的或覆盖面积较大的方言环绕或包围的小方言就可以称为方言岛。”
所以无论采用哪种定义，即使以最严格的界定来说，赣南的官话方言都是典型的方言岛，这个方言点远离西南官话的大本营，被赣南客家方言紧紧包围着，成为客家方言“大海”中的西南官话方言孤岛。
图2 赣南方言地图（信丰县城也属于西南官话方言岛）
方言岛形成的几种假说
在赣州民间流传最广泛的是王阳明推广说。在《赣州府志·经政志》中记载：
“赣州文教始盛于宋，其地则周子、‘二程子’辙迹之所到也。明王文成（即王守仁（阳明））继之。我朝汤文正又继之。涵濡于教泽者深，故咸知自安，所谓得天地阳气之偏者，可以理义动也。国家尊崇圣制，嘉惠士林，亘古以来，罕与媲盛。隶名庠序者，宜何如砥砺束修，以仰答升平之雅化哉。”
王阳明是明代著名的理学家，明朝正德年间，王阳明巡抚赣州，赣州人民日日来听他讲学，当时是盛况空前久而久之，潜移默化，赣州城区的民众就学习了王阳明的西南官话，并沿用至今。
图3 王阳明像
对于王阳明推广说，历年来学者意见不一，但大都认为王阳明在赣南官话方言岛的形成过程中起得并非决定作用。
尹志论（1994）认为对于一个方言的兴起与发展，单凭一个人的力量去促使一种方言的形成与发展是不可能的。韩振飞（2004）认为，这一传说是值得怀疑的,要靠某一官员的行政力量推广一种语言,似乎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刘蕾（2012）亦认同韩振飞的看法，她认为王阳明自身所使用的是浙江方言，而不是西南官话，即使他影响力够大，影响赣州人民的也应该是浙江话而不是西南官话。钟永超（2013）也认为王阳明作为一个个体，他对赣南官话方言岛的形成只可能起有辅助推动作用，但绝对不可能是其形成的主要原因。张倩（2013）则认为如果赣州的各级官员及其幕僚、眷属都说官话，官话就具有明显的政治优势。谢燕丽（2017）认为王阳明心学思想实践是赣南官话方言岛形成的重要文化因素，王阳明通过文化压倒性地影响进而使该地区的语言趋于一致。
这一说法的核心内容是，王阳明主政赣州时期，赣州地带盗贼蜂拥四起。为防止农民起义军进城刺探军情，他要求赣州城区所有居民必须在短期内掌握“官话”，即当时通行的西南官话。否则，一律视为起义军或者山匪的探子，一旦抓获从严处理。受到这一律令影响，为了保住颈上人头，至少省却许多被盘查的麻烦，赣州城区居民无不彻夜学说。很快，官话便成了赣州城区的流行语言，并且一直流传至今。
图4 涌金门
对于这种说法，周建华（2002）认为，农民起义军并不精于排兵布阵，先行派出探子进城探消息的可能性很小。龚文瑞(2009)也认为王阳明对赣州话的形成只能算是一个辅助因素,起的是推动作用。张倩（2013）认为王阳明有无此规定并无史实可考，且王阳明在赣州短短四年靠强制力量推行官话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赣州从南宋以来年间历经次围城战争，每一次战乱过后，城里的居民几乎惨遭清洗。南宋绍兴二十二年秋七月（1153年），东南第六将校齐述，以八营四千人据州以叛，胁附者又四千人。这是一次规模很大的兵变，这对虔州的百姓是一场最惨重的打击，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赣州城内的客家人几无噍类。而外来部队长期在赣州驻军，在生活中与当地居民交流，其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赣州历经更迭的居民。由于部队通行的都是西南官话，所以这种语言也逐渐成为赣州城内居民的主要语言。
图5 赣州古城图
对于战乱说，刘蕾(2012)认为这种说法虽然有《赣州府志》的作证，但是赣州的外地驻军来自哪里，使用的是哪一种方言却不可考。张倩则认为在明末时期赣州城中有庞大的说官话的驻军群体，对赣州城的方言造成了很大冲击。
此种说法的核心内容是狼兵进驻同化了当地语言。因赣南闹匪，军人需要擅长山林作战，故多从广西、贵州一带雇佣擅长钻山林的“狼兵”，狼兵操持西南话，俗称西南官话。江西时有三卫，赣州有一卫二所，即赣州卫，信丰（嘉定）所、会昌（湘江，一部分驻守湘水之羊角堡）所，另有若干个百户所。明时赣州卫府设在镇南门外，清代赣州卫府设在木匠街,即今"卫府里"。由于当时匪患连年，加之瘟疫四起，赣州地区居民数量剧减。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赣州府的总人口为约为六十万人，至正德年间（1512），赣州府总人口降至仅二十万左右。在人口极少的这种情况下，大量狼兵的进入，自然为引进西南官话创造了有利的条件。且这些持西南官话的官兵世代为兵，他们娶当地女子成婚、繁衍，因男子在家庭拥有绝对地位，他所持有的语言自然同化了女方原持有的当地客家语言。
图6 八境台
狼兵的说法得到了大部分学者的认可。韩振飞（1998）认为来自广西地区的狼兵是促使西南官话在赣州城流行的重要来源群体。刘蕾（2012）认为赣州话经过考证是属于军话的一种，大量持西南官话的官兵的集聚对赣州城的原始语言产生了很大的冲击。钟永超（2013）认为赣南官话得形成直接原因就是明代中期，来自现广西等地得军事移民群体——狼兵，他们带来的西南官话最终取代了本地的客家话。张倩（2013）认为这种说法不可靠，由于入籍狼兵的数量不可考；在镇压了赣南的农民起义后狼兵是班师回府还是就地屯田也不考；在短短的十几年时间本地方言完全转变为西南官话不太可能；狼兵是壮族的一支，说的应该是民族语言而不是西南官话。
谢燕丽（2017）认为广西狼兵及其家属所操持的语言是西南官话，在其进驻赣州后，外来语言和当地语言在交融竞争中促成了赣州方言岛的形成。
总结
目前，对于赣南官话方言岛现象的形成的原因众说纷纭，根据对前人资料的总结可以得出，赣南官话方言岛的形成与创立于明朝的卫所制度以及为了镇压叛乱的狼兵的迁入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经年的战乱而导致的人口骤减为西南官话在赣州城内的流行提供了必要条件。而对于王阳明的推广说，各人的意见虽有不一，但都近似，即王阳明作为一个个体，对于赣南官话方言岛现象的形成所起的是辅助的推动作用，而非主导力量。
随着赣州地区的古代文献的发掘和考证，在未来会涌现更多关于方言岛形成原因的史料史实。根据现有的文献资料，笔者认为可以在未来加强以下几个方面的研究：
（1）通过多方的已有的史料，从不同角度探求原因。在已有的研究中，史实资料多来自于赣州地区，笔者认为就第四个原因应在狼兵的来源，即广西桂林等地进行史实考证。对于卫所制说，各人的意见不一，笔者认为应从狼兵这支外地军队的角度进行深入挖掘，通过史实去判断狼兵的所用语言，以此增强猜测的合理性。
（2）在未来的研究中，应将赣州官话与赣州客家话，桂柳话或壮族语言在音系、句法和词汇等方面进行对比研究，通过寻找各个语言的异同处来分析语言之间的关系，以此来验证赣南官话方言岛的形成原因的假说。
参考文献：
[1]庄初升.试论汉语方言岛[J]. 学术研究,1996(03),P66~P69.
[2]游汝杰.汉语方言岛及其文化背景［J］.中国文化,1990,(01) ．
[3]丘学强.军话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4]尹志伦.论方言与人口迁徙[J].广东史志,1994.(3).
[5]韩振飞.西南官话在赣南的分布及其形成［M］.广州:广州经济出版社,1998．
[6]赣州府志·经政志
[7]张倩.江西省信丰县城的官话方言岛［J］.文化遗产,2013,(05)，P106~P108.
[8]钟永超.赣南官话语音及其系属考察[D].南昌大学, 2013,P52~P61.
[9]刘蕾.城里城外话不同——论赣州地区西南官话方言岛的形成[J].时代文学(下半月), 2012(10),P188~P190.
[10]谢燕丽. 试析王阳明对赣南官话方言岛形成的文化影响[J]. 新疆教育学院学报, 2017(03).P5~P8.
[11]周建华. 王阳明南赣活动年谱[J]. 赣南师范学院学报, 2002(2).
[12]钟福生,龚文瑞.赣州风雅[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2009.
---END---
本期编辑：丁俊钦
本期审读：许佩芳
责任编辑：甘于恩
图片＆部分文字资料：网络（侵删）
投稿邮箱：jnufyzx@163.com
往期回顾：
说说咱的家乡话（音频）| 丁俊钦：这些有趣的赣州话叠词，你能猜对几个？（赣州市区官话）
人物（音频）| 丁俊钦：山为翠浪流 水作玉虹流——苏东坡与虔州城（江西赣州市区官话）
美馔新语（音频）| 丁俊钦：赣南小炒鱼——客家之蕴（赣州市区官话）
（做语言资源保护公众号不容易，每天更新公众号不容易，而每天提供新语料尤其不容易。很多读者还没养成打赏习惯，提倡每个月打赏一元钱，积少成多，我们的事业就有希望。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