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的故事（二十七）| 朱晓农：“赵是从来不犯错误的！”（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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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晓农：“赵是从来不犯错误的！”（连载）

（赵元任与妻子杨步伟）

到二次大战结束后，随着语图仪的民用推广——语图仪在二战中是军用技术，实验语音学登堂入室了，那时正是结构音位学的黄金年代。二十世纪的前半期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时代，那时候的大语言学家，个个都是听音、记音的好手，都是语音学家啊！如萨丕尔Sapir、布龙菲尔德Bloomfield、特鲁别茨高伊Trubitskoy、雅各布森Jacobson、布洛克Bloch、霍克特Hocket、哈特门Hartman、马丁裘斯Martin Joos，当然还有赵元任。可他们对于仪器，看法各不相同。有的很着迷，如马丁裘斯，还写了本《声学语音学》的书（Acoustic Phonetics 1947），算得上实验语音学的早期实践者。也有的如布洛克，他是布龙菲尔德以后的美国结构派掌门人，主编权威学刊 Language 二十年，他是以开放的心态面对新技术，认为随着实验技术的推进，音位学的基本概念日后会重写。当然还有更多的人不以为然，其中赵元任算是个典型。直到很多年后，他在台湾大学作系列演讲（1959），还说了以下一段“引导”（现在看来差不多是“方向性误导”）了好几代中国语言学家的话：

实验语音学也可以算是比较边缘性的……因为实验语音学从很早起头﹐一直到最近啊﹐它能够做的好些事情都比语言学里头所希望做得到的还差得很远。虽然有许多很精密的实验工作﹐可是研究语言所需要知道的好些方面﹐是不能够用实验来满足这许多要求﹐答复这许多问题的。因此有许多语言学家﹐根本不拿实验语音学认为是语言学的一部分。

马丁·裘斯尽管在对待实验语音学的态度方面与赵元任截然相反，但他对赵元任的学术素养则是赞叹有加。他在1957年主编了一本《描写语言学经典读本》，选载了布龙菲尔德以来的结构主义音位学名篇，奠定赵元任世界性声誉的名作《音位标音法的多能性》（1934发表在中研院的《史语所集刊》上）也入选书中。裘斯给每篇文章写了编者按，在给赵元任写的编者按中他说：赵是从不犯错误的。裘斯对赵推崇备至：“赵元任和他的论文最令人感兴趣的一点是，他的论文两方的读者都可读。我把这一点看作是他有非凡的天才和没有任何偏见的证明。我也曾听人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解释这一点：‘赵元任什么事情都不会做得不好。’这仿佛是说，他的著作始终能使任何一个读者都感到满意。这一说法就我所知要么是千真万确，要么是接近千真万确。”。

后来，在《马丁·裘斯70华诞寿庆文集》（Festschrift）里，赵元任写了篇文章：Where Chao went wrong in matters of language，回忆自己在学语言的道路上所犯的错误。例如有一次他去瑞典，在路上学了些瑞典语。买票时他要三张二等座的，结果给了他两张三等座的。

不过，赵元任承认的是“学语言”时犯的错误，不是“语言学”上的错误。的确，在赵元任漫长的六十年语言学的学术生涯中，很少犯语言学的技术性错误，能够发现的不过寥寥几处（上面所引的他那段瞧不起实验语音学的话算是“路线错误”）。这也是他在世界语言学界获得那么高的声望的原因。我们都听说过华人科学家得诺贝尔奖，如李政道、杨振宁、高锟等。还有当上理工行业协会会长的，如吴健雄当选过美国物理学会会长，上海第六人民医院的陈中伟当过世界外科医生协会的会长等等。但除了赵元任，没有谁能到社会科学、尤其是人文学科中在美国当领头人的。怪不得赵元任自己都得意非凡。赵一生获誉甚多，但回忆录里最自得的一事就是1946年成为美国语言学会的会长，客观地自诩：“做到了一个中国人能达到的最高成就。”——这话没错，任谁来说都是这么句话，除非你认为不用演绎法的国学高于用演绎法的科学和学术，或者有朝一日咱们的科学、学术领先于他人。

（原载《叫我如何不想她——语音的故事》，朱晓农、焦磊著，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一版）

（《赵元任传》，苏金智著，团结出版社，2022年版）

（赵元任与妻子杨步伟）

本期编辑 | 张睿轶

本期审读 | 张睿轶

责任编辑 | 老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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