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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S WINDY
起风了
今天是清明，又下雨了。随着雨来的，还有一阵阵轻柔的风。奶奶说，风是曾经的故人在用他们的方式向我们道别。
The Windy Rise
“阿英，准备出门了。”奶奶已经拿好了雨具，穿上了一双雨天才会穿的蓝色靴子，套上褐色的蓑衣，在门口喊我。我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穿雨靴，也是蓝色的，小小的，还有一双黑色的大雨靴，已经很久没有人穿过了。我知道那是爸爸的，他经常在外工作，很久才回来一次。年幼的我对父亲的记忆就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一年里鲜少露面，偶尔回家会带一大堆礼物，他一回来，全家人脸上都会洋溢着欢乐。
有一年清明节他回来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一起去山上扫墓，他和爷爷穿着黑色的大雨靴，我跟奶奶、妈妈穿着蓝色的雨靴。清明时间，雨总是下个没停，似那千丝万缕的愁绪，怎么落也落不完。一进山路，脚上的泥泞伴着雨水嵌进鞋子脚底的纹路空隙，甩都甩不掉。我们拖着厚厚的泥土，穿过竹林小路，来到先辈墓前。我们那边实行的都是土葬，看着一个一个小土堆，我问爸爸：“爸爸，你说人真的会死吗？死了之后还要埋在地里，会不会很闷啊？”爸爸低头看我，敲了一下我的头：“细葛计(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我“噢”了一声，有些委屈，撑着伞看着那些小山堆发呆。祭拜完下山的时候，说起这件事，爷爷有些威严地说:“其实人死了就没有呼吸了，不会感觉到闷的。”奶奶补充道:“而且时间一长，蚂蚁和虫子都会钻进棺材里把他吃掉。”说着还比了一个有些吓人的手势，我立刻抱着爸爸的裤脚哭了:“哇啊啊啊啊啊实在是太可怕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爸爸一把把我抱起来，举在肩头:“老妈你就别吓她了，哭得被头(被头在湖南方言是‘鼻涕’的意思）都出来了，小孩子不经吓。我们都答应你，好好活着，好不好？”“冒类我噢。(不要骗我噢）。”骗子。我故作镇定地出了门，其实我的内心一点也不镇定，反而打起了退堂鼓。我的爸爸他食言了，他说话一点都不算数。我闭上眼睛，耳边有一缕风穿过。
“阿英，准备出门了。”“嗯嗯，来了。”我匆忙抹掉眼眶的眼泪，让自己看上去精神点，然后安慰哭得双眼红肿的奶奶。“走吧，准备上山。”天光熹微，我穿着比往日大了很多的蓝色靴子，领着弟弟跟爷爷奶奶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路很长的队伍。有人抬着我爸的骨灰，骨灰装在小小的坛子里。我爸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说他一定要火葬，他说这样最干净了，不会被虫子跟蚂蚁咬。无数次的化疗让他变得害怕疼痛。这样高大的一个人，现在就装在这个小小的坛子里，安静地走完他人生的最后一程。老熊奋斗了一辈子，最终输给了病魔，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突如其来的噩耗，将四方的人都聚拢在那一间屋子里。老熊要走的那天，病房里的人来了又走，我匆匆从学校赶回，他看见我很高兴，饭也比往日吃多了不少，一直拉着我念叨他的过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恰好构成了他这大半生。什么小时候没肉吃啃树皮野菜，年少时给人做过工， 青年的时候觉得上学太辛苦去当兵，还有跟妈妈的过往以及这些年的努力……末了，他的语气有些哽咽:“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阿英长大了，要好好照顾爷爷奶奶和弟弟，不能看你上完大学啦。都说有亲人在的地方，就是家……就算爸爸不在了，还是希望你能常回家看看，不要忘记我。”知道了，说话不算数的臭蛋老爸。
那晚我回到那个有些空荡荡的家，再也没有人需要我去彻夜守候照顾，没有人嫌弃挑剔我做的饭菜，没有人边跟我吵架边给我涂药膏，没有人跟我坐在沙发上一起追《庆余年2》……有老熊的日子，好像已经过去很远了，又恍如昨日。失去至亲的痛，对于我来说，平淡得太过分了。所有人都在掉眼泪，只有我告诉自己要坚强，要准备担起这个家的责任了。我不断用“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思多苦悲”告诫自己要朝前看，但老熊不在了这件事，就像一根刺，如鲠在喉，在我悲伤脆弱的时候，隐隐作痛。那双黑色的靴子被尘封了起来，我再也没看见过它。日后的世上少了一个人，山上的土堆里多了一个人。
“你在看什么?”“我在看风。”“风是无形的，你哪能看到啊？”妈妈抱着阳台的衣服进了屋。“风起于青萍之末……你说这是真的吗？”我喃喃道。“什么真的假的，神神叨叨的。下雨了，快进来吧。”妈妈的声音若隐若现。“所以……风会不会是地下的故人，在向我们道别啊。”我闭上眼，感受风环绕在我身边的那种细微的感觉，眼角落下一滴泪，只是那泪落得太快，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天，父亲没有跟我道别，他只是用那双无神的饱经风霜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或许他是怕我害怕这样的他，可是他不知道，我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把他留下来，所以那天，我也没有跟他道别。后来，每当风起了，我就会想起老熊，想着他在向我道别，千次万次，就这样，在风里。本期编辑 | 汤超
本期审读 |汤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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