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乡情(音频)| 沈念:走进黎乡(下)【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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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母山的慢时光
起雾了,从黎母庙前远远望去,五指山影影绰绰。重峦叠嶂与逶迤延展,都被云遮雾障了。
上黎母山途中,当地朋友说起为纪念黎族祖先黎母而建的这座庙,我在脑海中勾画着庙宇的阔大高耸,庄严肃穆。沿途经过一片山坡,抬头可见一块巨石立在山上,巨石前面栽植有五棵香枫,像朝拜者供奉的五炷香火。石头形似仙妇,于是有人命名黎母石像,也不知谁给她挂上了红色绶带。石头有了名字,就有了生命,也就有了温润的光芒。
据说20世纪90年代初一位陈姓商人得梦后,辗转多日才寻到这尊闭目颔首、神态安然的石像,又集资建成了黎母庙。功德之事,皆是善心善行。而当我走到庙门前,看到的却是低调、朴素、简洁,心底瞬间多了许多对黎母山的敬重。香火缭绕,殿内陈设简单,三五游客在一尊彩瓷黎母神像前敬拜,许下心愿。
引路者是山上的护林员,说到每年农历三月三至三月十五前后,远近四方的黎族人及善男信女们,都会不辞辛劳爬山到此,祈祷祭拜。出海、农事、婚嫁,平安顺遂,在这里汇聚成了一场罕见的深山盛会。一座小庙宇,因为一种信仰、敬畏、期盼而成为当地特别的人文景观。
天高地阔,近处的林木远处的山峦,常绿四季,重叠起伏,沧海桑田。耸立和匍匐,缠绕和平行,黎母山成了生命的叙述者。变幻的阳光,从云层透出珍珠色的明亮,细细观察,树木也在悄悄挪动着地上的斑影。时间在光亮和斑影里变得轻盈,庞大的轻盈在上升中汇合,似乎烟火人间的一切就此慢了下来。
山野的参差起伏是被深深浅浅的绿色涂画出来的。最高海拔1400多米,森林覆盖率90%,2000余种植物,对一座山而言,是一种浩瀚与深远。它们为全球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环境治理提供了“海南样板”。山里生山里长的护林员对具体的树种、药材如数家珍,随口道出鸡毛松、海南粗榧、坡垒、青冈、油楠、红桐、苦梓这些奇怪的树名。我早有耳闻的坡垒树,又名海梅,热带雨林中的特类木材,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生长非常缓慢,它在时间里变得异常坚硬,坚硬的树种都拒绝腐烂和虫蛀,也就有了更恒久的生命。还有常绿大乔木母生树,成材被砍伐后,幼苗就会迅速从树桩根部长出来,越砍越长,越长越快。这里的每一种树充满灵性,用作木材、香料、药材、观赏以及食用,它们的故事与传奇是与漫长的时光一起被讲述的。
护林员说起早些年林区管理条件不成熟,黎族信众到黎母庙来,都会在四周“砍山栏”。砍山栏是黎族人特有的传统,从刀耕火种中走过来的民族,每到一处,他们都要将树木、杂草砍伐晒干后用火焚烧,以灰为肥,雨后播种下生活所需。
“人群散后,焚烧后的灰烬,会引来一群坡鹿。”护林员的讲述让我有了兴趣,连忙询问现在山上坡鹿的故事。他话锋一转,说,后来不准烧山砍伐、封山育林、退耕还林,那些爱在灰烬之地活动的坡鹿,几乎看不到了。
我曾多次在洞庭湖湿地走访,追踪过野生麋鹿,也近距离观察过人工饲养的麋鹿。鹿是很精灵的动物,圆圆的大眼睛,满是对世界的好奇与信赖。护林员掏出手机,把不久前在山脚公路边被人拾到的一头小坡鹿的照片给我看。
小坡鹿被人抱在怀中,有五六岁孩子般的身高体型,毛被黄棕,背中线黑褐色,背脊两侧有白色斑点,腹部和四肢内侧是灰白色,天真的样子惹人怜爱。这是一种海南岛上特有的动物,喜欢成群结队,食水边、沼泽生长的青草和嫩枝叶,护林员说:“它们吃竹节草、鸡占,也吃番茨叶、嫩稻苗,特别喜欢舔食盐碱土和灰烬地,目的是补充身体需要的矿物质和盐分。”
由于生境的变化,日渐稀少的坡鹿被列入了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和世界濒危物种。幸好有了近年来的人工繁殖和专属保护地,坡鹿数量走在回升的道路上。护林员还在与人分享照片中坡鹿的可爱,重复过往的惊险见闻,风吹林动,我仿佛看到眼前的丛林中有一头坡鹿在探头探脑,打量远道而来的过客。它有着锐利的视听,奔跑迅速,善于遁藏,于疾驰狂奔之中,遇到乔木、灌丛或河沟,一跃而过,给人留下了会“飞”的传说。
突然就记住了这么一个时刻,宁静、缓慢而幽远。在黎母山的慢时光中怀想一头坡鹿,有着没见面的遗憾,也有新结识的喜悦,像一个忧郁的孩子忘记了所有的心事。
(黎族迎亲歌舞表演)
五指山的锦
她坐在地上,双腿和腰背绷直,面带微笑。人坐成了一把直角三角尺。
传统的织机平铺腿部,横木棍和卷木棍一前一后,红青白黄黑,五色丝线拉直,她手指动作迅速,一根根经线,一根根纬线,一把摩挲得发光的木条自由穿梭,在时间的流淌中,织着天上的云霞,也织着世间的繁花。
我在五指山下的初保村遇见她。这是一座保存古貌的黎族村寨,也是被列入省级非遗的黎族杆栏建筑生态自然村。十余座茅草屋依山就势,上下交错,外形像海上漂泊的船。越人“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往如飘风”。船型屋也因此得名,也为历史的想象提供了一种物证。
二十多年前,她嫁到这里,生活在其中的一座屋子里。那是她阿公在更早之前盖的房子,盖屋的原材料有格木、竹子、红白藤、茅草。地上立六根柱子,柱子上端砍成树杈状,竹木搭骨架,以此支起屋梁。阿公亲手铺叠的茅草,拱起船篷形的屋盖,一家人的生活起居就在这条“船”上。屋顶留一处可以开关的大窗,光从这里照进现实、照亮生活,屋里的人也从这里仰望星空、遨游天宇。
日子随四季而变,几年前,新村搬到了山上,她住进统一盖建的砖瓦新屋。也有不变的日常,没有农事的时候,她仍然席地而坐,一丝一线地织着黎锦。五指山的崇山峻岭之间,分布着广阔的热带雨林,生长着野生麻、培植麻、棉花等纤维类植物。黎族的男人就是从这些柔韧的纤维材料和麻类植物中,为女人提取出纺织的主要原料。棉花纺纱,丝线织锦,五指山的草木,在斑斓锦色中完成一组组基因编码。
手中的那块织锦耗时两个月了,已然有了云霞的色彩。黑色的底布上,精美艳丽的纹图是一点点铺展的。错纱、配色、综线、挈花,这些繁复的技法,写实、夸张、变形,那些流变的图案,最后都变成了一床被褥、一条漂亮的筒裙、一件嫁娶的织物。一块黎锦,是时间的流逝,也是时间的合成。如夜晚般无边无际的黑布,在她灵巧的手作之下,如点燃夜空中爆裂的焰火。所有的焰火,都带着华丽的光芒。
经纬日夜。她编织的一经一纬,就是一日一夜的生活。漫长的时间之下,一毫一厘,一寸一尺,世上所有细小的劳作,都是走向伟大的每一步。黎锦光辉艳若云。山区野生植物中诞生的鲜艳染料,赋予棉线、麻线、丝线灿若烟霞的色彩生命。《峒溪纤志》载:“黎人取中国彩帛,拆取色丝和吉贝,织之成锦。”不得不说,五色丝线给了黎锦生命,黎锦里有自然的爱意,神明的美意,时间的诗意,也有世间美好的寓意。姑娘们总是把自己亲手织出的一件最满意的花带、手巾送给心中的情郎“帕曼”,那是忠贞之爱,也是爱之忠贞。
在五指山脚下另一个叫毛纳的村寨,一场热烈的黎锦时装秀在夜幕下走起。十余位村民“模特”,展示着五种方言区的服饰。哈方言款式多样、图案丰富,杞方言镶饰花纹艳丽,润方言双面绣锦布镶嵌,美孚方言的扎染独具特色,赛方言筒裙宽大色彩讲究。男简女繁,不是女人天生爱美,而是美丽的黎锦天然是献给女性的礼物。热情的邀请来到远道而来的客人身旁,旋律婉转,笑脸相迎,灯光闪烁,我也穿上一套精心织绣的黎锦服装,加入走秀的人群之中。第一次走秀,篝火映照夜空,也照亮衣服上的锦色。在这个并非节日的晚上,在五指山脚下,黎锦五色在每个人的眼睛里燃起焰火。锦色的温度,烫热夜晚的身体。
大力神、鸟兽、花草、作物;人形纹、动物纹、植物纹、几何纹;日月星辰、山川大地、风俗风情……太多丰富的象征,在黎锦中呈现出丰沛与茂盛,日光与流年,万物与生长。毫厘寸尺,致广大而尽精微,没有文字的黎族人,是把文字印刻在花纹生动、灿烂夺目的黎锦之中。
一支支火把,美丽的火,照亮我离开的夜晚,也把斑斓“锦色”的表情镶嵌在了五指山邈远而广深的旷野之上。
(海南五指山生态)
文章来源于光明日报
编辑:乡音君
审稿:乡音小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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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唐榕蔓
本期审读:唐榕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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