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骑手，不如蓝领 | 骑手日记系列

这是“小姐姐骑手日记”系列

——第239篇

骑手苏毅，一直想成为上海单王。

事实上他也经常能做到。骑手系统的单日订单统计，从每日零点开始计算下一个工作日工作量。苏毅干脆每天零点准时开工。别人早上六七点开工时，他已经工作了六七个小时。

订单量自然可以遥遥领先。

从零点到早上6点，不眠不休，工作性质对标的是其它行业的夜班。照理说，夜班后应该休息了，但苏毅没有，早上6点过后，他还继续赶早高峰、午高峰、下午茶。这样算下来，他的工作时长，通常是从夜里零点，跑到次日下午四点，每天工作时间16小时起。

最近整个系统订单量大幅下跌，跑不够预期收入，骑手们靠着增加工作时间，来增加订单。

与此同时，系统也迭代了新的运营策略，鼓励骑手响应平台调度，不挑活儿。如果拒单量超出了平台的规定，骑手账号会被强制下线。再上线，就需要接受“自动派单”，不能拒单了。系统和猫 | 骑手日记系列

平台开始限制骑手拒单数量

为了让骑手们多跑单，平台不但常年挂着骑手排行榜，还不定时推出各种各样的PK模式和组队模式的“团战”。为了集体的荣誉和团队奖金，骑手比试起来，也会一起挑战连续送外卖超过20小时。那场比赛，苏毅所在的战队，果然以1505单的总成绩，获得了第一名。他享受那个荣誉：“比赛前，我就说了，我们会是第一的。”

苏毅说自己来自农村，性格比较自卑，但是又特别想赢。所以在别人睡觉的时候，他还在拼命干。苏毅年轻，仿佛不知疲倦。系统中，机器和算法永不停息，生活里，没有人提醒他这样日夜不休地工作是否过劳。几周前，距离上海160公里外的杭州，因为夜班过劳倒下的骑手小黎已经昏迷了十几天，医生说，如果超过三周还没醒过来可能就......  要看他的毅力了。骑手小黎：凌晨3点晕倒后的第10天  |

苏毅参加的战队获得了第一名

顾客也被系统惯坏了，他们点了外卖，在倒计时的那几十分钟里，还要发私信催单。很显然，系统从产品功能上，赋予了顾客这个权力，权力又被不加克制地反复复用了。有的顾客甚至把自己的点外卖ID改为“快快快我要干饭”。

早上六点半，一夜没合眼的苏毅接了一个粥铺的订单。顾客点完没一会就发站内信艾特骑手：快饿死了，哥。苏毅看到信息，赶紧把自己工作了六个半小时，电量仅剩17%的截图发给顾客：你最好祈祷我在车子没点之前，给你送到。

顾客说了句，阿弥陀佛。苏毅回复：阿门。顾客又问，你现在在送我的吗？苏毅说，没错。顾客很开心：瑞思拜！

看到顾客比较年轻化的回复，苏毅找到了某种共鸣。他忍不住把自己在全上海骑手榜单排名第一的截图，发给了顾客：全上海第一名给你送外卖。订单预计2分37秒内送达，请做好取货准备。顾客看完苏毅的排名，再次感慨：瑞思拜，让你装到了！我在门口等你。

看到骑手和顾客聊得热火朝天，上海澳门路那家粥铺嗨了。商家在早高峰忙碌打包的间隙加入了对话。对苏毅说，哈哈，明天还第一哈。苏毅回复，我努力。

苏毅很享受那个成为外卖单王的瞬间。他说：感谢夜班大佬们的承让，让我在顾客面前装到了。骑手张磊跟苏毅说，咱俩在同一个商圈，张磊自己也经常晚上跑通宵。基本上长寿路一带，晚上跑通宵的骑手他都认识。大家晚上经常在亚新广场等单。苏毅说，那咱们肯定见过，还不止一次。

骑手这份工作，虽然也是新业态中的蓝领成员，但现在的处境，比很多职业蓝领差多了。

没有任何保底，签约关系混乱，没有齐全的五险一金，手停口停，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骑手在中间，作为人的部分服务于系统，但其实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很少。当行业内卷，上游订单减少，平台骑手增多，系统单价降低，配送时长缩短。骑手能做的，只能是反向压榨自己：无限增加工作时长（牺牲个人休息时间），无限提升派送速度（马路飞车）。

互联网资深产品经理jiayi分享了一个新观察。

她这两天忙着刷新家里儿童房，用了“立邦翻新”。她观察，这个服务，公司会提走6成，剩下的4成是具体施工的工长和装修师傅的。但是，装修师傅说，他们的用工体系，是有保底的。如果单日提成不够400块钱，公司和工长会为具体做事的师傅补齐这个差额，保障每天最低收入400。

jiayi说，品牌（平台）因为给了补齐400这个保底，给了平台上的工人师傅很足的安全感。平台上的师傅们甚至都不愿意接私活。他们很珍惜这个工作机会，也怕自己违规被公司查，失去工作。

jiayi观察了几天，发现师傅们签在平台和团队一起干活，生活很规律。

“饭点正常吃饭，饭后就地休息。不用加班，今天他们4点就下班了。”“最多就是工作环境铲土的时候灰大点。但也就小半天，就要进入刷漆阶段了。”“他们铲灰时有专门的一套鞋子衣服，下班一脱一环，出门回家还是干干净净的。”

苏毅的手

jiayi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的骑手社群里，还在聊怎么坚持挑战不间断送外卖20小时。忍不住会想起杭州那个还躺在ICU的年轻骑手，想起激情热血、每天都在通宵上班的苏毅，已经有了一双，在夏天到来之前就晒变色的熊猫手。

想起他们打趣时说，系统真神奇，怎么就把接单搞得像嗑瓜子一样，系统不断派单，不断出发，停不下来。

靠着每天通宵接单，苏毅时不时就能成为上海骑手里的单王。他靠自己穷尽极限的努力，在自己的认知之内，为自己争荣誉。但这份工作以及这个职业背后的庞大系统，并没有给如苏毅一样的全体骑手，以真正的体面和尊严。

如果真去计算一份工作的ROI和对应的风险，外卖骑手，不如蓝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