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允许部分曾轶可先流行起来

北方公园编辑部 北方公园NorthPark 2019-04-29


作者:老月亮



2010年的五一假期,草莓音乐节只在北京和西安举办,痛仰还没有搬出树村,和液氧罐头一起被归在重型舞台上,曾轶可在第二天出现在北京场的主舞台,压轴的音乐人是左小祖咒。


那是曾轶可第一次去音乐节,台下的观众有不少手握三柱黄色长香,一边朝拜一边齐声喊“曾哥!曾哥!”,还有一个充气娃娃跳水了,它的身上写着“永生”两个字,在几百只手上来回翻滚。



九年后的今天,草莓音乐节遍布全国,票价翻了四倍,曾轶可是摩登天空签约艺人,她在上海超级草莓和田馥甄同时在两个舞台上压轴。


舞台相距很远,有人早早就守候在曾轶可的舞台下,也有人难以抉择,在场地来回跑了好几次。



同一时间,《我是唱作人》最新一期播出了,曾轶可演唱的《躯壳》是一首迷幻摇滚,改编了经典配乐《 James Bond Theme 》,向 007 系列电影致敬。


不论是演出现场还是社交媒体,没有人再提那个挂在曾轶可身上好几年的绰号,说“七月份的尾巴”也老掉牙了,她在独立音乐圈说是流量级音乐人也不算夸张,而在流行音乐范畴里,曾轶可是那个代表着实验、先锋的唱作人。


再回看十年前那个“想唱就唱”的夏天,曾轶可不过是一个误闯了主流音乐界的民谣歌手,没有像花粥、宋冬野一样迎上好时候。


曾轶可在去年签约摩登天空,像是一个独立音乐人迟来的回归,而刚刚好,摩登天空也混到能容下不止一个流行歌手了。


在主流中保持独立的曾轶可,和一步步走入公众视野的独立音乐,形成了一个巧妙的对照,就如沈黎晖所说:有一点点互相证明的意思吧。





快乐女声不是曾轶可参加的第一个选秀节目。


那应该是她还没有学吉他之前,在某网络明星选拔赛上,曾轶可清唱了一首 Gala 乐队的《Young For You》,刚唱到“You show me your body”评委就说:“好,下一个”了。


曾轶可刚挪了两步,突然笑着说:“等一下!我还有一个舞蹈——太极练习”,节目组给了她时间,她在镜头前淡定地打完了一套太极拳,才肯下去。


还好那个节目没多火,不然曾轶可也许还是会红,在选秀节目上打太极拳,玩行为艺术的人肯定会找上门来,向她讨教讨教灵感。



太极拳都打了,后来曾轶可刚学了三个月的吉他就敢上全国最大的选秀节目,好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台湾的包小柏可忍不了这个。


偶像团体出身的包小柏,从最初进入滚石担任孙燕姿、苏慧伦的制作人,到进入华纳、丰华唱片的高层,一直是传统唱片工业里的把关人。


在包小柏所处的音乐行业里,流行音乐的生产是分工明确的,除了五月天、陈绮贞这样的特例,声线不完美的创作者,一般都会走向幕后,为天王天后写歌。


快乐女声最重要的不是快乐,而是女声,对包小柏来说是基本法。像曾轶可这样一个和弦都按不实、毫无唱功可言,甚至会在演出时笑场的歌手,在台湾绝对连包小柏的面都见不着。



在包小柏愤然离席之前,节目组是有预感的,他们事前花了一天的时间来说服包小柏,一定不要让大家难堪,可包小柏还是在录制时把沈黎晖都说得眼泛泪光,转身走人了。


少了一个评委,节目组的越洋电话打到了高晓松那儿,请求他发声,高晓松在自己的博客里写:


“大陆有拿音乐当艺术玩儿的传统,港台则拿音乐当商品痛加生产”,他说包小柏是台湾产品质检的包工头,把沈黎晖维护曾轶可形容成了一场革命:


“沈黎晖十年来默默做的贡献是我们极其敬佩的,他是中国原创音乐最执着甚至是偏执的推手和战士。


在革命事业最艰苦的岁月里宁可带领一群摇滚青年打游击也不下山向地主老财投降的忠贞好同志。”


一边是港台流行音乐的行业尊严,一边是内地老音乐人的执着,沈黎晖和高晓松要护住的,不止是一个唱歌不好听的创作者,还有内地原创音乐可以被大众听到的一丝希望。


而那是2009年,沈黎晖为摩登天空卖掉的四套房还没买回来,跟前女友借的钱也还没还上,他在前一年办音乐节刚亏了一百万,公司的乐队几乎都住在地下室里,摩登天空没有能力签下一个快女9强。


曾轶可在节目结束之后,和同届的快女们一样,跟天娱签了 9 年的约。





快女十强开始例行巡演了。


在沈阳见面会上,曾轶可抱着吉他上场时,“曾哥”已经成为网络流行语,曾轶可吧被爆了无数次,她的声音、长相成为网友发挥想象力的素材。


如果说包小柏的不接受只是观念之争的话,大众的不接受则带着更多不加思考的恶意。


无数次的,毫无惊喜的,台下是粗犷的男声,又是“曾哥”,曾轶可面红耳赤,停顿了一下,对着话筒小声说:“可不可以让我下去拿一点点小东西?”,在得到大家的允许之后,她快步走下了台。


视频到这里为止,已经无法考证那天她到底有没有再上台了,而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是《曾轶可被台下齐声高喊曾哥 愤然离场》。


而此时,高晓松已经开始亲自操刀曾轶可的第一张专辑《Forever Road》,作品都是现成的,只要再编曲就好了,曾轶可是那一届快女最先发行专辑的人。



这张专辑至今在豆瓣的评分还是 9.1,而当时已经拥有两三千张打口带、混迹北京大大小小 live house 的民谣粉罗永浩却并不满意。


他的疯狂地喜欢曾轶可,一度将微博名改为“罗永浩可爱多“,直到很久之后,为了维护公司形象,才不得不改掉。


罗永浩听到曾轶可新唱片的小样后很生气,认为高晓松的编曲太复杂,将曾轶可最质朴、动人的东西淡化了。


于是,他召集了一帮平日里一起喝酒的音乐人,调动自己所有的资源,想为曾轶可出一张民谣唱片。


叫来的人,怎么说呢,分别是周云蓬、张玮玮和郭龙,小河,后来唱民谣的人里,怕是只有 lizhi 才能叫来这样的阵容了。


周云蓬《绿皮火车》里回忆过:这几个人先租了一个棚,老罗放弃了他英语学校的繁忙工作天天到排练现场问寒问暖,端茶送水,指手划脚。


看他这么狂热,大家每天都排十几个小时,据玮玮说,给自己做专辑都没这么上心过。 


录音时,罗永浩租了北京最贵的录音棚,曾轶可并不适应这种 DIY 的流程,过程不算太愉快,天娱的团队告诉老罗,他们只录一首歌,其他的就先不用了。


罗永浩后来告诉柴静,录制完的那晚吃饭的时候,他不是因为大家拿他追星开玩笑而离席的,只是当时眼睛红了,觉得没面子,落荒而逃的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碗筷。


地下音乐人与曾轶可的第一次合作就这样无疾而终,曾轶可继续作为天娱的“异类”与大众博弈,沈黎晖也带着草莓音乐节,就像他们说的,“各自发展”。


在天娱的九年里,曾轶可上过各种综艺节目,拍过电影,代言过化妆品,也跟结识了很多刘亦菲、杨紫这样的明星朋友,在这样的运作模式中,曾轶可保持独立的方式,就是不变。


她是快男快女中不多的,可以保持稳定的音乐创作与产出的人,除了调整音准和唱法,她的声线一直都是那个绵羊音。


在表达上,曾轶可总是能写出和当年一样简单却有灵气的词,她世界里还是只有那些细微的、易碎的,最难说出来的情感。


2015年,在参加郭德纲的访谈节目《纲到你身边》时,主持人问曾轶可:如果不做歌手,你会从事什么职业?她的答案是吉他手。主持人接着问:跟音乐无关的呢?


曾轶可想不出来,补充了一句:“我以前可能对音乐可能是觉得无所谓,玩一下这样子,这次录完专辑回来北京的时候,突然觉得,我真的好爱音乐,人和事物一直在变迁,音乐一直在那里,我觉得好好哦。”


与此同时,沈黎晖一直在变。从一夜爆红的马頔、宋冬野,到解约前的红花会,摩登天空的艺人变得多样、流行,草莓音乐节开始在全国各地举办,蹦音乐节成为了年轻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方式。


内地独立音乐人终于可以靠跑音乐节、巡演吃上饭,甚至可以赚到一些钱。


像万能青年旅店、lizhi 这样的音乐人,影响力扩大到了台湾,近年来出现的台湾乐团,有许多都出现了“大陆腔”,草东没有派对走的厌世风里,总带着一股河北味儿的苍凉。


当年愤然离席的包小柏后来淡出了音乐圈,转战影视行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一套属于台湾唱片工业的标准,早就不适用于这个时代了。





天娱是察觉到过独立音乐的变化的。


在与罗永浩合作失败7年后,天娱策划了曾轶可与左小祖咒的合作。


他们一起为左小的童谣专辑演唱了《小小事件》,这首歌批判了三鹿事件,他们在歌里写:不知道世界是怎么想的,你和我都知道真相。


左小祖咒在合作之前给曾轶可发过一些自己的歌,曾轶可说,虽然他们的风格不同,但左小祖咒想说的东西起码是真的,他起码不做作。



但此时的天娱也失去了往日的光辉,也和包小柏一样转战影视圈,在解约之前,曾轶可曾经在《超级面对面》委婉表示过原因:


“我一直像一匹野马一样往前冲,但公司可能就是有一根绳子,我的想法时把现在最厉害的、让大家最惊喜最刺激的东西拿出来,但他们可能觉得在这个年纪做一些那样的事,可能会有更好的效果,但他们没我那么有冒险精神,还是在保护我。”


像早就约定好的,在一次饭局上,沈黎晖说,签摩登呗,曾轶可只说了一句“嗯”,没有多余的话,曾轶可回来了。


没有绳子。沈黎晖请来了自己能请来的最好的班底,为曾轶可制作了新专辑《Anti!Yico》,电子乐、City-pop、梦幻流行、另类摇滚……曾轶可终于拿出了自己觉得“最惊喜最刺激的东西”。



这张专辑被不少乐评人称为“2018年最值得听的华语专辑”,在音乐平台的评论下,几乎每一首歌的首评都是“我为当年黑过曾轶可道歉”。


当然,也有人仍旧不适应曾轶可的声线,却无法否认编曲对于作品的作用,大呼“ vocalist 的时代过去了”。


歌手的时代似乎真的过去了,精彩绝伦、引吭高歌的翻唱已经不能如往日一般刺激听众的神经,比起一个工具化的歌手,大家更想看到一个真诚的表达者,就像高晓松最初力挺曾轶可所预言的:


“今天以及可以预见的很久,我们都不缺好的嗓子和表演者,我们最缺的是像你这样安静而有才华的作者,来写又一代人的爱与愁。”


还是音乐节,不过是李宇春。


一次,李宇春受邀参加了银川乐堡音乐节,在她之前上场的是夜叉乐队,演出中间,贝斯手韩天随口对台下说了一句:下面有多少人是来看春哥的啊?


话音刚落,一个又一个矿泉水瓶向他们袭来,台下一起喊“傻逼!道歉!”,夜叉乐队一脸懵逼:我又没说脏话,为什么要道歉?


夜叉乐队应该不太了解,在当下的语境中,对一个中性打扮的女性开玩笑,不但有些过时,还会被喷“直男癌”。


当年的风波已过,曾轶可不用再背负那些恶意,相反地,在综艺里大胆唱出《彩虹》为性少数群体发声的她,已经成为自由、真实的代言人。


不过,多年来,曾轶可好像也没有真的在乎过,就像她在《流言》里写的:废墟之中难道就没有美好,我是独一无二的。


2009年,曾轶可和高晓松曾一起参加过《超级访问》,李静问曾轶可:“有很多人不喜欢你,你有想过怎么样让大家更喜欢你吗?”曾轶可被问住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高晓松拿过了话筒,说:“这个问题我来帮她回答吧。”他说,自己刚认识曾轶可的时候就已经找她说过这件事了。


高晓松十年前是这样说的:“每一个唱歌的人,都是唱给自己喜欢的人听。你就一生都给喜欢自己的人唱歌,这就是你最重要的事情。


音乐是给全人类听的,这句话是在说,千百个不同的歌手,每个人都努力地唱给喜欢自己的人听,大家加在一起,音乐才算是全人类的了。”


一个追捧曾轶可的时代,不一定是更好的时代,可我们还是希望,那个嘲弄曾轶可的时代,已经不可逆转地过去了。


为了全人类的音乐,允许一部分曾轶可先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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