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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RST 的三重门

北方公园编辑部 北方公园NorthPark 2020-01-16


作者:王小笨





对我来说,FIRST 不只有一种面相。


青海大剧院音乐厅是 FIRST 的核心区域,竞赛入围和惊人首作的影片在这里轮番上映。虽然音乐厅的座椅实在和舒适挨不上边,但一坐8小时,连看4部电影是这里的常态。


在观众席里,你会看到华语地区最知名的选片人王庆锵、许多看了很久或者听了很久的影评人,以及从全国各地赶赴西宁的影迷。


他们有的从石家庄转到北京再坐着火车硬座来的,发了高烧还要坚持看片,有的刚刚18岁但已经有了惊人的阅片量,即将进入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剧作,有的用工作的积蓄拍出了长片处女作,打算剪成短片去金马创投试试运气。


FIRST 几乎每个人都能说出几个和电影有关的故事,对于刚刚放映的某一部电影的评价是这里的通行语言。


更热烈的场域是几何书店,每一晚在这里都会举办导演观众交流会,观众席地而坐,和导演们几乎零距离,提问踊跃到不插话可能完全没机会。




一切似乎都只和电影有关,但事实却没有这么简单。


22号公众号“第一导演”发了一篇 FIRST 策展人段炼的采访,在采访里段炼确认 FIRST 在今年第一次拿到了“牌照”,成为了“合法”的电影展。其中的过程自然充满波折,作者也在朋友圈里用极其荒诞又魔幻来形容,不过这件“大事”的关注度并不高。


真正引发关注的是 FIRST CEO 李子为的一番表达,她表示 FIRST 的电影在豆瓣的起评分至少6.5,基本在7,那些动辄给电影打12星的观众是“状态不好”。


李子为的话和《马赛克少女》有关。《马赛克少女》在前期顶着中国版《素媛》、《熔炉》的期待值,但成片质量并不高,当晚豆瓣开分就跌破及格线,还出现了豆瓣短暂关评的风波。


这种公开限制甚至要求观众给好评的行为,对于一个电影节展来说实属罕见,也引发了舆论的强烈反弹,毕竟很多观众是花着真金白银来到西宁。没有观众想看烂片,看了烂片给差评也是天经地义的。


但对于 FIRST 或者李子为来说,这种表达倒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FIRST 系电影的概念越来越凸显,多数入围电影都和 FIRST 有着很深的渊源,很多影片本身就是 FIRST 创投出身。


虽然对入围电影 FIRST 可以站在“管杀不管埋”的立场,但不管是出于节展口碑还是后续开发的考虑,他们都有理由也必须为他们撑腰,即便这种撑腰有时候意味着站到观众的对立面。


如果非要说起来,是 FIRST 本身就撞上了中国电影整体低迷,创作环境恶化,青年导演创作力疲软的现实墙。FIRST 依然是国内青年导演最重要的平台,但如果还一直像几年前一样,期待着天才导演或者年度佳作爆发式出现,已经不太现实。


世界在下沉,这是 FIRST 不能承受之重 。





FIRST 进行到现在,引发最大争议的是一部叫《动物方言》的电影。


5月份柯西胥的那部《宿命吾爱:幕间曲》震惊了戛纳,因为电影几乎就是整整三个小时夜店中女性臀部的特写展示。虽然有部分影评人从批判消费主义的角度对电影进行解释,但更多的影评人的确是一脸懵逼的。


《动物方言》大概就是 FIRST 的《宿命吾爱:幕间曲》。你很难准确定义《动物方言》的类型,它是一部实验动画,但是你也可以把它视为一部68分钟的幻灯片播放。


《动物方言》的影像和声音完全分离影像有照片有画册,声音则是家庭录像带和母亲的采访,能够看出导演想要将私人影像和公共记忆相结合的野心。


但问题就出在这种形式上,画面不断闪动,再加上切换时的音效,整场电影很难说得上有什么观影体验。


《动物方言》有在尝试探讨文革这种民族集体伤痛记忆带来的伤害,这是中国当代文学和电影一个重要的母体,但现在的形式却让这些沉重的话题沦为了形式的附庸,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何况这种形式并不新奇。年初我在成都的全球都市国际艺术双年展上看到过一个类似的实验影像,一组火车外景象的照片不断循环播放,在那个略显空旷,有着灰白墙面的场地里,制造出了充足的信息密度。


那大概才是这些作品真正适合出现的地方

让我同样观感不适的是一部叫《春暖花开》的电影。它聚焦的是2017年北京大兴火灾前后人的生存状态,是一个很好的题材。但无论是粗糙的固定机位镜头使用,还是素人演员刻意又生硬的表演,都让人在整个观影过程中昏昏欲睡。

北方公园成立初期,我们拍过一部纪录片叫《搬家》,讲的也是大火之后的故事。虽然这有自卖自夸的嫌疑,但仅仅就故事的张力和生活气息而言,我们的《搬家》也许还要好过《春暖花开》。


《动物方言》和《春暖花开》都是已经入围过国外电影节展的作品,这可能已经让 FIRST 难以拒绝,但能够入围国外电影节展某些单元的理由,往往不完全和电影本身质量有关,某些满足外国人视角和关切的内容,放到国内反而有种让人哑然失笑的质感。


我个人对艺术的创新和探索从来持有的态度都是乐见其成,也并不认为电影或者其它艺术形式有着一定之规。但不管是回望历史,还是关照现实,这种艺术创新和探索都至少要有明确的自我意识,或者更直白地说,它起码要为电影和世界提供信息增量。

就像我看到的一条对同样竞赛入围的影片《世外之子》的短评,“到底是在看你,还是在看贝拉·塔尔”?




这是我第一次来 FIRST,来之前我的期待值大都聚焦在竞赛入围单元,但真正让我惊喜的却是惊人首作单元。


惊人首作的《鱼乐园》算是今年 FIRST 第一部爆款,电影放映结束后现场牛逼声四起。在我和制片人交流的过程中,他们对于电影的火爆全然没有预期,他们自认是入围电影里制作成本最低的,能来西宁就已经很开心了。



《鱼乐园》是一部在制作上有着种种不足的电影,故事电影中有着许多移轴、虚焦的镜头,制片人也早早堵上了大家过度解读的可能,表示很多处理根本没多想,就是当时没钱。从制作层面来讲,《鱼乐园》和竞赛入围的很多电影完全没办法相提并论。


这从映后交流这些环境就能有感知。《长风镇》是一部我个人不太喜欢的电影,但它的映后让我记忆深刻。因为在映后交流环节,导演王晶精确地回答了几乎每一个观众提出的细节问题,并且为自己设计的段落被观众发现而感到惊喜。


看《长风镇》的感觉就像读类似于《米格尔街》这样的小说,王晶自己也说她受到 V.S.奈保尔等很多欧洲文学家和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影响,为了不让剧情出现瑕疵,她给整个故事设计了完整的时间线。


《鱼乐园》就很难称得上有什么文本结构,两男一女的故事更是毫不新鲜,但它却是一部劲更足、生命力更强的电影。北京的城市变迁,和身处其中的人的情感变迁,速度都快到让人眼花缭乱,《鱼乐园》成功捕捉到的正是年轻人最真实的生活状态和情绪,有时候甚至是真实到让人不忍直视。


青年导演自然可以从文学作品或者经典电影中吸收大量的灵感,并且在自己的作品中完成投射,但电影有着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在这两个维度上我们已经完全不缺少向前回溯或者天马行空的作品,反倒是在关怀当下,感知周遭空间这件事上,变得逐渐麻木。


《鱼乐园》是当天第四场电影,音乐厅的座椅空间相当逼仄,几个小时下来已经疲惫不堪,但在看完《鱼乐园》之后,我一下子兴奋起来,走出音乐厅,我就跟身边的人说,这才是我来 FIRST 想看到的那种电影。


随着创投模式的逐渐完善和各类电影基金的出现,马凯5万拍《中邪》,忻钰坤170万拍《心迷宫》的故事只会越来越少,但这也让开始隐隐地担心,当一切被流程化,题材、故事、结构、设计都开始更加学院派和精巧化,我们是不是反而离《中邪》和《心迷宫》这些有着强大内在生命力的电影越来越远了。


但愿不会吧。




后记


昨晚我看了来 FIRST 的第一场露天放映,现场来了很多西宁本地的市民,他们不太了解 FIRST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很多只是逛街的时候路过了这里,一对夫妇还开玩笑说,“像是回到了80年代”。




坐在我旁边的是一个9岁的藏族小女孩,她的普通话并不是很流利,和我聊天的时候她需要努力去搜寻合适的词语,有时候还需要妈妈帮忙。


但聊到电影的时候她突然兴奋了一下,我问她最喜欢什么电影,她害羞的说《巴啦啦小魔仙》。当我问她最喜欢的迪士尼公主是谁,她说是小公主苏菲亚。我突然意识到她平时“看电影”的方式可能是看电视,因为严格来说这两部都并不是电影。


昨晚露天放映的是今年 FIRST 口碑非常好的《春潮》,多杰问我,“这部电影会在电视上放吗?”电视上当然不会有《春潮》,但在这个凉爽的大暑夜晚,它在西宁最繁华的下沉广场,找到了自己的第一批观众。


我不知道最后多杰有没有看懂《春潮》,里面也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电影和母女、代际、伤痛有关,也许有一天她经历自己的成长时,会想起9岁的时候看的这部电影。


电影开场的时候,天色正好完全暗下来了,我看到了多杰脸上充满期待的神情,突然想起了那句在 FIRST 非常流行的口号,


“当灯光暗下来的时候,电影在你的眼前。当灯光再次亮起,希望电影在你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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