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 | 炕上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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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说她二大爷闯关东回到老家,给村里带了两件宝贝:一是主的福音,二是在屋内盘炕。
老周她二大爷老家离安徽北方不远。那是个四省交界的地方,冬天死冷死冷的,但当地的人除了加厚衣服和鞋帽之外,从来没有想过在屋里盘个炕。有一年我到那边去,差点没有冻死。
我那个北方朋友说:“喝一口吧!喝一口就不冷了。”
喝酒的饭桌就支在堂屋里,前门和后门开着,穿堂风带着哨音呼啸而过。
桌子上的热菜没到两分钟就结了冰,碗里的猪油冻得像白玛瑙一样。我看着菜直发愁,但他们安慰我说:“不要急,等一会大菜就要上来了。”
说话间大菜上来了,是一盘拔丝苹果。
大家纷纷下筷子,一边吃一边赞美说:“好吃!不是老邢谁能做得出来这么好的拨丝苹果?”我问:“老邢是谁?”他们说是做菜的厨子,本地做“拨丝苹果”一绝,除了他没有谁能把糖稀熬得这样稠。这时我看到桌子上有纵横交错的糖稀的尾迹,它们已经被冻结在桌子上,自菜盘边呈放射状向外扩散。
我冷得牙齿直打战,不知道酒宴什么时候结束。我就问旁边一个朋友说:“你们要喝到几点?”
他的舌头已经不能做主了,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酒的作用。他说:“今天这个酒要喝到晚上,等会把桌子上的菜回一下锅,接着还要喝。”
我一听觉得天地无明了,我说:“我这脚冻得跟狗咬似的,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看我一眼说:“你坐好,我去给你找点衣服。”过了一会他拿来一件油渍麻花的黄军大衣,还有一双老棉鞋。他说:“这是我三叔的,你先穿着。”我到一边把鞋子换了,黄大衣也穿上,立刻在衣着上和他们打成了一片。
傍晚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雪,桌子上喝多的人已经被架走了。剩下几个酒量大的还在喝,然后用筷子指天划地挟挟空气下酒,因为桌上的菜早已经冻得梆梆硬。
雪被风吹落到桌子上,慢慢的几个人头发、眉毛上是一片白了。我问我那个朋友说:“你们这个地方煤也多,柴也多怎么不盘个炕?”他说:“不会盘啊!我们这边人扛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我说:“冷,我要到床上去了。晚饭不吃了。”
床上也冷,虽然是新絮的棉花,但一脚伸进去像伸进铁皮筒里一样。所以老杜写诗说:“布衾多年冷似铁”,用词确实精准。
晚上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念叨:“为什么不盘炕?为什么不盘炕?”眼前浮现许多红光闪闪的炉子。有铁皮烟囱的炉子,炉子上坐着水壶,水壶盖被蒸气顶着在跳舞;也有西方的壁炉,壁炉里面烧着松柴。
我把脚架在对面的椅子上,然后装上一斗烟满意的吸了一口,然后仆人给我端来一杯锡兰红茶。一只猫跳到我的腿上,我抚摸着它,猫幸福得呼噜呼噜叹息。
我自言自语地说;“只有这样的冬天的才是值得过的!”这时我听到屋外的树被寒风冻得“咯咯”响,小狗被冷得呜呜的叫起来,它走每一步爪子好像都被烫了一样。
这时我的朋友从外面进来,卷进一股寒气。他说:“快起来喝碗羊汤,喝了羊汤你就不冷了!”
我更深地往被子里钻了钻说:“我不喝,我一定会被冻死在这个地方。明天,说什么我也得走。求你了,找个人盘个炕吧!”
从我的苦难经历中可以想见,老周二大爷这两件宝贝给村里带了怎么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老周的二大爷新房落成的时候是初秋季节,他在屋里挂上十字架,在炕的四周贴上画,有“耶稣在客里马尼园警喻众弟子”图,也有“分五饼二鱼使众人吃饱”图。还有医好了得大麻疯的病人的神迹。
二大爷看看差不多,就到田间给人布道。
他遇到第一个人就对他说:“你看这天上云彩和地里的庄稼都是神迹——有空的时候你到我屋里来我给你讲讲。”那个人推说要给田上粪就走了。
这样他又走了一会,遇到一个老婆子。二大爷又说;“你看这天上的云彩和地里的庄稼——”老婆子没等他说完,就说村小学要放学了,她要去接孙子,急急忙忙的走了。
一只鸟在远处的田里飞过,飞了一段,它落在草窠子里。二大爷自言自语地说:“这也是神迹!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
他村里村外转了一圈,连一个信众也没找到。
他就站在路口,在薄暮光影中从口袋里拿出已翻得卷了边的“和合本”,一翻就翻到“马可福音”。
他念道:“看,有个撒种的出去撒种;他撒种的时候有的落在路旁,飞鸟来把它吃了。有的落在石头地里,那里没有多少土壤,因为所有的土壤不深,即刻发了芽;但太阳一出来,就被晒焦;又因为没有根,就枯干了。有的落在荆棘中,荆棘长起来,便把它们窒息了。有的落在好地里,就结了实:有一百倍的,有六十倍的,有三十倍的。有耳的,听罢!”
然后二大爷信心满满的回家盘炕,到附近的林子里捡柴。
立冬的第二天,他踏着一地的严霜去捡柴。
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上次声称要给地上粪的老头。那个老头问他:“你捡了不少柴,我看你家门口的柴堆得山一样!”
二大爷说:“就这我还怕冬天不够烧的。过去我在东北那个地界可给冻苦了。零下三十多度,我们那个地方小孩只要一舔铁器,舌头就被粘住了。不盘个坑可怎么活人?”
那个老汉递给他一根烟。二大爷摆摆手说:“自从信了主就戒了,现在呼吸畅快多了。你什么时候到我屋里,我给你说说。我那屋可暖和了。”
那个老头迟疑了一会说:“那我今晚上你屋坐坐,听你说道说道。”
这样二大爷有了第一个信众。
随着那个老汉的传扬,二大爷的信众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村里人都说:“有炕真好!明年一定要请二大爷指导盘个炕。”
大家晚上围着炕听二大爷讲道,识字的每个人念一段,不明白的地方二大爷就解说给他们听。二大妈就负责烧水,一晚上要喝掉七八只水瓶的热水。炕上炕下都是人,说一段以后二大爷就领着这些迷途的羔羊唱《我们终于成为赢家》,还有《主啊!我亏欠了你》。
因为屋里有炕的吸引,连附近村庄的人都来听二大爷布道。还没到“大寒”的时候,门口的柴垛子已经下去一大半了。二大爷晚上领着信众唱完歌以后宣布:“明天来唱经的人每人背一捆柴来。”
有的人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也有小气的人就不来了,但过了没几天在家里实在熬不住,在冬天享受过炕的温暖的人,再也回不到冰锅冷灶的屋里了。
到了晚上村子里常常看见这样神奇的景象:许多人背着柴往二大爷家走。二大爷的门口的柴垛子变得比以前更雄伟了,大风大雪的天气里,二大爷的家里就像明亮的天国一样,烟囱里冒出青烟,屋里传来:“你是我心中唯一的诗歌!我要向你尽情地歌唱 ——向你献上最真诚的爱———”大家沐浴在主的荣光和炕炉的温暖中,老太太蘸一口口水,然后问旁边识字的人:“你们看到哪里了,给我讲讲嘛!”
腊月的时候,当地唱戏的戏班子拉着戏箱子到村子里,找到几个过去的老戏迷让他们去拢人。
几个老戏迷说:“我们现在都信主了,再说现在寒天腊月的外面多冷呀,哪有信主好,信主还能为家里儿子儿孙积福呢。”
戏班子一听,明白这个村阵地算是丢了,发动车子灰溜溜的走了。
就这样二大爷从东北传回的二件宝贝算是在村里扎下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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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来源:纪录片《铁西区》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肖光文
这是第 170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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