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客星锐文学周 | 李星锐 · 夜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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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文学已经成为社会生活中不引人注目的那一部分,但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并未间离于文学之外。“九千岁”(1990-2000年出生者)人群的佼佼者竞相冒头,他们蓬勃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显示出新的文学可能性。骚客文艺试图进行这样一种努力:以平台和传播,扶持新锐写作者,帮助“九千岁”文学新人更快地获得打量和注视。即使文笔或有稚嫩,故事或有不周,但年轻作家奇谲的想象和个人化的叙事,仍然展现出与前人截然不同的迷人星光——骚客文艺将4月的第二周命名为“星锐文学周”,全力推介新锐作家的作品。这也意味着,在成功将余华、洪峰等文学史经典作家引入互联网阅读之后,骚客文艺再次尝试为天下先,携手“九千岁”文学势力登场亮相。
晚上八点,我被起床铃叫醒。每天这时候,全世界所有的格子里统一响起清脆的起床铃声。
我赖了一会儿床,八点十分,我得动作快一点,如厕和刷牙同时进行,才能赶得上八点半通往地面的那趟电梯。
我三十二岁,名字叫做夜-SC-Q26664X3,顾名思义,是个夜行者。世上的大部分人都忘了自己的年龄,我还没有。我的外公,夜-SC-Q26641N7告诉我,记住年龄很重要,至于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大概是想说,人活着还是应该有点盼头,知道自己活了多久,就会在心里期盼点什么。
他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该听他的话。他常常与我整夜聊天,我一边行走,一边聆听他低沉而颤抖的声音。有关这个世界的事情,也是他告诉我的。
外公有一头柔软的银发,有点自然卷,遮住他已经长斑的耳朵。他的腿脚不太利索,行走得很慢。他经历过旧的时代,在他的童年里,所有的人类都生活在地面上,不用时时刻刻行走,还拥有奇怪的名字——比如外公,他以前叫林迪。甚至只要愿意,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外公二十五岁那年,地球人口到达了五百亿,到处都是人,地面已经超载。
他告诉我,为了控制人口与拯救地球,巨大的工程开始进行,全新的治理方案开始出台,他们在地下一公里的地方挖出一个新的空间。几年后,地球分成了地面和地底。刚开始是想让一半的人在地底生活,另一半的人在地上。
可想而知,围绕这个决策掀起过多次旷日持久的革命,最终一位领袖威胁到了决策者们的统治地位。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他没有以牙还牙,把占领地面的人赶去地底,而是做了一个浪漫的决定——或许从他投身革命前是一位蹩脚诗人可以看出——所有人将有同样的时间享受到地面与地底的一切,唯一不同的是,一半的人日间在地面活动,夜间在地底休息,另一半的人反过来。分流人口的不再是空间,而是时间。
于是,地下空间被划分成三米乘三米的格子,专门用来居住。一个格子由一个日行者和一个夜行者所共有。人口交换的时候,电梯会在中层停靠半小时,格子自动清洗,城市运维自动进行,也错开日间人口的下潜。也就是说,我从未见过与我共用格子的那个人。
外公诉说这段历史时,会把干枯的手指放在唇边,他的嘴唇苍白而皲裂,一刻不停地颤抖着,像在默念某个遥远的名字。他说,这是领袖与决策者的交易,代价是他的生命。在这个人权至上的社会里,他是最后一个被处死的人,于某个清晨人口交换的时刻在地面处以绞刑。由于领袖为地底的人带来了月光,人们称他为“头戴月冠之人”。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外公老了,地球的人口也持续增长了几乎一倍。所有工作岗位没有了意义,人的流动性也不足。为了让这个星球上九百亿挤挤攘攘的人不至于无所事事到发疯暴乱,每个人都可以连接vr虚拟网,在精神层面与任何人相连接,学校、社群、朋友都在那里相聚。而现实里,只需要走路就行了。
“只需不停行走,就能创造价值”,这是时间分流人口之后的新标语。大概是建造地底世界时修建的什么东西,配合安在鞋上的装置,把九百亿人行走的能量供给地下居住区,走不动的时候鞋底有汽轮——外公说,是根据一种叫汽车的占用空间很大的东西发展而来。但是必须行走,不然就无权分配格子。
世界已经不需要多少能源了,人本身就是一种能源,像古老的煤炭一样散发能量,通过在虚拟网遨游时肉身漫无目的的行走。
我和外公一个星期差不多能碰见一次,运气好可能两次。一般人不这么碰面。他们在虚拟网里找人,名字就是编号。夜-SC-Q26664X3,这样的名字就是为了独一无二,能够在虚拟网里按名字找人,否则像外公一样叫林迪的,可能有十亿人。
外公是不用虚拟网的,我也不太喜欢用,启动时白得耀眼又看不见边缘的选项空间让我头晕。我喜欢和外公面对面交流。外公的眼睛瞎了一只,那只眼睛像一个纽扣,瞳孔里升起银色的雾,没有焦点。他喜欢给我讲他的童年,一边讲一边用他喑哑的眼珠望着月亮。月光阴柔得像一支即将熄灭在茫茫夜空中的蜡烛,却能让夜行的五百亿人都目所能见。
我走了四小时,没有碰到外公。今天我很想见到外公,我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想与他商量——我和与我同住一格的日行者秘密通了一个月的信件,断断续续,有十封左右。我们怀着对另一种人的新奇和激动写下自己的心声,诉说彼此的生活与世界。其中最热切的好奇是:白天的太阳是什么样子的;夜晚的月亮是什么样子的。
刚开始通信时,我对外公说过这事,我以为外公会狠狠地骂我一顿,毕竟和日行者秘密通信是犯罪,而且是最重的刑罚——剥夺姓名。 那是个阴天,黏糊糊的风贴着地面滑行而过,我裸露在外的脚踝浮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我说完话,不敢抬头看外公。外公没说话。我抬头望他,他在看云。云看上去像坚硬的岩石,把月亮挡在后面。路灯分布得很稀疏,光线很暗,脚下凌乱的影子被踩得像一滩泥浆。
外公问我是否明白被剥夺姓名的含义。我说,知道。被剥夺姓名,是地球上最永恒的流放。无法登陆虚拟网,无法与任何人建立连接,没有人能够找到他,也没有格子分配给他。他只能永远生活在地面上,永远行走,在九百亿人民里隽永地孤独着,同时存在而又不存在着,就像是薛定谔的猫......地球上再无他的位置,直至一百二十岁时像灰尘一样死去。而唯一的好处是,既能见到太阳,也能见到月亮。
他问我,你是否做好了承担这个后果的准备。我盯着自己的鞋头,没说话。他问我,你把信藏在哪里。我说,夹在格子开启时的壁缝里,纸张和墙壁的厚度一样宽,就可以和墙壁吻合。格子的清扫与检查是从内部进行的,所以看不到墙里。他说,假如哪天你或者他没有夹好,露出了角呢。我没说话。他说,总有一天会暴露的。我默默抿紧嘴唇。他说,这是你的事,如果你觉得值得,那就做吧。这或许是你的宿命。能在黑暗的地底找到自己的宿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有点吃惊,或许并不那么吃惊。我知晓外公的宿命。我在虚拟网里阅读的时候偷阅过一本无人问津的禁书,作者是个“头戴月冠之人”的狂热爱好者,只可惜错过了时代。他把有关那场革命的一切事无巨细悉数整理出来,做成了编年史。由于行文枯燥,我没有读完。书里有很多照片资料,在一张“头戴月冠的人”与他的追随者的大合影边缘,我看见过一个右眼里升起银色雾气的年轻人。他从没对我说起过,我也就没问。
后来我们没再谈论这件事情,外公也没再问起,像是已经遗忘了它。今天,我很想找到外公。日-SC-Q26664X3有一个星期没有回信了,我几度陷入秘密暴露的绝望中,也怀疑过或许是他不愿再冒风险了解月亮下的事情。昨天早上回到格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回信。
他在信里说,他不甘心只是这么偷偷摸摸地讲述各自世界里的故事,他想要革命,建立一个秘密的日下联合会,逼迫决策者放权,让日下联合会和月下联合会的成员每年有一天的时间交换身份。他想让我组建月下联合会。我没什么兴趣,这只是在包揽权利,毕竟人所皆知,这是大多数人内心无法实现的心愿。我对我没什么兴趣这件事又显得不那么自信。我想看太阳。
我拿不定主意,想找外公商量下,如果他不告诉我他的意见,我就告诉外公,我知道他的身份。到午夜了,灰色的云底透出的月影像一块雪球,蓬松而寒冷。今天大概是碰不到了。阴天的夜晚是最难熬的,夜空被遮住,周围的人影都鬼气森森。沉闷的云离地面相当近,像一个高压锅盖盖在头上,天地之间显得更为拥挤。我一脸倦容地行走着,试图回想我与日-SC-Q26664X3的通信过程。
是他先联系我的。一个月前的一天清晨,我回到我的格子,格子打开的时候从缝隙里飘出了那封信。我犹豫要不要看,因为从来没有人给我写过信,甚至连信这种东西我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管怎样,我先把它踢进我的格子里,在外面随时可能被人看到。日与夜是两个世界,这是铁的法则。
墙壁上暖黄色的薄光像水波一般荡漾,是我把它设置成这样的,我喜欢这种身处深深洞穴的感觉。我盯着这封信很久,还是打开了它。也许这是个恶作剧,也许是个实验,我打开了它,就会有人把我抓起来。
我望着那封躺在地上的信,它被暖黄色的光掠过,像是打湿了一样。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白色的纸,从背后透出黑色的字迹。我在虚拟网里看过纸张,虚拟的书就是仿照纸张的样子做成的。毫无疑问,这一定是半小时前离开这里的日行者,日-SC-Q26664X3留下的,是留给我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给我写信呢?
我盘腿坐在信的旁边,过了很久,我的脚有点发麻。我咽了口唾沫,还是没忍住诱惑,毕竟沾染过阳光的东西总是那么令人向往。我伸手打开了它。
于是,我开始了与日-SC-Q26664X3的通信。我们隔两三天交换一次信件,大多是描述自己的世界,与对对方世界的好奇。我在写下那些信的时候,常常幻想数个小时后读到它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也许他有一头好看的金发,在明艳艳的阳光下奔跑起来,像一头狮子,他的脸颊也许柔和而温暖,不像夜行者们,因为大多数时间身处黑暗而变得冷峻淡漠。他也许喜欢大声笑,也许喜欢行走时哼歌。从前,我从未这样设想过与我共用一个格子的人的相貌,我们之间的半个小时,对我们来说是世界上最深的沟壑。而在信里,他像是一个明天就要来探望我的老朋友。
我问他,日行者是否也像我们一样,需要不停地行走,他说是的。他说,他烦透了这样的行为,觉得这毫无意义,所有人,像没有灵魂的傀儡,漫无目的地行走。只是行走,其他的什么都不做。他说,要是没有虚拟网,他简直无法活下去。
我不太理解他的想法。关于意义的事情,就像大多数人一样,我早就不再去思考了。除了行走,我们又能怎样生活呢。大家早就麻木了。面对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麻木是最好的办法。
我对他的世界最感兴趣的,还是太阳。他最感兴趣的是“头戴月冠的人”。他要求我附上一首“头戴月冠的人”的诗,我给他抄了一首我们上学时候收录在课本里的,名字叫《影子与月神》。
一百亿 三百亿
我是一群迷失的影子
足足有五百亿
我原本也有一副能说会爱的身体
一边歌唱一边繁殖
直到那地球之船在星海里超载
震怒的神明落下审判光辉
五百亿个我无所遁形
被驱赶到深深的地底
像一群迷失的蝙蝠
不再生长睫毛、头发和牙
一百亿 三百亿
我是一群迷失的影子
足足有五百亿
我睁大眼睛等待月光女神的怜悯
把我从地底唤醒
五百亿的我伸出双手迎接月冠
等待星海的旋风从甲板上升起
我穿上新的皮靴和遮阳帽
像一群沉默的水手
即将踏上故乡的土地
“头戴月冠的人”是个蹩脚的诗人。一个诗人的诗歌因为他的地位而被世人诵读,这是最悲哀的事情。说起来,在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模仿他写过一首诗,“今天是半天/明天也是半天/今天和明天拼在一起/也拼不出完整的一天”。本来想一并附给日-SC-Q26664X3,后来还是作罢。
当然,我也问了他很多关于太阳的事情。我当然知道太阳长什么样子,在虚拟网里,我连太阳的内部都去过,那个猩红的巨型球体,像一颗血肉模糊的心脏,从地球上远远看去,就温和许多,宛如一个挂在梢头的熟透的橘子。但是我没体验过那股热,据说那种光线只是照耀在身上,身体就会从内部升起一股暖意,只要置身阳光下,就会流出新鲜的汗液。我甚至听人说,连在太阳下烤久了的衣物,都会散发出淡淡的“太阳的味道”。
这是月亮所没有的,冷傲的月光只是照射着,从不给夜行者们带来身体上的温度,在寒冷的日子里想要流汗,只有靠快步行走,否则身体就会冻僵。也许有一天虚拟网会进化到连站在阳光下的滋味儿都能够模拟,但是至少现在还没有,所以我想看太阳。或许就算有了,我还是想看真正的太阳。
日-SC-Q26664X3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站在太阳下的感受,因为就只是最平常的事情而已。要描述最平常的事情,往往是最困难的。不过他说,“阳光的味道”倒是真的。特别是很久没穿的一套衣服拿出来穿,就会闻到好闻的阳光味,像是放久的毛巾在拼命吸水似的,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味,但是一闻就知道,是阳光的味道。至于其他的,他告诉我,倘若有机会,还是亲自来体验一下会比较好。
听到他这么说,我越来越憧憬自己走在太阳下的感受了。四下明晃得耀眼,人口也比夜间少一百亿。我不太清楚一百亿的概念,我想,那一定是很大的一片空间,可以平分到每个人身上。或许还可以跑起来,散发出好闻的汗味。那几天,我在虚拟网里一直练习跑步的姿势。
他说,他倒是更喜欢月光,他读了很多古代的诗歌,那是人口连一亿都还没到的年代,就有很多伟大的人歌颂月亮。他觉得月光下会发生各种各样浪漫的事情,就像“头戴月冠的人”掀起的那场革命。
我一点都不觉得那场革命是浪漫的。我是个懒惰的人,窝在地底的格子里,至少是温暖的,还有灯。月光下总是寒冷而拥挤。
就像今晚,连月光都没有,照明全靠大地上稀疏耸立的灯,我把手揣进兜里,把衣服裹得更紧一点,漫无目的地行走。我感觉孤独,不知道沙漠里的沙子会不会因为四周全是沙子,除了沙子什么也没有而感受到与我同样的孤独。我把虚拟网打开,找到“寻找朋友”那一栏,输入寻找周围的适龄女性。这是虚拟网的一项灰色功能。大家心知肚明,想要娶妻生子几乎是一种奢望,谁也不认识谁,只有虚拟的圈子,隔得远了也无法相见。有时候人们与距离近的异性在虚拟网里相识,结为夫妻,也很难有机会生育。人口被严格地控制,想生育的夫妻要先摇号,世界上死去两个人,才允许一次生育。
因为科技的发展,人几乎可以存活到200岁,后来被严格限制,只允许活到120岁,就要“召回”——原本规定是100岁,这争取来的二十年,又是另一场革命的事情了。加上即使结为夫妻,也决不允许两个人一起进入格子,我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两个人一起生活,就对住所有了更高的要求吧。总之,只能在地面上相见。要做爱的话,每人每三天允许展开一小时的“格子车”(一种随身携带的小装置),投映出半个立方体,外面看不到里面。这是专门用来遮羞的装置,通常只用来做爱。两个格子车一拼,你在地面上就拥有了一个小时的隐秘空间。由于不能停在原地挡了别人的道,通常只能选择站着的体位。
不多时,我匹配到了一位女性,看上去二十出头,齐肩的乌黑短发,有点自然卷,左边的发被她挽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我们互相打了招呼,也没什么多的话可说,打开格子车开始做爱。我亲吻她柔软的耳垂,听着她的呼吸在我的耳边变得粗重。在我二十多岁的时候,和素不相识的女孩在格子车里做爱,我总是习惯从耳朵开始吻起,听到她们的呼吸变得粗重,我的心跳也会跟着猛烈起来,那是一种把胸腔敲打得疼痛的悸动感,也许是书里所描写的“爱”。不记得从哪一次开始,它不再猛烈地跳动了,从始至终我都在悠长而无声地呼吸,像是陷入了某种舒适的睡眠里。我不知道怎么样比较好,我变得更轻车熟路,也更处之淡然。
鸣奏在四十分钟的时候结束,她整理好衣物,对我露出浅浅的微笑。她本来想收起自己的格子车,我拉住了她。这个女孩儿给我的印象很好,而私密的空间又那么宝贵,我想和她在没有人看得见的空间里安静地走一会儿。
我牵着她的手,柔软得仿佛某种无骨动物,我像是忽然想起似的问她:“你想看太阳吗?”她有些讶异,说:“我看过啊,我在我的格子里还造了个小太阳一样的灯。”“我说的是真正的太阳。”我说。“当然想了,但是恐怕没有机会啊。”她说。“那假如有个协会,加入它可以每年有一天的时间交换身份,日行者可以在夜晚出来,而夜行者可以见到太阳。当然,是合法的。你会不会愿意加入?”我说。她转过脸来,惊讶地望着我,过了好半天,她说:“你是说真的吗。”“假如有,当然,还没有。”我说。
她眼神黯淡了一下,说:“如果真有你说的这么个协会,恐怕谁都想加入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右脚踢得高高的。她穿着一双布偶般的棉靴,脚很小,我想象夏天她穿着凉鞋时脚丫的模样。
“那如果有人邀请你一起组建一个这样的协会,并努力让它合法化,但是如果失败了,可能会被剥夺姓名。假如是你,你会去做吗?”我说。
“啊,剥夺姓名啊。”她露出看见老鼠时的表情。“不知道诶,那要看觉得哪个重要吧,是看太阳,还是地底下你温暖的小格子。我挺懒的,虽然想看太阳,但是如果永远回不去我的格子,也会不开心的啦。”
“这样啊。”我说。
“我是说,如果是我来选。每个人的选择应该不一样吧,应该也有那种想看太阳想得不行,宁愿冒着抛弃住所和名字的风险。如果有这样的念头,那么就算被剥夺了姓名,也至少能看到太阳啊。”她说。
我果然想知道她的名字啊,想和她下次再一起拼车。可是我暂时还不想告诉她我的名字。一小时结束后,我们收起彼此的格子车,道了声再见,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最浓重的夜色已经过去,接下来月亮会在西边沉下,会有细微的光从东边升起,那是太阳,正在地平线以下的地底里,准备迎接日行者们。夜行者们往电梯的方向走去,我们在中层停靠半小时,然后回到各自的格子中去。
格子打开的时候没有来信,大概是在等待我回复他的提议。扭开灯,水纹般的光开始爬满整面墙壁,我回头望了望外面,格子的开口正在徐徐关闭,外面是一片漆黑的地底,和绵延至无尽的方格。
我还是没有想好怎么回信,到底应不应该答应他呢?我决定明天再回,我还是想问一问我的外公,我想告诉他,我知道他曾经参与过“头戴月冠的人”掀起的那场革命,当然,我不会告发他,我想问他今天我问女孩的那个问题。
外公是个揣着秘密的人,他也许像日-SC-Q26664X3一样,因为不愿意抛弃月光而发起过那场革命,或者像我一样,被革命者盛情邀请。我想和外公打开心扉畅聊,听听他的看法,也可以更了解外公一点。然后回到格子里,给我的日行者朋友写下一封拒绝,或者接受的信。
这个时间,太阳应该已经升起来了。我躺在格子里,望着波纹荡漾的天花板,想象那夺目的光球从我尚未看见的地方升起。我花时间思考这些事情,太阳,以及我们身处的星球。有时候我觉得,地球旧了,像一个摆在宇宙角落里的水晶球,无人问津,落上了九百亿粒灰尘。我想,或许有一天,会有一只巨大的手温柔地将它擦净,把它举过头顶,眯起眼睛对着太阳查看。它会反射出耀眼的光。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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