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赐香 | 萧红:一代渣男收割机,更是渣男孵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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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年6月1日萧红出生于呼兰城张家大院。
萧红父亲张廷举(选三)接受过新式师范教育,先是教员,后是校长,甚至还做到教育局长,所以他并不是老派人士。新文化运动中,他亲自砸毁过学校里祖师爷的塑像;他倡导新式教育,提倡办女学,呼兰的小学一设女生部,他就把萧红送去上学;他甚至支持妻子穿高跟鞋……萧红最后一篇自述性小说《小城三月》,很反常地不再诉说,自己在家爹不亲娘不爱,祖母虐待,甚至父亲有乱伦嫌疑的,而是承认“我家算是最开通的人”、“这个家庭都咸与维新”、“在我家里一切都是很随便的,……不分男女”、“我家里设了网球场,一天到晚地打网球,亲戚家的男孩子来了,我们也一齐的打”。
萧红
有学者肯定了萧红父亲的新派:“或许与他受过师范教育,又任职于教育界有关。张选三在家庭生活中倡尚民主开化的作风,不讲一家之主的道统。平时,子女可以争论问题,随便请教于父亲。他常常对家人子弟们说,张家,不管小子姑娘,一样同等看待,谁能成人才,我们就供他读书,女孩子有本事更要抬举,在我们张家不讲男尊女卑。”
问题是即使这样,这父亲与萧红也没搞好关系。
1919年,萧红虚岁9岁,母亲姜玉兰病故,父亲续娶梁亚兰为妻。1920年秋,萧红虚岁10岁,进呼兰县龙王庙小学读书。1924年,萧红进入北关初高两级小学校女生部,读高小一年级。1925年张廷举把萧红转入呼兰县第一女子初高两级小学,插班高小二年级。这一年,五卅运动的旋风也旋进了呼兰县城,萧红积极参与,且胆气非凡。1926年,虚岁16岁的萧红结束了小学生涯,她想去哈尔滨上女中,却遭到父亲张廷举和大伯父张廷蓂反对。张廷举的意见是:“上什么中学?上中学在家上吧!”大伯父的意见是:“哈尔滨的文学生们太荒唐”;“女学生们靠不住,交男朋友啦!恋爱啦!”
张家并不缺男娃女娃在哈尔滨上学,但家里独反对她去,这应该跟家族里对她的品性评估有关。
萧红的反抗方式是在家吃吃睡睡,啥事不管不顾,半年之后,与后娘梁亚兰冲突起来,父亲看不下去,骂萧红又懒又不要脸;萧红回的是,什么叫不要脸?谁不要脸?结果被父亲赏了一巴掌。她躺炕上,开始生病。
冷战到第二年,萧红有了新的斗争方式,扬言要去离张家大院不远的基督教堂当修女。家里服了,1927年秋,萧红雄纠纠气昂昂进入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
1928年,萧红父亲先是做了呼兰县教育局局长,后是做了黑龙江省教育厅秘书,有门第的闺女不愁嫁,父亲给虚岁18的女儿订了婚。未婚夫是哈尔滨市顾乡屯的汪恩甲,小伙子家境不错,长得也算是相貌堂堂,在同学眼里乃是金玉良缘门当户对。萧红本人没有反对这桩订婚,相反,她在兴奋与喜悦中接受了,两个人开始了恋爱。但是1930年的春天,插进来一个李洁吾,未婚夫家听到了风言风语,要求与萧红退婚。萧红父亲认为有损声望和门风,强迫萧红退学回家待婚。
萧红假装答应结婚,从家里骗了一大笔钱,上街做了一件皮大衣,然后跑到北京投奔已婚姑表兄陆哲舜,与他同居。他们租了一个院子,雇了一个保姆,每日里高朋满坐,呼天喝地,过得煞是快活——陆哲舜本在哈尔滨法政大学读书,似乎为了与萧红同居,才改到北京读书,并去打前站的。
事发之后,整个呼兰县城都轰动了,黑龙江省教育厅都招架不住了,以教女无方为由解除了张廷举教育厅秘书一职,将其调至巴彦县任教育督学;陆家压力沉重,叫停了陆哲舜的生活费,一对同居的男女迅速陷入绝境。只好各回各家。
电影《黄金时代》中,汤唯饰演的萧红
萧红本是逃婚的,可是回家后,又跟未婚夫汪恩甲走到了一起,两人在哈尔滨道外的东兴顺旅馆同居。这个时候,萧红又想嫁汪恩甲了,汪家不同意。汪恩甲回家取钱,被家人扣下,萧红直奔汪家要人,被汪家母亲和妹子一顿臭骂,汪家哥哥汪大澄站在门口告诫萧红:你走吧,我弟一定跟你解除婚约。那个弟在门口挣扎着要与萧红一同返回,却被家里人生拉硬拽了回去。萧红恼了,上法院状告汪大澄代弟休妻。
站在法律的角度,汪大澄自然无法代弟休妻,可汪恩甲并不愿意伤害兄长,在法庭上自陈是自己要求解除婚约的。萧红的官司就这样败了。张家没脸,她也没脸。于是又跑到北平,投奔李洁吾去了。汪恩甲摆脱家人,又追了过来,萧红本想让汪恩甲与自己长居北平,但汪恩甲发现萧红与李洁吾关系密切,吃醋,想带萧红回东北,但萧红执意不肯。于是汪恩甲威胁说,他要向房东公开他与萧红的同居关系,并且去李洁吾所在的学校告发李洁吾与萧红私通。两人闹翻,各回各家。
萧红回家后被家人迅速转移到老家,囚禁一般,于是她再次逃出。父亲干脆宣布开除她的族籍。她呢,既不想做工,又没处可呆,这里混混,那里凑凑,同学临时赞助一把,亲戚干脆不给开门,一度被车夫当作妓女,骂她“小鸡样”,还被一个老妓女救助到家一宿,否则她就冻毙街头了。
天气越来越冷,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去找未婚夫了,两人互相不计前嫌,以赊账的方式再次在东兴顺旅馆同居下来。这次同居不要紧,萧红怀孕了,汪恩甲回家找钱,失踪。老板把萧红扣了下来,威胁要送妓院——问题是一个大肚子孕妇,哪个妓院要呢?于是萧红给报社写信求救,结果引来了萧军。两个人迅速地,那啥了,萧红也潇洒,把娃生下看都不看,送人了。
成也萧军,败也萧军,萧军把萧红救出来并引向文坛的,但是,萧军接触的都是左翼文青甚至地下党,两个人在哈尔滨呆不下去,就跑到了青岛,青岛的友人依然是左翼文青甚至地下党,也呆不下去,于是跑上海投奔鲁迅。在鲁迅的托举下,二萧在上海左联的文坛冉冉升起,可惜二萧关系恶化,萧红老是挨萧军的打,打过之后,萧红在友人面前想掩饰自己脸上的伤疤,萧军则潇洒地挑明,我打的,咋地了?
不咋地。萧红天天跑到鲁迅家里当祥林嫂,许广平烦不胜烦,有时候让海婴出来招架,即使这样,也因为疏于照顾而让鲁迅发烧,病情加重。于是萧红远走日本,然后鲁迅逝去。问题是日本也呆不住,用萧军的话,这娘们在日本被蚊子咬三个包,都要跟男人抱怨不已的。
萧军没有夸张。其实,不只是蚊子,还有比蚊子大的家伙,更是萧红抱怨的对象呢。看看萧军的另一段描述:“亲爱的,我不能再在这里忍受下去了,不独这床和枕头……连一头苍蝇全在虐待我……”这是萧红在哈尔滨住院生汪恩甲的孩子期间,给萧军的诉说。
萧红1937年1月回到上海,发现与萧军没法合好,于是跑北京找李洁吾去袅,引得李洁吾老婆一阵审问,你俩到底啥关系?你咋之前没跟我说过?北京也没法呆,于是萧红又回到上海,这个时候时局发生变化,先是“七七”事变,后是“八一三”事变。胡风出面主持下,同仁们准备办个《七月》杂志,萧红由此认识了自己生命中的第四个男人——端木蕻良。随着战事的进展,上海不好呆了,大家纷纷选择新的去向,胡风、二萧去了武汉,准备恢复《七月》之出版。萧军写信催促端木蕻良也来武汉。这一来岔了事了,三人居然演出了同睡一床的经典。按端木1960年续娶的夫人钟耀群的回忆,萧红老勾搭人家端木。
萧红、萧军与端木 图片by 《萧红》
1937年11月,山西阎锡山在临汾组建了一所民族革命大学,希望招一批自己人前往执教。于是萧军、萧红、端木蕻良,包括艾青、聂绀弩等人都去了。问题是临汾也呆不住,且萧红在端木与萧军之间,摆向了端木那一头,三角关系冲突不断,打架的话,端木也不是萧军的对手,吓得端木窜来窜去的也不是长久之计。于是萧红与端木合计,绝不能跟萧军在一地,他去延安,我们就去武汉;他去武汉,我们就去延安。
1938年,萧红与端木回了武汉,萧红鼓着肚子与端木结婚。略为尴尬一点的是,肚里的娃是萧军的,更尴尬的是,文人圈里都是亲近萧军的朋友,且端木本人也不遭人待见,所以二人过得灰溜溜的。
更灰溜的是,武汉保卫战开始,端木自己跑重庆去了,把大肚子的萧红留在了武汉。萧红排除万难终于到了重庆,临产期到了,娃生出来了,白白胖胖的儿子,却突然死了。娃死得有些不明不白。有人说“这个孩子的死亡,无疑是萧红生活史上的又一个谜”,“对于这个婴儿之死的推断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又有人说:“在这里,我倒想做一个大胆的、甚至是可怕的推想,萧红把这个本不该来到世上的小生命亲手送离了人间”。朋友要求医院给个说法,萧红则要求赶紧出院。那就出吧,她与端木开启了新的生活。
1939年乃日机轰炸重庆最频繁的一年,而且萧红的身体也不好,两人决定前往香港——除了日本鬼子的缘故,应该还有一种逃离的情绪在内。就像当初逃离故乡呼兰与哈尔滨一样,萧红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站不住,人情里就站不住。与萧军分手后,文友圈里有歧视,嫁了端木后,也没有比之前更幸福。人前人后,两个人的夫妻关系还跟地下党似的有些偷偷摸摸。那就,干脆离他们远些吧。1940年1月19日,他们坐上了前往香港的飞机!
1940年和1941年对于萧红,应该是创作高峰年。短篇小说有《后花园》和《小城三月》等;长篇小说有《呼兰河传》与《马伯乐》。但是,她照样没有幸福感。更悲催的是,香港湿热的气候并不利于她的肺病,而且,谁能想到日本鬼子也会打到香港去呢?
1941年7月,她身体严重不行了。失眠、咳嗽、痔疮,一项比一项厉害。为了治疗痔疮,她进了玛丽医院。检查的结果,她有肺结核。医生主张她住院,住了一阵子,闹着要出院。端木请了一个女佣在家照顾她。在家没几天,恶化,再次住进玛丽医院。可是没住几天,病情稍有缓解,又闹着要出院。
医生不同意,她就控诉医生与护士对她不好,医生不同意我也得出院。端木当然听医生的,萧红就给香港东北救亡协会的领导人于毅夫打电话,于毅夫抵抗不住,出院手续咱不办,走,咱回家。
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8日,日本对英美两国宣战,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也挨上了日本的轰炸。端木的小文友骆宾基打电话给端木,说自己要突围回内地。端木一听,回什么内地,快些过来帮我照看萧红。于是骆宾基就去了。于是,萧红又喜欢上骆宾基了,说自己病好后,就嫁骆宾基。
12月25日,香港陷落。同志们纷纷撤离,萧红由于重病在身无法撤离,1942年的1月12日,萧红住进了香港最好的私立医院养和医院。医院诊断萧红是气管结瘤,须立即动手术。端木不同意,他知道结核病人刀口不易封口;且香港时局混乱缺医少药。但他拦不住萧红。萧红自己签字,1月13日手术。结果却是气管没瘤,这刀白开了。术后当晚,萧红也意识到不妙了,跟端木与骆宾基表示,就这样死了多不甘,于是两个男人排除万难,于1月18日把她转入玛丽医院。结果正如端木所担心的:刀口不封。
下午,医院给萧红换上了呼吸管。19日,萧红示意骆宾基给自己拿笔,在纸簿子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端木想拦住她,她拒绝了,接着写:“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玛丽医院被日军接管,转法国医院;法国医院没有消炎药,只能用盐水给萧红消毒,结果刀口不封引发高烧,萧红陷入昏迷中;法国医院也被军管,萧红又被转移到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救护站。
临时救护站医疗条件更差。按骆宾基的描述:“萧红仰脸躺着,脸色惨白,合着眼睛,头发放散地垂在枕后,但牙齿还有光泽,嘴唇还红,后来逐渐转黄,脸色也逐渐灰黯,喉管开刀处有泡沫涌出。”
1942年1月22日上午10点,萧红卒。享年31岁。
图片by 《黄金时代》
完了?
没完。数数,萧红生命中,六个男人:李洁吾、汪恩甲、陆哲舜、萧军、端木、骆宾基。
六个男人中,有两个是没有声音的,一个是汪恩甲,一个是陆哲舜,其他四个,则都是文人,都有文字的。看他们的文字,很有意思。这里摘两则共享。
其一,《自由中国》的主编、出生于山东的东北作家之一孙陵说,1942年3月,骆宾基与端木一块儿到了桂林,骆宾基自然又投奔自己来了。有一天,骆宾基因为一件小事,哈哈大笑,孙陵问他笑啥,他没讲,一旁的端木蕻良却冷冷地抛出俩字:“傻瓜”。于是骆宾基跳起来要去揍端木,孙陵好不容易才拦住。第二天说起来,骆宾基说,“我早要找机会打他的!”孙陵问凭啥,骆宾基说:“他不是人,萧红给他气死的!”骆宾基还掏出了所谓的萧红亲笔信。孙陵一看,上面写的是:“我恨你,我恨你这许多天不来看我,再也不要来看我了。”信一旁还有端木的注:“达灵,你不要这样生气!养病是不能生气的,我这两天实在太忙,过几天一定来看你。”
骆宾基对孙陵说,端木哪里是忙,他是忙着追香港东北同乡会负责人、当地大土豪周鲸文的小姨子,他觉得萧红快要死了,周鲸文的小姨子有钱。于是萧红和端木离婚,萧红答应病好以后嫁给他骆宾基云云。孙陵问:萧红当时不是哑了不能说话吗?骆宾基说:可她会写字啊,她写了“我恨端木”,并且临死前遗嘱,《呼兰河传》的版权给我骆宾基,《生死场》送给她弟弟张秀珂,《商市街》送给萧军,而端木则什么都没有。端木在一旁跟孙陵说:你不要听他的,萧红那个时候什么也干不了,就算是爱骆宾基,也没法表达出来。
其二,据刘心武说,20世纪80年代他曾在北京市文联当了六年专业作家。有一次开会,一贯给人忠厚温和印象的骆宾基老前辈,在一位发言者平淡的话语中,忽然满脸溅朱地大声插入一句:“端木是个坏人!”大家愕然,发言者才知自己不该提到端木蕻良。刘心武说:“我事后听林斤澜大哥指点,才知道事情原委。”
有意思不?这俩男人在萧红死后,还有肉搏。文艺女青就够没劲了,文艺男青居然也是这味儿。
更没劲儿的是,老骆同志不知道,幸亏萧红死了,否则,他自己以后也是个大大的坏人。
问题出来了:为什么男人一沾萧红,人品就都直线下降呢?别说“一误于萧军,二误于端木”了,前面还“一误于哲舜,二误于恩甲”呢。如果萧红不死,后面还准备误于多少男人呢?
每个男人都是自己选的,每个男人都被现在的文艺女青斥为渣男。文艺女青说,年轻时候谁还不遭遇一两个渣男呢?这个我承认,唯一疑惑的是,遇一个渣一个,这是渣男收割机呢,还是渣男孵化器?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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