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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军 | 北京奥运往礼盒里放了什么?

关军 骚客文艺 2018-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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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谈论始于2008的这个话题,必须先回到2001

那年7月13日晚间,我和几个朋友从北戴河回北京。高速公路穿过冀东的大片农田,我看到视野边际的夜空有烟花闪动,略感奇怪。朋友接了电话,才知道申奥刚刚成功,河北乡间的烟花算什么,北京城都嗨翻了。

2001年7月13日夜,数万人在中华世纪坛欢庆北京申奥成功

那一晚的烟花持续了好一段,夸张一点说,它延续到了这一年的12月11日,中国申请“入世”获批。

两件大事之间,额外还有一次民间狂欢——男足进了世界杯。2001,无疑成了中国的“入世”之年,太多事情从此被改变。

“入世”,挺有意味的字眼儿。中国在此星球却不在世界之中,多不可思议。相对应的,人们心里埋着另一个事实,那就是更早的时候,清代之前,中华曾是“天朝上国”,自认为是世界的中心,万邦膜拜。

人的初始阶段,通常物我不分,一切为我,我即一切。一种文明形态也是一样。华夏文明得天地之宠,未遭中断,绵延不绝,慢慢地产生了错觉,仿佛世界会永远围着自己运行。它发育成了作为文化载体的巨婴。

到了1840年,梦的崩塌恰似轰然一响,毫无征兆。在中国人看来,自己被诅咒了,被欺辱了,被遗弃了,天地翻覆了。世间噩梦,莫甚于此。可以说,曾经的“婴儿期”有多漫长,猛醒时的心理落差就有多巨大。

1840年鸦片战争的爆发,打碎了中国“世界中心”的美梦

对于世界这个概念,中国人的心态异常复杂。一方面,老子发达过,中心过,有一种虚花花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又有隐隐的自我否定,极其在乎外界如何看待自己。简单说,自尊心爆棚,自卑感也一样(它们不是一回事吗)。

1840年以来的几代人,通常就生活在如此强烈的心理扭曲之中,“世界观”出了大问题。他们不仅想回到世界,更渴望着回到世界的中心。

对中国而言,2001像是被上天亲吻的年份,诸事顺遂,被世界重新接纳的亢奋充盈在中国人内心。

2008年8月,鸟巢上空燃放的烟花

作为这种文明的一个最小单位,我在意中华与世界的关系,非常在意,它纠结我也纠结,它舒朗我也舒朗。

早在奥运会开幕一年前,我内心澎湃着,启动了宏大的个人计划——写一部纪实作品,全景呈现奥运怎样改变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

奥运对更多人的意义,似乎和我理解的不同,而且它重要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我接触了太多太多命运被奥运改写的人,有被动的,有主动的,其付出的代价,都像镜子一样映照出这个国家对奥运的狂热状态。这其中,当然有政治上的强大推力,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狂热有民意基础,那是压抑得太深太久的集体心理。

作为人类历史上或许最大规模的公关,北京奥运的效果其实是超预期的。到了开幕式的高潮一刻,外部世界对中国的正面印象达到了峰值,或许,他们也期望着更大的改变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通过一些当事人的回忆,以及外界的信息,我了解到,申办奥运、申请“入世”的时候,中国向国际社会传递过这样的信号——东方大国将在更多方面与世界规则接轨,而且远远不止是经济上。当然,你也可以认为是国际社会领会错了,浪费了感情。

无论国内还是国际,期待中国的改变,曾是太多人的共识。至于中国有没有珍惜被世界重新认知的机遇,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吧。

艰难而漫长的采访结束了,“大脚印”的烟火也散去了。

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仿佛象征着中国即将走向世界的烟花“大脚印”

前面说过的部分国人的心理,以往更多地表现为压抑、自卑,经历了新华社描述的无与伦比的北京奥运,它得到了大地震级别的释放。然而,部分国人的心理扭曲还在,只是换了个方向,它表现为迅速膨胀的骄纵、自负、民粹倾向。

借助奥运,心理层面的大逆转完成,随后,激动民心的新气象接连发生。

2008年秋天,金融危机席卷大半个星球,中国没有伤到筋骨,在奥运的助力下,一些人开始大声谈论“中国模式”。

2010年,中国的GDP超过日本,坐二望一,这是“入世”和申奥成功后,又一支强心剂,它与前两者产生了的叠加效应。国人需要复兴,要圆中国梦。

随后的几年里,被大声谈论的有国学,有汉服,有大国崛起,有红海行动和战狼,有厉害了我的国和新四大发明。更细微的感受来自亲朋,许多人境外旅游归来,发表的感言变成了外面不过尔尔,台北是老旧的,东京是局促的,甚至纽约也太不洋气了。似乎我们出去不是为了感受文明,而是为完成一场民族自尊心的复仇。

有些国人,习惯于在公共区域高声喧哗,不顾忌别人的感受。与世界相处的时候也是一样,当“崛起”一类的词把邻居、把西方世界吓到,国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反倒是对方太敏感了,太不宽容了,为什么你们总是和中国过不去?

哲人尼采曾经指出,一些民族国家发现了自己的落后,除了要模仿和赶超,也会对作为目标的先发国家产生怨恨情结。一位研究民族主义的当代学者则强调,在模仿的同时,落后国家为了平复受损的自尊,会生出对被模仿对象的贬斥,并到自己的本土文化中刻意“栽培”与之对抗的元素。

对照他们的观点,就更容易理解这些怪现象。

海外疯抢奢侈品的中国游客

尼采所说的怨恨情结,当然不是中国独有,许多国家都曾有过,只是个别国家更严重一些。更何况,总有某种力量无限放大人们的负面感觉。

作为现代社会的个体与整体,我们理应具备对自我的心理观照能力,既理解内在压抑与扭曲的成因,又能理性认知,积极修复。如果总是放任怨恨,或是渴求反转,与外部世界的和谐关系就成了痴人说梦。

我们的祖先,缔造了与天地万物共生共情的生存哲学,甚至衍生出了独特的美学,这是真正意义的中国智慧。小平先生也提醒:“发展是中国最大的战略”,“过头的话不讲,过头的事不做”,“越发展越谦虚”。

什么才真的是先人的智慧,请先辨析清楚,然后,一路珍存着它,让自己切实从中获益。

历史仿佛有意制造戏剧性的效果,当下的课题,又是中国与世界,想一想这个国家和它的民众在整整十年里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戏,又外化成怎样的风云变幻,真是不胜感慨。

回过头来看,“入世”带给中国真金白银的实惠,办奥运换来的是心态上的巨变,我总觉得,后者的影响更深远,却也是我们更易漠视的。

在奥运纪实《大脚印》一书的结尾,我描述了2008年平安夜的“鸟巢”。保安换上了英式礼兵服,体育场中央,点亮了北京史上最高的一棵圣诞树(38米)。看上去,仍处于中国与世界的蜜月期。圣诞树前人头攒动,“没有人取下圣诞树上的礼品盒,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礼物”。

2008年平安夜,鸟巢前搭起的38米高的圣诞树

10年以后,似乎仍难确定,北京奥运的礼盒里,有没有送给中国的礼物,如果有,它是不是真有价值。 


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李星锐

这是第 420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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