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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经历过缺钱,不要跟我谈什么2018 | 易小荷

易小荷 骚客文艺 2019-03-25


本       文       约       35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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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前两天发朋友圈说:“5年前,东宝·仲巴活佛送我一串十八菩提,还给我赐福。后来我借给朋友转运,结果不知所踪。如果现在在手中,如果有佛法的加持,父亲可能会好一点。或许吧。”

太师并不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他和另外一位东北作家王小山一样,算得上是纯粹理性原教旨主义者,反中医中药和一切所谓的神秘主义者。

我想,大概是无奈了吧……

他紧急回家的时候,我问他是否缺钱。他说,好些朋友欠他的钱,这次再不还就说不过去了吧。

但依我对人性一点点的了解,那么多年不还的,也应该不会还了。

我采访过一个做地产的超级富豪,他说某天,他把手头所有的欠条借据卖身契一起烧掉了——“反正估计也还不了,干脆不让自己闹心了……”

如果我们实现了那样的财务自由,应该也可以微感肉痛但潇洒地做出这种压水花的态度,空中翻腾两周半,转体360度,轻盈、灵活,不拖泥带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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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教材里面说,好的非虚构写作里面不应该有那么多形容词。然而我的2018年,却是一篇充满了形容词的空洞文章,密布着捉襟见肘、疲惫不堪、囊中羞涩这些形容词。

当初创业的时候,很多人跟我说,创业伊始,就会觉得钱永远不够。我琢磨了一下,自己不开奔驰不请司机,请客躲着米其林,不喝威士忌和茅台,作为一个为了省掉自己的工资,可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很久的创业者,应该还好吧。

当我十几年前拎着一只皮箱挤进北上的洪流时,曾经度过几年艰难的日子,所有的门都对我关着,我还学会了把干脆的饼干多嚼上几遍,抵御饥饿的敌意。

而我做了大概两年的记者,就赚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子,我仿佛用肩膀撞开了几乎不可能的门。

因此这一年,我误以为,我也可以无数次站在台上,对下面那些殷切的目光说:“如果我都可以,你也可以”(甚至于把自己其实是条天赐的锦鲤这个惊天秘密揭露出来)。有一天朋友跟我说,你有车有房,做到了全国最好的记者,你不用那么悲情啊。现在的年轻人,不喜欢苦大仇深,他们要的是梦,任何一个普通人都能够得着的梦。

大概,这是我们这代人内心隐藏的不安全感吧……站在台上,把自己的业绩用十倍的音效放出来,伴以夸张的手势,那只会让我想起英语和家暴同样疯狂的李阳,或是《华尔街之狼》。

当我们读书的时候,长辈们特别喜欢强调,你们这代人特别幸福,你们遇到了整个社会和国家不断变革的时候。随着我们渐渐地长大,我真的发现,从三十岁到五十岁这一阶段的人,正在掌握社会主流话语权,但是,恰巧他们也是第一波要付自己的学费、目睹自己的父母下岗、必须靠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竞争的人。然后,他们也遇到了以财富来衡量地位的价值观。

30年前,百姓就已望楼兴叹

人生就像是一个U字型,童年和老年分别是两头高处,只有中年是“痛苦”的最低点,我倒觉得中年这个“U”像是一块磁铁,是人生对这个社会的探测器,处在社会的最底部,收集所有激荡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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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代的媒体人,大多数是熬到中年又要开始转型创业,肉眼可见的那些成功者实在凤毛麟角。倘若依旧是心中的那个年轻人,就算是个Loser,也似乎顺理成章,但是咬牙打破自己平凡却稳定的前半生,作为中年人,却只有励志这一条路。

前些天我对公司的90后做了个调查,问他们的职业理想是什么?没有一个人有答案。

这对于我们70、80后的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我们生于忧患,被父母、教育赋予了所谓的责任感。我们慢慢变得每天早上都焦虑、左右为难,每天晚上都有无法言说的挫败感,原罪以及不可避免的自我检讨。

中年危机,成为热门话题

——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个社会不那么“善待”中年人,所以才会让年轻人越来越迷茫。

公司做出一些小小的成绩,一个小朋友也向我直接吐槽:“别的公司老板恨不得做早操喊口号了,老板你也太低调了~”

我想了一下“低调”这个词的含义,然后开始寻思自己何以变得如此——是因为我在个人公号上描述自己转型之后的文章《我的失败人生》,还是因为我每次开会时候对税务新政策的忧心忡忡?

2018年底的这个时候,我平均每两天就会读到知名企业大裁员的消息,而我也已经见了大概十来拨投资人了,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的。那种我从前以为的“投资人和创业者是平等的,相互携手一起赚钱”的理想状态越来越不存在了,不管在提到你做的内容时,他们目光里的火花有多么噼里啪啦,拔掉U盘接口,他们想要的还只是一头在眼前就能够立即表演生蛋的小猪。

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再也不想找什么投资人了,“真是受够了”。另一位让我特别敬重的老师也说,“不是你不够努力,而是现在这个环境……”

好吧,写下这些描述的时候,不知道我会不会登上投资人的黑名单,或许我只是想为自己开脱:我游泳的姿态从未改变,改变的是脚下的深流静水。

大前研一在《低欲望社会》里说,“当奋斗不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当进步也无法改变生活的本质,低欲望社会就产生了。”

而我们,看上去如此颓丧的“中年”,仅仅只是因为正在被物化社会施予的更高的欲望,和与欲望不相匹配的落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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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随意打骂那些年轻人,他们可是会随便辞职的,只有那些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才有可能苟且偷生、忍辱负重。”

这段话已经不仅仅是个著名的段子了。

我的一个女朋友,算是身边经济条件还不错的典范:自己曾经是著名杂志的出品人,老公是名牌大学的海龟,美国北京都有房产,于是心满意足地结了婚,生了第二胎。结果小朋友今年查出来急性白血病……

后来我几乎联系不上她了,我们之间最近一次对话是她告诉我辞职了,因为需要全天候陪伴孩子,家庭所有的压力都堆到了创业的老公身上,他们只好卖了房。一直在跟我打听有没有国外那种可以对儿童终身保障的保险……

我不是来贩卖焦虑的,除去超级富豪们,这个朋友已经是中产阶级的佼佼者了,但是似乎在中国,没有一个普通家庭经得住一场疾病。

所以今年初,有篇文章《流感下的北京中产》会刷爆朋友圈。

当然,经不起的还有教育、住房、养老等问题。朋友圈刷屏的也是他们内心的各种焦虑,而生活是一场流感嫁接着下一场流感。

从来没有比我们更“孤助无依”的时代,面对生活、工作、时代的血盆大口,我几乎可以断定,2018是我最缺钱的一年(希望不要是缺钱的开始),但我明白我的生活之所以如此匮乏,是因为我变成了时代下如此“孤助无依”的中年产物。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被放在舞台中央,曾令人激荡不已的年轻的热血,在这个不断向下的过程中,必然要沦为中年的反问和自省,那几乎就是大卫·霍克尼的一幅画,一个人静静地低头看着的,是趴在游泳池底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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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群90后也开始和我谈论“中年危机”的时候,我一开始想倚老卖老地笑,听到后来,我几乎泪流满面。

我们每天都会耳濡目染这样的信息:比如关于某大公司不招聘甚至辞退3x岁的“老人”的新闻。90后已经开始认为自己步入中年,40岁就有可能被称为“大妈”,而在我父辈的年代,一个人是可以做到60岁的。

知乎上有两个特别热门的帖子——“中年男士在想什么”以及“中年女人在想什么”,作答的从30岁到50岁都有,各个年龄有各个年龄的烦恼,但是无疑,他们表述的核心就是一种身体被抛于半空,需要一切力量紧紧抓住自己躯体的“虚无感”。

在处处物化的的当下,每天耳朵里面听到的都是房价上涨、孩子读书问题、医疗问题、老人退休问题。社会资源最多、生命最丰富、责任最重大的中年阶段,也是对社会最为敏感的一个阶段,恰恰这个时候,却感受到了社会巨大的分裂和变动,而这,才是真正的所谓中年危机的真正来源吧。

有调查发现,全球当中以北欧为首的幸福指数排行前列国家的国民普遍觉得:与物质相比,他们更为重视那些精神体验带来的幸福感。国外的“中年危机”类型电影,大部分表现的都是颓败、尴尬和自我怀疑,都是类似“这种时候的我,还能够得到幸福吗?”

而在中国,历经社会变革,就好像身为实验小白鼠的我们(无论男性女性),其实没有任何历史经验可以借鉴。失业了怎么办?中年危机的陶渊明可以归隐南山,而我们屁股后面跟着一长串银行的债务;精神隐疾了怎么办?所谓追求极致美的日本人在四十岁前解决自己,可我们脑海里萦绕的是各种家庭责任感……很多时候我们才发现,就连“中年危机”这样的词汇也不由得我们自己来划分。

那其实指代的是一种生活状态:面前是一片空茫茫的大海,我们是一艘孤独的小帆船,一切的未来都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摸索。

照例,文章的结尾总是应该给些温暖而美好的词句,好消息也还是有的:虽然2018是个“逝者”众多的一年,媒体同行自杀的消息几乎没有了。也许生活就是如此,再剧烈的疼痛,忍着活下去,也就慢慢地平静了。无论如何冬天和圣诞一起来了,2019就快来了,不知道春天会不会一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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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图 by 易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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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 535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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