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腾的银幕形象:以为自己很牛B,但其实是个傻B | 邵艺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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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目前最受欢迎的喜剧演员,沈腾,塑造出了一种普遍为中国观众感到亲切但又不同于往日的银幕形象,在他最成功的几部电影里都贯彻了这个形象,概括来说就是:以为自己很牛B,但其实是个傻B。
这里的傻B没有贬义,反而有正面意义。更奇特的是,这个形象是好莱坞创造不出来也无法移植过去的。
具体来说,故事的开始,他一定是个混得很惨的小人物,而他混得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正直且没有任何背景。虽然我们创作者不会去拍为什么一个正直的人在当代中国会混不好,主要是不能拍,但不必细说,中国观众心里已经产生高度认同,每个成年中国人都明白,一个正直的、没有牛B的爹或者岳父的人怎么可能获得巨大成功?而这个故事交给好莱坞,前提就难以成立。
这个小人物肯定不来自农村,他带着一部分城乡结合部的土气又带着一点北上广的见识。可以从小生活在大城市,但因为家族几代人的生活水平都在中层以下,使他带有韧性较强的三线城市气质。
以赵本山为代表的太农业社会的形象已经不能满足我们的观影需求,太中产阶级趣味的形象还没有在我们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大地上滋生出来。而好莱坞的喜剧形象多是后者。
沈腾的长相是极受中国老一辈们欢迎的白胖喜庆,也是我们改革开放四十年的成果,人民吃饱了,笑逐颜开了。
沈腾的长相,电影《飞驰人生》
他眼神中时常流露警惕和狡猾,心里总在琢磨两件事,一、是不是有人要害我?二、如果没人害我,那我是不是能占点什么便宜?这也是独属于我们中国的生存智慧和生存乐趣,相比之下,黄渤显得更淳朴更憨气,他很少会想是不是有人要害他,不够中国式聪明,这样他再出丑受骗就带上了一点凄凉,观众看着有点不是滋味,残忍了点,毕竟我们都善良,所以黄渤的戏路就受限了。
而徐峥又太精明太较真,他说话方式里似乎总有一丝不耐烦,不亲民,他的声音让你感觉他跟你表面热络背后就会说你坏话。沈腾的声音刚刚好,有点东北口音的粗犷爽快,不事儿,又机智滑溜,嘲讽别人不招烦,贬低自己又不像认真的,会使观众心里会好受点,不觉得太残忍。喜剧的凄凉感,不能没有,也不能太多。
沈腾形象最爱的穿着,涤纶短袖来自农贸市场,农贸市场倒闭后,痛心过一阵,后发现淘宝同款花色更多,50块三件还送两双袜子。他的审美和品味落后于中国经济发展速度三十年,是改革开放的耻辱。也许我们观众在现实中已经抛弃了这样的审美,但在荧幕中看到这样打扮的沈腾觉得很对很亲切。
沈腾饰演的“张弛”穿着,电影《飞驰人生》
他有一些我们认为是无伤大雅的小毛病,会随地吐痰、在电梯里抽烟、高铁上公放神曲,当然这些绝不影响他本质的善良无害、对正义和理想的追求。
如果同样的生活习惯放到好莱坞,一个中年男子随地吐痰电梯抽烟,他要不曾经或者接下来要干更加丧心病狂的事情,要不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如果两者都没有,还是现代城市人,只是天生就这习性,那老外很难理解,一个基本文明不达标的成年人如何能追求更复杂的精神文明?虽然很多老外到了中国不知道为什么也同样有了这习性。也许人性都一样,约束看制度。毕竟到了2075年,地球都开始流浪了,中国的极端技术人才,刘启他姥爷在看守所还在用类似手机的东西公放“海草海草”。可见这习性有多顽固。
沈腾形象的择偶观也比较顽固,清纯、简单、处女、无幽默感、容易受到惊吓的重点学校校花型女孩,这样的女孩形象在好莱坞电影进入70年代后也不多见了。
王多鱼和夏竹,电影《西虹市首富》
沈腾在荧幕上的基本形象是这样,不同作品中有不同的延展和微小调整,核心不变。比如说他的自以为牛B,一般来自于他的一项才华(夏洛特里的唱歌,西虹市里的踢球,疯狂外星人里的投机能力,飞驰人生里的赛车),但这项才华只有自己满意,市场暂时瞎眼看不见,他的行动线就是让市场认可他的才华,在这个过程中,一般是受尽侮辱和打击,全靠他中国基因里独有的强大忍耐力和自我消解力支撑,这就产生了一种傻B的笑果。半封建半殖民时期我们有阿Q,21世纪我们有沈腾。沈腾比阿Q要积极向上很多,毕竟我们国力强盛了很多。
与飞行员比速度,电影《飞驰人生》
他还要经受各种人性的考验,沈腾的演技给予这种考验极大的真实和张力。因为审查的原因,沈腾的角色肯定会通过考验,最后获得了久违的尊严和爱情。
他少有的出格行为一定是被逼无奈,比如《飞驰人生》里非法飙车竟然是为了给孩子上户口!这个理由只有中国人能绝对接受毫无异议并且会心一笑,咋给老外解释呢?
最擅长玩这套中国特色的是宁浩导演,《疯狂的石头》里,蹲在坐便器上拉屎,飞檐走壁的绳子短一截,各种山寨和冒牌等等。前几部疯狂系列的成功在于这些“特色”是辅助剧情的元素,到了《疯狂外星人》这些“特色”成了叙事本身,就显得没那么惊艳和有趣。光是世界之窗愚弄美国人竟然持续了一半电影长度!这是对中国观众的小看,一个里约的基督像错觉明明就可以。沈腾在里面淋漓尽致展现了中国人的各种毛病,嗜钱如命、沉迷传销、鄙视手艺、酒桌文化,但只是为了展现而展现,为了讽刺而讽刺,没有和故事有机结合,效果打折很多,如果不是有沈腾演员本身的魅力,这个角色真的很烦。
在《疯狂的外星人》中,沈腾饰演的大飞把酒桌文化“弘扬”给外星人
开心麻花和沈腾还从好莱坞那学会一套新的屌丝意淫玩法,全知全能回到过去和一夜暴富逼你花钱(《夏洛特烦恼》和《西虹市首富》),在经济形势日益严峻的现状下,我们这些一辈子都买不起房的年轻人只能靠电影做梦,让沈腾替我们享受,让他替我们迎娶校花住上豪宅,只有他有这种替代性,因为他跟我们一样穷酸土鳖浑身恶习,他踩着箱子喝红酒的样子就是我们,如果是吴亦凡,不好意思,这种梦我们都做不起。
目前中国成功的喜剧都是可以把中国特色和商业类型片叙事结合得好的电影,中国特色也就是成了所谓接地气,但并不能普及全球,很多的接地气只是因为我们的不文明不现代,更主要的是,来自不合理制度下造成的扭曲和荒诞。比如很多电影里履行警察功能的角色竟然都是没有执法权的保安和协警!他们那么想当警察却当不了,还要赔上身家性命去伸张正义。虽然现实生活中可能并没有几个保安妄想当警察。
独有的生存状态,造就了独特的叙事逻辑,太多方面造成的独特实在一言难尽,不像西方文明的逻辑或者说好莱坞的叙事逻辑来得清晰,那是建立在17世纪洛克的《政府论》和19世纪穆勒的《论自由》上发展起来的逻辑,发展到如今21世纪,可能有一些疲软,产生了“白左”的逻辑和看上去有些烂俗的好莱坞式温情和梦想:决不放弃对人的价值和尊严的歌颂和关怀。
但我们这边,却越发地不清晰了,经济越发达,逻辑就越混乱,产生的荒诞和笑料也越多,简直是宝藏。
也有逻辑不混乱并自成一体的,比如刘慈欣,他有着跟沈腾一样的警惕的眼神:总有人想害我!高级文明要害我!可以理解,毕竟有一代中国人都是被害被饿被欺负着长大的,恐惧的基因延续到现在,我们只要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就要时刻紧张着时刻准备着,你跟我们说现代文明社会现在不流行欺负人了,可这人免疫球蛋白艾滋病抗体显阳性了,速冻水饺净是非洲猪瘟猪肉做的——这不是还在欺负人吗?防不胜防欺负到家了吧?难道说我们离现代文明社会还很远?
好在专家站出来科普说这些没事,别怕,我们不会感染上艾滋和猪瘟,尽情打针和吃肉吧,像畜生那样活着。
P.S.上文所有提到的沈腾,只是说沈腾在银幕上塑造的形象,跟演员本身无关,但沈腾能如此敏锐得挖掘并演绎出这些中国式形象,可见他是个非常敏感并擅于思考的人,而这样的人在实际生活中多半比较抑郁,跟他的银幕形象可能完全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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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董啸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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