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男人为什么缺乏搭讪能力 | 张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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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PUA，按照英文的意思，Pick-Up Artist，本来是挺正面的，直译过来就是“搭讪艺术家”。但是，在中文世界，它几乎成了渣男的代名词。北大女生自杀事件后，以情感控制为核心的PUA培训再次成为众矢之的。一个以做男性情感培训为主业的公号“浪迹情感”迅速走红，人们开始查看自己朋友圈有多少人关注“浪迹情感”，所谓“含P率”是也。这种行为艺术并没有导致朋友圈的撕裂，反而使这个公号的关注者迅速增加。但公号运营者狂喜之后是悲哀——由于网友举报，该公号在短时间内涨粉几十万后被永久屏蔽。就像它的名字所表达的那样，“浪迹情感”的价值观就是教网友如何以游戏的态度来看待感情，在玩游戏的过程中，重要的是“赢”，而不是爱与伤心。一个人只有变得无情，才能在情感游戏中游刃有余。这就是一切PUA培训的核心教义，让人破除道德压力。用通俗的话说，教你变得无耻。把那位北大男生和PUA相提并论，并不太公平。通常来说，PUA的目标客户，是那些没有能力通过正常手段交到女朋友的男性，那些初到城市的农村青年，或者那些因为成长和工作环境都缺乏“性机会”的码农（有关码农被欺骗感情的事时有发生）。看起来，中国有相当多的男性缺乏这种“搭讪”（初识）的能力，才有那么多人愿意花钱去学习这种技能。他们会按照教程，随便寻找目标对象，从搭讪到认识，再到“获胜”——控制对方，都有一整套办法。

PUA骗爱陷阱：虚拟人设、建立契约、情感虐待、疯狂榨取、甚至自杀鼓励 图源：《和陌生人说话》

媒体报道的主要是PUA害人案例，让人误以为那些培训无往而不胜，实际情况可能并非如此，大多数人交了钱也不会成功，最有可能换来的是女方一句“神经病”。所谓“搭讪”，其实是现代都市社会的典型场景。传统农业社会，男女婚配往往靠媒妁之言，都是在熟人社会寻找，作为中介的媒婆，要向双方通报对方信息，有时候甚至要拍着胸脯作出担保。那时候的两性关系，没有PUA，也没有米兔，双方在婚前接触很少，往往是先过夫妻生活，再产生感情（有相当多的夫妻产生不出来）。随着现代都市的形成，大量人口在短时间内涌进城市。除了吃饭，还要恋爱，不管是伦敦还是巴黎，在18世纪都出现了婚介兴隆的局面。当时的报纸，经常会向读者讲解在都市中可能遇到的骗局，并且教他们如何与“大量陌生人”相处。一种新的文明礼仪开始形成，其中就包括男女交往的礼仪，大量爱情小说也担负起这个功能，一种现代的男女搭讪文化开始形成。我们经常在外国电影上看到那些浪漫的场景，比如酒吧或者舞厅，男女主角一见钟情，既得体又愉悦。但这对中国人来说，实在是高不可攀了。油管上曾有一个很火的美国屌丝大卫，到亚洲摇身一变成为受女孩追捧的家伙。有一段视频显示，他在香港的酒吧里从一个华人男孩手中“现场夺走”了女友。此事引起香港网友讨论，被称为“洋肠大卫”事件。看起来，欧美男性在和女性的相遇总能浪漫而从容，即便是香港的都市男子，也会不知所措。有一段时间，我经常混迹于成都的酒吧，却只是和弟兄们借酒浇愁，连隔壁桌女孩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两天讨论这个问题，有朋友说：“第一步是点个果盘或零食送给隔壁，如果她们不拒绝，就可以过去喝一杯。”这不是PUA，已经算是人生智慧了。我也在现场看到有男性朋友举起酒杯到处游走，内心只有羡慕。像我们这一代人，如今已经逐渐到了中年。在成长过程中，只能依赖同学、同事这种熟人环境，缺乏在陌生人社会的生存体验，第一次见到女孩都会脸红（现在这算是难得的品质了）。我们在内心还没有完成城市的“格式化”。那种“魅力”，其实就是整个社会的文化积累，只靠看几部电影是不可能习得的。很明显，中国社会在这方面的发育要晚得多。中国直到1990年代，都还在流行农村题材小说，城市化过去30年，真正优秀的都市文学，似乎也不多见。那些读着《平凡的世界》长大的乡镇青年，梦想着可以遇到一个高官的女儿改变自己的人生，现实中绝对是做梦。当这样的女孩走到你面前，虽然不至于像阿Q那样不知所措地喊一句“我想和你困觉”，却也很难有一句体面的开场白。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曾经出现舞厅的繁荣，年轻人喜欢到那里度过华灯初上的夜晚。那不是“纸醉金迷”，而是新社交的培训场所。一个人走向他的舞伴，该如何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一个在舞厅受欢迎的人，需要具备哪些素质？类似茅盾这样的作家，往往以批判的眼光来看待舞厅，只有极少数新派作家才能体会到这其中的革命性。刘呐鸥就是其中一位，他的短篇小说集名字就叫《都市风景线》，教读者该如何体会都市生活。随着历史进程的屡次中断，这种都市体验不但中断，也受到各种各样的批判。在文化和恋爱方式上，中国重新回到农耕社会的老套路。再度开启城市化，已经到了1990年代，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迅速形成，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这么多时间内有这么多人涌向城市，迅速构建起一个“陌生人的社会”。每个城市都兴起了几份都市报，向新市民报道各种城市发生的事情，各种情场上的奇谈怪论。我研究过报纸的“婚介版”，里面介绍的都是一些极为优秀的女人，往往都是“肤白貌美学历高”，如果是离异，则一定富有。很明显，这些广告的目标读者都是刚刚进入都市的男性。上面的电话号码不是女方，而是婚介，如果你拨打电话，接下来就是一系列骗局的开始。婚姻中介会收取你不少费用，不要说找不到女友，连PUA骗术都不会教你。这样看来，PUA的出现是早晚的事，那么多男人等着呢。而中国男人，一直被诟病不会调情，要普遍掌握体面而绅士的搭讪术，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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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主编 | 余子野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795 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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