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经典名著，在网络时代一个也活不下来
本 文 约 3000 字
阅 读 需 要
5 min
1
前两天有人发私信给我，希望我们可以评价一下写《繁花》出名的上海作家金宇澄，说他“三观不正”……
我去了解了一下，发现是因为金宇澄最近上了《十三邀》，在和许知远对谈时，他说了这样一段话：
按现在的说法，我不应该写这个（《繁花》），里面有很多婚外恋之类的。
现在已经培养成，我们年轻的读者，对三观不正特别敏感。
还有一个最不好的词，“渣男”这个词最不好。（人）本身是非常复杂性的东西。这个也渣男，那个也渣男，你把这么复杂的人性变化，你用这么低能的一句话，就去涵盖它。……再这么说的话，太幼稚，太可怜。
图源：《十三邀》
而金宇澄的《繁花》也在豆瓣上也曾因“三观不正”被很多人刷了“一星”。
有一些话初听很有道理，仔细推敲一下却不是那么回事：所谓的三观正是什么意思？这里面有没有一个标准？还是其实，他们想要的只能是符合（所谓的大家）需要的那种价值观念。
也就是说，“你的三观只能和我的一样”。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面讲了王二和陈清扬的故事：漂亮女医生陈清扬无法证明自己不是破鞋，就和来云南下乡的知青王二搞起了破鞋。
后来两人被关了起来，被关进招待所里要求写交代材料，写了很长时间的交代材料也不见放人，总有交代不彻底的地方。那一阵子队上也搞斗破鞋运动，二人常常被捆了手脚、扯着头发、脖子上挂了破鞋站到台上挨批斗。他们也不知道男女私情这种事错在了哪里。“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跟一个单身的男人做爱究竟错在了哪里是谁也说不清的事，但是人们说他们错了，他们就是错了，这也没什么道理好讲。”
话说，如果在今天的微博，或者网络上来看，王小波老师也算是“三观不正”吧？而且还没有什么可委屈的地方，因为听说，近两年兴起了一股子对于经典作品的批判，比如《包法利夫人》、《英国病人》、《廊桥遗梦》等等。
豆瓣某网友对《英国病人》的评价
豆瓣某网友对《茶花女》的评价
我倒不由得为另外一些经典作品暗搓搓担心了起来：比如四大名著，细想起来，哪一个经得起“三观”的推敲呢？
《水浒》中的英雄人物武松，气宇轩昂武功不凡，上得了景阳冈收拾大老虎，忍得了美色惩治奸夫淫妇，然而在和蒋门神对决那一回，武松杀回张都监的家，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地都杀了，直至杀到鸳鸯楼把蒋门神、张都监等人全部杀死，加上后来的张夫人丫鬟，前前后后一共杀了十五人，除了恶人蒋门神和张都监，其他人都属于“吃瓜群众”甚至相干的“路人”。
杀死无辜性命十三条，算不算三观不正？为何还能在一部如此经典的文学作品中占据类似于男二的重要位置？
武松醉打蒋门神 ，《水浒传》剧照
《西游记》也是如此：难道就因为你们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就可以“立地成佛”？那么之前被你沙僧吃掉的人肉，被你猪八戒奸淫的无辜女子，被你孙悟空伤害的无辜性命……就都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更别提《三国演义》中有个著名的“刘安杀妻”：刘备落难，猎户刘安仰慕刘备，想给他做点好吃的，遍寻野味不着，竟把自己的妻子杀了，用她的肉给刘备吃——这样的故事简直突破了人性的底线，难道作者在写作的时候，就不能对这些暗黑的细节有所取舍吗？
红男绿女的《红楼梦》中也有杀人的情节，譬如第四回“葫芦僧乱判葫芦案”中，说到呆霸王薛蟠打死书生冯渊，夺走与之相恋的英莲，惨绝人寰。还有王熙凤的弄权铁槛寺，拆散张金哥姻缘，间接害死两条人命。
再说一个小细节，《红楼梦》第四十一回，贾母偕酒足饭饱的刘姥姥和众女眷，饭后散步来到了栊翠庵。因为嫌弃刘姥姥，她喝过的茶盅，妙玉就不要了……
妙玉的眼神儿~《红楼梦》剧照
这，这不是中产阶级的矫情吗？你一个出家人，还瞧不起我们可爱朴素的劳动人民了？
你希望它是一部经典文学作品，还希望它能符合你的三观，某种程度上，还是你来写比较合适，因为文学作品从来都不承担“应该是什么”的教育功用，而是提供“也可以这么去看”的视角。
同样，历史的长河里，那些最杰出的部分艺术家，他们的生活有时候也并不见得符合世俗的道德标准，甚至于，恰恰是他们的超越伦理与道德，让他们有了与众不同的特质，让他们显示出来超越个体的价值和伟大。
为什么就没有人以道德来要求他们？比如说卢梭是个卑鄙的小人，他的思想是不是就毫无可取之处？大仲马有很多情妇，那我为什么要去看他的《基督山伯爵》？毛姆、巴尔扎克、托尔斯泰、大仲马、白居易、金庸等，所谓的人品和文学作品也并不是都那么相符，他们的书是不是就都应该人道毁灭？
把好人写得高尚伟岸，完美无缺，把坏人写得卑鄙阴险、一无是处，这大概是统战年代才会需要的。时至今日我们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承认：优秀的作品总是能够超越简单的道德批判，表现人性的丰富和复杂性。
谁是文学的敌人？互联网时代的道学家，就是文学的敌人。
3
一个学术天才，同时也是哲学家、数学家、心理学家、天文学家、运动健将、高明的医生，不但如此，他们在道德上也洁白无瑕，完美得如同博物馆的陈列品。
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可惜，这样完美的神，只会出现在隔壁的传说中。
2012年，我曾经为苍井空做过一个封面报道《无危险的抵抗》，是因为当时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苍井空热还是从文化人中流行起来的现象。
作家慕容雪村说：
“在微博上可以观察到，苍井空的热肯定是没有预谋的，但就这么一部分人不约而同地把苍井空当成是一个力量。”
学者费勇则认为：
“现在高校研究当代文化的人不敏感，要是在美国都可以为苍井空这个现象写本书了。
大概说到底，它还是符合网民对一个AV女优身上寄予的那种叛逆的希望，也正如作家慕容雪村微博所说：
“以前我们处在两个系统，基本上不崇拜学术、不崇拜知识，甚至不崇拜道德，而是崇拜忠诚这样一些东西。在这个时代这个体系也在崩溃过程中，人们总是试图寻找新的偶像，打破这样一个偶像崇拜传统。”
七八年过去了，你试试看在微博上力挺苍井空这样的女星？
还记得那句曾经耳熟能详的话吗？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这句话大概已经粉碎于虚空之中了。我们的互联网时代，终于从百花齐放，连叛逆都敢随便展示进入到了简单粗暴的标签时代，就连说一句喜欢煎饼果子，也得要打多几个括号，表明没有地域歧视、表明屁股没有坐歪、表明没有抨击美好的社会制度，表明没有想借煎饼果子给资本主义递刀子。
而我们的鸿沟，终于止于“三观不和”。
于是我们坐下来，桌子上的名著这样写道：
话说那一天，武松右手执刀，左手叉开五指，只见三五枝画烛高明，蒋门神坐在交椅上，见是武松，吃了一惊……而武松正待扬起刀来，一道闪电，心头闪过平时默念的社会主义价值观，正在发愣，宋公明此时已然赶到，不失时机地端出一壶酒，递给武松一本《梁山好汉思想三观行为规范》，小声比比道：从此刻开始，你只许对我一个人好；要宠我，不能骗我；答应我的每一件事情，你都要做到；对我讲的每一句话都要是真心。不许骗我、骂我，要关心我；别人欺负我时，你要在第一时刻出来帮我；我开心时，你要陪我开心；我不开心时，你要哄我开心；永远都要觉得我是最漂亮的；梦里你也要见到我；在你心里只有我……
- 推荐阅读 -
值班主编 | 刀哥 值班编辑 | 小窗
这是第 871 篇文章
- END-
© Copyright
作家原创作品 | 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 欢迎分享朋友圈
扫码直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