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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悟空的两次落泪,落在了中年人的心头

易小荷 骚客文艺 202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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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孙悟空曾经是我最倾慕的人,然而改编、演绎多了以后,人到中年,重新翻开《西游记》时,才发现自己遗漏了很多情节。

他从石头里蹦出来,无父无母,在花果山上召集了许多的小猴子过家家,简单开心,无忧无虑,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人生烦恼识字始,这个生来就认字的石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和其他猴子不一样,喧闹过后孤独来袭,就开始伤感起来——《西游记》里面写到孙悟空第一次落泪,就是因为想到了有一天,作为肉骨凡胎,终究要面对死亡。为了获得长生,才会想到四处寻找神仙拜师学艺。

也就是说,当我们还在跳皮筋、擦鼻涕的时候,这个少年已经有了远大前程的哲学思考。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这个猴子是个理智坚定的铮铮硬汉,刀枪不入,雷劈火炼都不怕。《西游记》通篇并没有描述过孙悟空有过什么软弱的时候,但是有两次我都陪他掉下眼泪来:

一次是他在师兄弟面前显摆自己的技艺,须菩提祖师赶他走,这样一个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顽皮孩子,生平第一次找到了榜样,学到了本领,还有了名字。对他来说,菩提祖师相当于父亲。然而父亲觉得孩子翅膀硬了,要让他离开的方式是如此残忍——“你走吧,日后却不许说是我徒弟。”

这一次,悟空哭了,“满眼堕泪”。

从此后,下幽冥上天庭,孙悟空开始了最爽的开挂人生。直到做成了齐天大圣,一时达到了猴生的巅峰。

猴子的挫折从第七章就来了,此前一路顺风顺水,到此车毁人亡。体制内的职位没有了,好生兴旺的花果山企业被兼并。自己也失去了自由,被压在五行山下,刑期十八万两千五百天——这还没算上闰年多出来的那几天。

终于等到了三藏前来搭救他,书里是这样描写的:“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赤淋淋跪下,道声:‘师父,我出来也!’”电视剧里的那一声“师父”,尾音极长,带有余韵,这声音里,带有感激,感恩,涕零,人生的五感交集,皆汇于此。

然而,一路护驾,风吹雨打,刚刚到第二十七回《尸魔三戏唐三藏,圣僧恨逐美猴王》,乌云再次密布:

想吃唐僧肉的白骨精分别变作美女、老妇人和老公公,悟空上前就打唐僧肉胎凡眼辨别不出来,先骂悟空:“我不要你做徒弟,该哪个妖精蒸了吃,就是煮了,也算不过,你还能救我大限?”接着又赶他走:“你是个无心向善之辈,有意作恶之人,你去吧!”

当悟空第三次辨认出妖怪并打死的时候,唐僧第三次不认徒弟,他叫沙僧包袱内取出纸笔,即于涧下取水,石上磨墨,写了一纸贬书:“猴头!执此为照!再不要你做徒弟了!如再与你相见,我就堕了阿鼻地狱!”

就这样,这个把他从五行山下救出,一针一线给他缝衣服的慈母一般的师父,先是责骂,接着体罚(念紧箍咒),最后更是一气呵成、赌咒发誓毫不留恋地抛弃了他。

而悟空,悲痛至此,还要记得给师父最后一拜。“大圣见他不踩,又使个身外法,把脑后毫毛拔出三根,吹口仙气,变了三个行者,连同本身四个,四面围住师父下拜。”

这一次,悟空也没有嚎啕大哭,吴承恩用笔极其节制,先写悟空“伤情凄惨”,直到作别师父之后,他写道“大圣在那半空里看时,原来是东洋大海潮发的声响,一见了,又想起唐僧,止不住腮边泪坠……”


这个时候,我们有必要回过头去回味一段情节:

86版的《西游记》,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下那一段,反叛的猴王头上一会儿长了野草,一会覆上白雪,近在咫尺的果子够不到,痴望着天空的飞鸟一望一春秋——“他多想,多想是棵小草,染绿那荒郊野外,哪怕是野火焚烧,也落个逍遥自在。”

齐天大圣的BGM不仅仅只有《云宫迅音》,也有这首《被贬五行山》。就好像武圣关二爷,过五关斩六将固然无人不知,走麦城被砍头也无人不晓。


从五行山下重获自由的孙悟空好像一下子换了个人——不对,是换了个猴。不委屈,不抱怨,不哭不闹不卖惨。欢喜,感佩,下定决心,从此甘愿踏上取经路。

这是一个让我们完全陌生的猴子——我不知道这五百年里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转变,吴承恩没写,后来的取经途中,无论跟任何人悟空也都没讲。

那是怎样的五百年啊,足足七章,吴承恩仿佛忘记了孙悟空,他一心一意地记述唐僧的点点滴滴。不厌其烦地描写小和尚的家庭和事业。这五百年的时光,跟太上老君的仙丹玉皇大帝的美酒王母娘娘的蟠桃一起,都埋在了孙悟空的肚子里。

而唯独那一声“师父”,欣喜又百感交集。那是从前的少年在遇到人生的第一个重大挫败时,有人来救他,带他上路,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我觉得,五百年或许还不足够让一个年轻人认清自我,成长中总有些意想不到的挫折给自己致命一击。

这是尔虞我诈、道貌岸然、蛮横无理、充满各种艰辛和潜规则,足够惨烈和暗黑的世界,成长就是和这个世界妥协:即使是你的领导,也未必会全心全意信任你,教过你的师长有可能羞辱你,而你的父母也有可能是世界上最不理解你的那一个。

那个千辛万苦得到一点人间恩情的少年很可能已经死了两次:一次是五行山下,一次就是被驱逐出师门。

或许吴承恩笔下的苍凉和黑暗,都源于洞悉人世的残忍无情,他力图消解的,是人世百苦,是命运的无常。

从花果山,重新再回到取经团队,孙悟空看上去还是从前那个少年,嘻嘻哈哈穿个豹纹短皮裙,“人必须有一点无用的游戏和享乐,活着才有滋味。”但是在接下来的章回里面,再也没有看到他少年意气地吹那些少年人的牛逼,做出那些少年意气的事情了。

在这个团队里,他变得越来越让唐僧满意,越来越佛系,或者说,像个正常的成年人,打不过强力妖精?可以协调友仙打辅助;救不回人参果树?可以请求领导资源倾斜。他走在队伍里面,渐渐融入其中,变成了一个小和尚,一个为了完成任务而上班打卡的公务员。

是的,只要能真正解决了问题,是不是自己抡着金箍棒又有什么关系?既然命运注定翻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又何必苦苦挣扎。西天,才是一个成年猴应该看重的年终绩效和养老保险。

渐渐地,那种懵懂少年才会有的闲适而无邪的状态终结了。他不再是那个天真可爱让人头痛却惊喜的熊孩子,他终于变得圆滑世故、不需要有理想。此后的章节,他再没有过这(少年心性般)纵情纵性的泪水。他获得了成年人“应该”有的智慧,成为了那种金光闪闪且趣的斗战胜佛,和曾经恨过的人成为同事,过上了他曾经鄙夷的无趣生活。

只是在他们师徒远去路上,四人扬起的尘土里,不知道他是否听见过那声:

看,那个人多像一条狗啊!

注:唐僧为孙悟空缝衣服为电视剧86版《西游记》中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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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86版《西游记》

值班主编 | 刀哥  燕之敖  值班编辑 | 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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