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突然失踪的大学生,活成了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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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仿佛不会一次改变一个人,总是成双成对,乃至成批成堆。我最近在豆瓣上的《剥洋葱》就读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不久前,重庆大足县某村。一户姓廖的人家张灯结彩接回了失踪16年的儿子廖银超。
2003年6月的一天晚上,泸州医学院中西医结合专业大专班即将毕业的廖银超对堂妹说,“第二天要去学校拿毕业证了。”但从那之后,这位在上大学前从未踏出过重庆大足的年轻人,从家人的世界里消失了。接下来的故事,我只在保罗·奥斯汀的《幻影书》或者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当中看到过——“廖银超仿佛过上了一种自我放逐的生活:前七年,他一直在福州闯荡,进出过大大小小的制鞋工厂,当临时工。2010年9月,听说东莞打零工收入不错,他和另外两个工友一起,坐了10个小时大巴车到了广东,一待就是10年。”直到有一天晕倒就医,被发现多种重病缠身,需要巨额的医疗费,被有关部门救治,并联系上他远在大足的父母。照片中的廖银超肤色暗沉,一头白发,颈部还绑着一条维系生命的透析管——那是多年来的流浪生活,患上严重尿毒症的结果。如今的他身高1.68米,体重才110斤,还不如同等身高的女孩重。
这个故事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转折——被改变的还有他的亲人们。
“全家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他,从2017年开始,寻亲帖就出现在朋友圈、论坛、贴吧和网络社区,但从未收到回音。
“发现儿子失踪的前几年,廖银超的父亲去过好几趟四川寻人,当然毫无结果。廖父不止一次出现过轻生念头。女儿女婿曾发现他偷偷购买农药,被家人拿走。还有一次,他跑到附近的一个崖边想跳下,被人拦下。家人说,廖银超的母亲也偶尔神志不太清醒。
“妹妹廖建超已经36岁,从没走出过大足,也不被允许外出上班。婚后,她和丈夫前前后后生育了5个孩子,最大的16岁,最小的9岁,“或多或少都是受到‘那件事’的影响”。
报道里面还特地写道:当初为了廖银超读书,父亲拼死拼活干活,而他失踪之后,这个家的状况从未好过。
“廖家老父母年迈,每月收入都来自低保。家里唯一的男性青壮年是廖银超的妹夫,在工地上帮人开车拉材料赚些家用。”
而回家之后的廖银超显然已经失去了工作能力,除了被人照顾,别无他法。这一切的原因都追溯到一张毕业证。
廖银超也说不清楚当年为什么会突然萌生那样的想法,只记得临近毕业的那次期末考试后,他因为成绩不行,收到了无法拿到毕业证的通知。
“‘同寝室的五个人中,我是唯一一个不能顺利毕业的学生。’毕业季的一个上午,他从学校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到内江火车站,只身踏上了成都的火车,那时全身上下只有300多元,是他一个半月的生活费,行李箱里也只有几件衣服。”
就这样,整整16年,他再也没有和家人联系过。
文章里面描述他是个内向的人,通常也就是不那么喜欢和人沟通的人。没有拿到毕业证成绩单当天,他没有和父母沟通过,因为办理身份证回来过一次,他也没有见过父母。
他曾经无比思念父母,但内心的想法也从最开始的“在外面做出点成绩就回去”,转变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昏昏庸庸”。
然而在2010年,廖银超最多每月可以赚5000块钱,也没有和家人联系,直到多年流浪打工的生活毁掉了他的健康。
无独有偶,2003年,一个叫做杨仁荣的年轻人以570分的成绩,摘得江西省抚州市宜黄县理科状元,并入读北京航空航天大学飞行器环境与生命保障专业。
然而,自2009年用朋友的手机给父亲杨崇生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后,他就再也没联系过家人。
截止到2018年8月杨仁荣失踪九年了,杨仁荣的母亲被诊断出癌症晚期,因多年未能见到儿子,她选择拒绝治疗,表示想再见儿子一面,“如果儿子不回来就不继续治了”。
这个故事被写成了《高考状元失踪九年》的报道,9月3日,被人们称为“乡村苦孩子”的杨仁荣,在看到新闻后主动联系了父母,并在声泪俱下的道歉中吐露了自己的遭遇,“我每年都想回家,在外面做得不够好”。
他终于回来了,还好,亲还在。
图源:微博@新浪新闻客户端
霍桑的《威克菲尔德》讲的是一个男人有天早上突然想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于是他消失了整整二十年,就住在家对面的街上,看着自己的太太心力憔悴直到衰老。二十年后他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回到家里,继续岁月静好。
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也写到了一个人的突然失踪,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有一天突然离家出走,再也没有回来。
思特里克兰德的原型是著名画家高更,他的失踪是为了画画。当然最终他也成为了人类史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
霍桑对于这种失踪的定性是:“一个人只要离开自己的位置一步,哪怕一刹那,都会面临永远失去自己位置的危险”。
文学里永远不缺乏这种逃离者的形象,他们都是因为遭受了人生的重大打击,才会对自我进行放逐,比如《幻影书》当中的奇默教授,妻子和孩子死于空难;《月宫》当中,哈佛大学学生失去了人生唯一的亲人;而《挪威的森林》,村上君失去了人生的挚爱。
如果说这种逃离的结果是上升为文学,那么在比比皆是的大学生失踪的新闻里,只能看得到不断的下坠,最终堕入深渊。
而在一个失踪的大学生那里,世俗意义的成功是他们唯一的目标,“面子”是这么多年他们与家人见面的最大阻碍。当然,对他们来说,拿不到毕业证,没做出点成绩,也是他们人生中最大的挫折,在此之前他们都有着相似的人生:是全家(全村)唯一的希望和骄傲,他们的身上,曾经承载着无数的骄傲和期待。
但他们唯独不懂,或者说从未接受过的教育是:
逃离一个名字,逃离一种身份,重新开始生活,并不意味着就摆脱了生活的困境,拯救了自己。
我爸爸当了一辈子的中学教师,他的一位学生,也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孩子,父母离异,靠自己的努力考上重点大学,然而一个学期的某天,他离开宿舍,什么东西都没带,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看多了这样的事情,我都默默地朝好的方面想象:他们大概就是一时想不通打算逃避一下,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他们应该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默默地活着。
人生当然没有一帆风顺,顺境逆境都需要经历些。顺境当然一切都好,但如何面对逆境,则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鲍勃·迪伦在《Blowing in the wind》开头就提出了这个命题:
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人生在世,就是一场日晒雨淋的过程。如何经受生活的暴风雨的捶打,也是我们所需要完成的必修课之一。
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是《摔角王》,男主角是曾经的好莱坞宠儿米基·洛克,如果你看过他年轻时的容貌,就知道他被生活摧残成了什么样。他最潦倒的时候甚至一度养不活自己和一条老狗。他在《摔角王》里演的就是自己,把人生从青春演到满脸伤痕,生活拮据、家庭离析、爱情无望、身心崩溃。直到55岁这一年,米基·洛克凭借这部电影,在2008年获得金狮奖、金球奖和奥斯卡提名。
《摔角王》剧照
所以保罗·奥斯特写过一句给所有成年人的话:“我们的生命取决于各种偶发事件,每一天我们都要和这些冲击和意外抗争来保持平衡。”
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里,我无法想象,被家里人供菩萨一样供着的廖银超,接下来的人生故事应该怎么办?那些失去的时间,欠下的父母之恩,而他的身体再也负载不起。杨仁荣也没有什么区别,他的母亲不知道身体状况如何,他如何去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他们回家了,然而另外那些被呼唤的名字,那些失踪的孩子们,那些走到人生绝境的人呢?当一个人向下坠落时,就会发现它其实是一个无限下沉的过程,就像经过炼狱,发现下面还有地狱。有的人就这样被地狱吞噬了,而从地狱爬到地表的人,无一不是只能依靠自己。参考资料:剥洋葱《一张毕业证引发的流浪人生:大学生不告而别16年,回家时已满头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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