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逃离朝鲜，姐妹花颠沛十载
本世界纯属 非虚构
在饥荒肆虐的上世纪90年代末的朝鲜，“逃离朝鲜”成为许多人想做又不敢做的事。雪菲一家毅然开始了逃离计划，这却成了一家人“噩梦”的开端。
今年36岁的雪菲（化名）和38岁的姐姐雪婷（化名），出生于朝鲜北部城市清津，父亲是国企干部，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家中还有个小她12岁的弟弟。原本平静的生活却在雪菲17岁那一年彻底颠覆，1998年的一天傍晚，父亲突然做出逃离朝鲜的决定，全家人前往几十公里外的中朝边境图们江。
考虑到全家同行目标太大，父亲决定独自从水流湍急的图们江上游下水，母亲和姐妹俩带着5岁的弟弟沿途打点守卫的军警，从水势较缓的中游渡江。一家人约定在对岸的一户延边人家相聚，然后转投他们住在市区的中国亲戚。
经过三天三夜的艰难跋涉，母女四人成功渡过图们江，来到中国延边，然而在约定的地点，他们却没有见到父亲。只在鞋柜里看到一双父亲的鞋子，原来父亲已经到了，但是公安白天晚上都在搜查，到处抓人，所以父亲先走掉了。
当天晚餐，母子四人在延边的人家里吃了大酱汤和豆腐，配上白白的米饭，那时雪婷忽然觉得原来中国和朝鲜是不一样的，中国就是天堂。
▶ 第一次被遣返 ◀
第二天一早在这户延边人家的帮助下，母子四人搭上了一辆前往市区的大巴车，去找父亲。一路上担心暴露身份，他们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恐惧和对这个陌生国度的好奇，然而当车行至检查站时，分开就坐的四个人还是马上就被认了出来。
一番哭嚎和撕扯后，一家人被带到了延边市郊的一处看守所。她们得知第二天将与这里关押的几十名脱北者一起被遣返朝鲜。想到前方未知的命运，牢房里的人都哭作一团。
七八十年代的朝鲜民众普遍生活艰难，但少数一些有着“中国关系”的家庭却是例外。雪婷和雪菲这对姐妹就幸运的出生在这样的家。由于父亲的姐姐是中国延边的朝鲜族人，在她的帮衬下，一家人在朝鲜的物质生活相对丰富一点。而父亲每次到中国探亲，带回的玩具和电视机等“稀罕货”，都让姐妹俩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
与古灵惊怪的妹妹雪菲不同，姐姐雪婷性格文静，上中学时迷恋写作的她梦想长大后当一名作家，然而在动荡不安的朝鲜社会中，姐姐雪婷的文学梦却最终化为了泡影。
据雪婷回忆，她小时候很想成为作家或者记者，很喜欢跟文字相关的工作。虽然想上学，但是去学校学习的时候，班主任却根本不来，后来校长说你们的班主任饿死了。
▶ 朝鲜饥荒 ◀
1994年朝鲜爆发大规模的“饥荒”，当局对内称为“苦难行军时期”，大批饥饿的难民为求一线生机冒死涌向中朝边境的图们江。经过四年的苦苦支撑，姐妹俩一家的生活也陷入绝境。1998年万般无奈之下，曾经多次去中国探亲的父亲决定带着全家到延边的姐姐那里逃荒。然而，在从小受主体思想教育的姐妹俩看来，父亲的决定无益于背叛祖国。
雪菲：父亲怎么这样，为什么背叛祖国？那时父亲总是说一些韩国的事情，我们脑子里只有金日成的主体思想，拥护金日成，所以不理解父亲，反而说父亲反动。我们受到的教育就是这样。
带着对父亲的不解，和对祖国无限的眷恋，1998年的一天傍晚，姐妹俩跟随全家“北逃”，然而刚到中国仅仅一天，她们就被遣返回了朝鲜，父亲也在逃亡中失踪，姐妹俩无法想象接下来等待她们的将是怎样恐怖的幸运。
1998年母子四人被遣返回朝鲜，彼时受“大饥荒”的影响，朝鲜当局对首次出逃中国的脱北者，大多网开一面。虽然躲过了牢狱之灾，但顶着叛国罪名的她们，从此成了大小批斗会上的“反面典型”。
他们站在不同的组织面前，那些人喊着“杀死他们，背叛者！叛徒！”。那时候雪婷有点埋怨父亲，如果父母没有下定决心脱北的话，就不会像今天这样接受批斗。
回国后，她们曾经住的房子早已被洗劫一空，周围的同事邻居对她们避之不及，在饥荒肆虐的朝鲜，一家人的日子更加艰难了。
雪菲：那时候是2月份，下着很大的雪，跟中国的东北差不多。我们得吃东西，活下去，就拿着喝水的杯子去山上，到沟垄里去把雪扒开。如果有玉米粒的话，就放在杯子里熬粥喝，饿的饥肠辘辘，连乞丐都不如，腿发抖，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一家人走向垂死的边缘时，母亲听说在中朝边境上的一些教会，会免费给朝鲜难民提供食物，于是她决定带着妹妹雪菲铤而走险，去中国背米，然而母女俩这一去便杳无音信，留下姐姐雪婷和5岁的弟弟相依为命。
当时弟弟一边挖着去年剩下的土豆，一边问雪婷，“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雪婷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安慰弟弟说：“妈妈不久就会带回来很多大米，我们会过得很好，会吃到很多美味的食物。”那时候雪婷19岁，她独自一人跑到山上哭泣，心想：“为什么父母对我们都不负责任，生下我们，只是让我们受苦。”
此时的雪婷不曾想到，母亲和妹妹也正经历着她们一生中最为痛苦的一段恶梦。
▶ 逃亡迷途 母女三人均被贩卖 ◀
那天傍晚去中国背米的母女俩，在返家的途中迷了路，一位“好心”的延边人，主动提出让她们去自己家中借宿，并承诺帮助母女俩回国。走头无路的她们勉强接受了对方的建议，然而第二天一早，两名戴着墨镜的高大男人却出现在了母女俩面前。她们被强行带上了一辆汽车，几天后，人贩子将两人分别卖到了不同的地方，年仅17岁的妹妹雪菲被卖给了大山里一个汉族老光棍当了媳妇，雪菲几次逃跑，都被这家人抓回来一顿暴打。
而此时的姐姐雪婷也同样经历了与她极为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人生。母亲和妹妹失踪后，同村的一个姐姐说可以带她去边境寻找家人，然而对方却最终将她交给了边境上的人贩子。而后，雪婷被几经转手，卖到了辽宁农村的一户人家，买她的是一位60多岁的朝鲜族老妇人，儿子在日本打工多年，当年春节即将返乡。老人买下雪婷，希望她做自己的儿媳妇，起初雪婷极力反抗，但老人的善良却逐渐打动了她。
老奶奶一直教她中文，她心地非常善良，还说以后有机会把雪婷的弟弟也接过来。 然而几个月后，还没等到老人的儿子回家，雪婷就被当地村民告发，再次被遣返回国，回到朝鲜后，无依无靠的弟弟已然沦为了街头乞丐，而她也因为屡次北逃，被朝鲜保安部门带走。
一天清晨，她和同监区的犯人们在厕所门口排队，人群中雪婷突然看到了失踪已久的母亲，雪婷这才知道母亲在背米的途中，被人贩子卖到了延边农村，当了苦力，做家务兼下地干活，受尽磨难。之后，被当地警方发现后，再次将其遣返朝鲜。
和妈妈在这种地方重逢，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但是当时妹妹仍然下落不明。他们的家庭四分五裂，父亲下落不明，妈妈和雪婷深陷囹圄，弟弟完全成了乞丐。那种悲哀到底是应该怪国家呢，还是应该怪父母呢，雪婷也不知道该怪谁了。
随后母女俩被分别送到了不同的监狱劳改，等待她们的将是更加冷酷的命运。
1999年姐姐雪婷被送往朝鲜甄山监狱服刑，她与这里关押的两千多名囚犯一起，每天重复着重体力劳动，很快残酷的狱中生活就让原本性格内向的雪婷渐渐麻木，她开始接受命运的摆布，随时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而就在这时，她认识了一名叫英喜的狱友，英喜的父母出生在韩国，在战乱年代流落朝鲜。他们相遇并生下了英喜，后来在逃往韩国的路上被抓回朝鲜，在英喜面前，她的父母被执行死刑，用枪射杀。雪婷和英喜约定一定要活着出去，逃到韩国。她们俩人在监狱里互相扶持，成了支撑彼此活下去的希望。不过这希望很快破灭了。那时朝鲜的“大饥荒”刚刚缓解，狱中的食物仍旧供应不足，饥饿难忍的英喜二次误食了毒草，没过几天便毒发身亡。
▶ 命运峰回路转，亲人再聚首 ◀
2000年2月16日，朝鲜领导人金正日生日当天，朝鲜当局下令大赦囚犯，在入狱一年后，雪婷重获自由，由于房子被组织没收，走投无路，孑然一身的雪婷只能再次“北逃”到中国打黑工。2002年，23岁的雪婷在“黑矿山”打工时，与一名朝鲜族的中国小伙子走到了一起。
雪婷：这个人本性好，人很善良，他的哥哥得了糖尿病五年才去世的，他为了救患病的哥哥，把钱全花在治病上面了，就那样还欠了五万的债，还不了别人。我和他一起慢慢养了50只猪，养牛、养鸡，种地，把钱全还了。
一转眼五年过去了，朝鲜女孩雪婷成了东北农村里一个3岁女孩的母亲，除了“严打”时，没有户口的她要到大山深处躲避一阵外，其余的时候，她几乎和普通的中国朝鲜族妇女没有什么区别。就在雪婷逐渐适应了中国的生活时，2007年她意外地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原来8年前在被送往监狱的途中，母亲侥幸逃脱，后到中国打工至今。
此前不久，一个韩国的民间脱北组织帮助她联系到了大女儿雪婷，并承诺带她们一家到韩国团聚。于是，雪婷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孩子的父亲。然而对于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大山的丈夫来说，去异国生活是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几番争吵和纠缠后，两人最终决定分开，雪婷独自带着女儿远走高飞。
雪婷：我们家旁边的有些脱北者，生了孩子后被抓走，被遣返回朝鲜后，就不知道死活了。那些父亲们一个人抚养孩子们非常的辛苦，所以他同意我带孩子去韩国，我不是逃跑的，到韩国以后也经常给他打电话，他现在已经和别的女人结婚了，我祝福了他，希望他们好好生活，我说你辛苦了，我也辛苦了，我们都受了那么多苦，现在不要忘记那些苦难，幸福生活下去就好了。
▶ 回不去的故乡 ◀
2007年3月，几经周折，姐姐雪婷终于成功来到韩国，不久母亲也顺利抵达，两年后母女俩成功将14岁的弟弟从朝鲜接来，但妹妹雪菲却始终杳无音信，直到2011年，13年间已经在中朝边境被来回贩卖遣返3次的妹妹雪菲，总算在一个脱北组织的帮助来到韩国，母女四人终于在这片异国之地团聚了。多年间，尽管他们从未放弃过寻找父亲，但至今除了从中国的姑妈那里得到过零星消息外，父亲仍旧生死不明。
在韩国安定后，雪婷来到一所大学攻读政治外交，并重拾儿时写作的梦想，成为了一名自由撰稿人。2011年，她将自己和家人的经历集结成书，在大学学习中文的雪菲，则梦想当一名翻译，她们的弟弟已经在政府部门就职，如今姐妹俩都已再婚，雪婷还特意将自己的蜜月之旅选在了患难姐妹英喜心心念念的家乡——韩国济州岛。
2014年夏天，雪婷正在上小学的女儿放学回家，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学校安排了暑期作业题目：去看看妈妈的故乡，然后写感想。
雪婷抱着女儿哭了，跟她说作业做不了了，我们去不了妈妈的故乡。
雪菲：小时候家乡清津有海，有顺天大桥，特别想在那座桥上走走，另外还有一条叫顺川的江，我想再捧一下江里的水，我们家后面有一条很宽的路，过了那条路，在往前走一点的话就是外婆家，我总是去外婆家，吃外婆给我做的饭，晚上睡觉的时候，外婆搂着我睡觉的场景，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 更多精彩内容，锁定凤凰卫视《冷暖人生》
编辑：刘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