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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 | 桑弧遗物中几帧图像的释读——关于张爱玲及其“文华”

近代文学研究 近代文学研究 2019-11-12

近代文学研究 第163期


编者按对图像资料的搜集、整理、鉴别、利用,是近期文史研究的热点。有学者甚至提出建立“历史图像学”之说,以图推进相关研究,重建历史叙述。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张伟先生的新作《桑弧遗物中几帧图像的释读——关于张爱玲及其“文华”》,透过新发现的图像资料,重探文华影业公司的若干史迹,尤其桑弧、张爱玲、柯灵等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颇值注意。该文删节版发表于“澎湃新闻”2019年11月8日,全文刊《现代中文学刊》2019年第5期,感谢作者授权“近代文学研究”公号(ID:jindaiwenxue)推送全文。


桑弧遗物中几帧图像的释读

——关于张爱玲及其“文华”

文/张伟



       一部现代文学史,写就的作品浩若大海,留下的原稿手迹、档案文献等,现已大都成为了文物。值得我们关注的是,这些文物,很多并不保存在公藏机构的图书馆、档案馆里,除了亲人家属,大多数恐怕还在私人藏家手里;而其文献的种类,也并不仅仅只是手稿、日记、信函、文件等我们所熟知的传统类文献,更包括照片、唱片、海报、戏单、电影拷贝,甚至作家们当年生活的相关建筑,以及他们当年写作和生活的实物等等,这些,是我们以往忽略或重视不够的。本文即寻此思路,谨就桑弧遗物中有关张爱玲以及文华影业公司的一些图像,略作阐述。

      


这批图像的原主是桑弧先生。由于种种原因,近现代很多名人的文献旧物都散落在民间,在私人交易、网络售书和拍卖平台上,都能见到大量实物。桑弧先生在政治运动中也受到过冲击,他的旧物,在民间交易市场上也时有所见。就笔者所见,早在2011年12月文汇出版社第三届“文汇雅集”名家文稿、信札、签名本专场拍卖中,就有一批“桑弧文稿”的出现;2013年7月的西泠印社拍卖公司近现代名人手迹拍卖专场中,更有“桑弧信笺105页(附信封52枚)、明信片贺卡5页”登场;在2019年8月“孔夫子旧书网”上由“墨笺楼”承办的一场“著名电影导演桑弧有关民国文化界、艺人的重要回忆文稿专场”拍卖中,也有一批桑弧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的交待材料露面,其中有一帧1942年胡梯维、金素雯题赠桑弧的结婚照尤其惊艳。其实,有关桑弧的文献在民间还有不少,我个人就曾在好几个藏家手上看到过一些类似的东西,都颇具文献价值,应该引起重视。

本文介绍的原藏自桑弧先生的这批旧物,现由北京的著名收藏家刘钢先生收藏,其中包括照片、文稿和电影海报等文献,都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其文献、文物价值,自然无需多说。之所以确定这批东西出自桑弧先生旧藏,除了原卖家介绍外,主要根据藏品中的桑弧旧物,包括一些文稿,尤其能佐证的是一部题名为《鸳鸯蝴蝶》的剧本原稿。众所周知,《鸳鸯蝴蝶》即《假凤虚凰》的原名,是文华影业公司最早出品的影片之一,由桑弧编剧,黄佐临导演,女主角原定陈燕燕,因其不擅演喜剧,遂换由李丽华和石挥主演。当时主持“文华”厂务的是陆洁,据其日记记载:“1946年11月22日,培林写完鸳鸯蝴蝶剧本”;“1947年3月27日,鸳蝴改名假凤虚凰”;“1947年4月3日,佐临假凤虚凰开拍”;“1947年5月28日,佐临假凤虚凰拍完,共拍37天,起讫55天”[1]。刘钢先生所藏的这部《鸳鸯蝴蝶》剧本,书写在当时通用的练习簿上,封面并钤有一枚“桑弧”的朱文印章,剧本字迹和外间所常见的桑弧笔迹完全一样,其真实性毋庸置疑。

本文所述张爱玲照片就在这批文献当中——当然,如果准确地描述,应该是底片,桑弧原藏是几卷135底片,刘钢先生将它们转成了照片。张爱玲照片一共7张,其中6张是张爱玲单人照(一张有叠影),一张为后景有张爱玲。由于这些照片出自桑弧旧藏,而原放置底片的底片袋上又有桑弧的笔迹,因此,可以认定这些底片的拍摄者就是桑弧。

说起桑弧和张爱玲的相识,不能不说到文华影业公司。1945年8月日本宣布投降,上海的沦陷区历史也随之宣告结束,当月,国民政府即准备接收上海各业,其中包括电影界,并为之成立了上海电影事业接管委员会,成员有各方人员组成,抗战期间留驻上海的费穆即为委员之一。随后的几个月,是各方势力激烈角斗的时间,纷繁复杂,一言难尽。至1946年春,各方暂时安定,纷纷开始组建公司,准备拍片。其中影响比较大的,有阳翰笙、蔡楚生、史东山等于1946年6月组建的联华影艺社(1947年6月与昆仑影业公司合并),柳中亮、柳中浩兄弟于1946年7月组建的国泰影业公司等等。而“文华”,也是当时上海影坛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程季华、李少白、邢祖文编著的《中国电影发展史》是这样介绍“文华”的:“这一时期的民营公司,除‘昆仑’外,规模较大的还有文华影业公司。‘文华’的创办人是吴性栽,他在战前办过‘大中华百合’,与罗明佑合作经营过‘联华’, ‘孤岛’时期又创办过‘合众’、‘春明’等公司。抗战胜利后,罗明佑曾要求与吴性栽再度合作,恢复联华公司,被吴性栽拒绝。1946年8月底,吴性栽在与人合资组织徐家汇摄影场的同时,又创办了基本上由他独资经营的文华影业公司,并于1947年2月开始进行制片。”[2]

文华影业公司的老板是吴性栽,而在第一线负责实际工作的则是厂长陆洁。在电影界,陆洁的资历比吴性栽更老,他是中国电影的第一代编剧和导演,中国的第一部长故事片《阎瑞生》和中国的第一本电影期刊《影戏杂志》,陆洁都是重要的参与者,时间是1921年。他还留下了一部《陆洁日记》,偏长记事而少于议论,更是影坛珍贵难得的文献和文物。在1946年8月28日这天的日记中,他记道:“在约克与周璇、石挥、张伐同餐,谈定请演《边城》,并与性决定,新组织定名文华。”[3]文中“约克”是约克大楼的简称,1937年建,位于今四川南路29号,是当时“文华”高层经常请人吃饭聊天的场所。《边城》即沈从文的那部同名小说,“文华”最早拟拍摄的就是这部《边城》,由桑弧导演,如果不是最后由于种种原因,导致计划流产,“文华”问世的第一部影片很可能将会是《边城》。我们从日记中还能够看到,吴性栽决定建厂拍片,并将此命名为文华影业公司,就是在1946年8月28日这一天,而陆洁是一起参与决策的主要人员。

如果说,陆洁是“文华”的行政负责人,那么,桑弧就是“文华”业务的主要沟通者,大凡编剧、导演、演员等公司主要业务人员的邀请和洽谈,大都由他出面办理,公司章程的修改定稿等重要工作,桑弧也是重要的参与者,1947年底,他还和龚之方一起,被吴性栽任命为“文华”副经理,桑弧负责拍片,龚之方负责制片。关于桑弧和张爱玲的交往,坊间有很多文字,类多属于文学描写,想象的心理感情,注水的添油加酱,再加上小说《小团圆》的场景对话,很能吸引人,但真实性却要大打问号。1946年8月,“文华”正式定名成立,桑弧和陆洁一样,是最早的参与者,陆洁主管行政,桑弧协调业务,黄绍芬的摄影,黄佐临的导演,都是桑弧具体接洽去谈下来的。9月,佐临和柯灵加入,前者担任导演,拿月薪;后者出任编剧,拿车马费,剧本费则另算。柯灵在上海沦陷期间编《万象》时就和张爱玲相识,一般认为,是柯灵介绍桑弧和张爱玲认识的,时间在1946年夏,也就是“文华”成立期间。也正因为桑弧已和张爱玲相识,陆洁在1946年年底才让桑弧上门去请张爱玲为“文华”赶写剧本救急。这在逻辑上完全可信。有关其间的来龙去脉,《陆洁日记》是最可靠的原始文献:

 

1946年12月18日:  燕燕在家请夜饭,谓生平未演过喜剧,鸳鸯蝴蝶怕演不好,商请另换悲剧剧本。

1946年12月23日:与刘琼谈定与燕燕合拍一片,1250万。

1946年12月24日:与培林商定,培去与张爱玲合作为燕赶写一剧本。今为圣延前夕,夜在燕家晚餐,有大郎之方丁芝丹凤佐临昭隆培林绍芬性栽。

1946年12月26日:晨到培林家,据告,已晤过张爱玲,她接受赶写一个剧本。

1947年1月12日:张爱玲剧本初稿交来。

1947年1月16日:培林来言,昨一夜失眠,拟仍拍鸳鸯蝴蝶,劝勿三心两意,尽可能修改张爱玲剧本。

       1947年1月27日: 张修改之剧本可用,名不了情,

1947年2月6日:培林不了情开拍。

       1947年2月10日:培所做拍戏日程表需45天,退回商请重做,

1947年2月15日:与培修正拍戏日程预算,共拍35天。

1947年3月22日:培林不了情拍完,起讫45天,实拍33天。

1947年4月1日:不了情在台尔蒙配音。

       1947年4月10日:不了情沪光卡尔登两院上映,

       1947年5月7日:  午到约克与性商定,提出3500万作不了情奖励金。[4]

 

陆洁当年的这些记录,有很多生动的细节,据此我们可以大致还原当时的经过:桑弧1946年11月22日写好《假凤虚凰》(最初片名是《鸳鸯蝴蝶》)剧本,“文华”当即决定开拍,并定下由陈燕燕和石挥主演。12月18日,陈燕燕提出“生平未演过喜剧,鸳鸯蝴蝶怕演不好,商请另换悲剧剧本”。为应付这突来之情,12月24日,陆洁与桑弧商量,请他“去与张爱玲合作为燕赶写一剧本”。第二天,也即1946年12月25日,桑弧即去了张爱玲家。当时,张爱玲正处于感情和事业两方面都很不顺的时期,和胡兰成的交往别扭地画上了句号,自己的作品又受“汉奸之妻”的连累而无处可发,从人之常情来讲,此时“文华”的邀请和桑弧的上门,都是令人感到温暖的。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张爱玲很爽快地答应了为“文华”赶写剧本的邀请。仅仅过了半个月,1947年1月12日,“文华”即收到了张爱玲交来的剧本,这个速度真可谓是“赶写”了。可见,张爱玲对“文华”的这次邀请是很当一回事的,当然,这里面也完全可能有着桑弧和柯灵的情面因素。但桑弧却似乎对张爱玲的剧本并非很满意,想了一夜,还是想执导自己的《假凤虚凰》;而陆洁则以老大哥的身份劝他,不要三心两意,对剧本有看法,可以进行修改。陆洁的厂长权威很起作用,但剧本的修改到底是出自桑弧之手,还是拿去请张爱玲自己修改,或者两者都有?这笔缠绕的账目前并不能理清楚,但半月以后的1月27日,大事已定,“张修改之剧本可用,名不了情”。2月6日,《不了情》开拍,3月22日,影片拍完,“起讫45天,实拍33天”。然后就是配音、试映,并在“沪光”和“卡尔登”这两家国片的头轮影院正式公映。《不了情》一炮打响,上座奇佳,报上有“胜利以后国产电影最最适合观众理想之巨片”的美誉[5],其效果远远超出“文华”高层的预想,以致陆洁到“约克”和老板吴性栽商量,决定“提出3500万作不了情奖励金”,对剧组人员进行鼓励。

《不了情》的大获成功,让“文华”高层对“张桑档”的合作充满期望:1947年5月7日,“文华”对《不了情》剧组进行嘉奖;6月5日,吴性栽拟提升桑弧出任“文华”协理。而桑弧也心领神会,快马加鞭,很快提出了新剧本的方案:“1947年6月18日,培来述新拟剧本太太万岁,并谓演员拟用天流丹凤石挥韩非。”[6]显然,这期间,桑弧和张爱玲多有交往,并告知其“文华”对新剧本的期盼;而张爱玲也配合有加,在最短时间内拿出了《太太万岁》的创意,并很快写出了完整剧本。期间,虽然因王丹凤嫌戏太少而婉拒参演《太太万岁》,但“文华”迅速决定由上官云珠取代,并未影响该片的拍摄。1947年8月4日,《太太万岁》开拍,9月23日,“太太万岁全片拍完,实拍35天,起讫51天”[7]。12月10日,《太太万岁》在皇后大戏院试片;14日,影片在皇后、金城、金都、国际四大影院正式公映,场场爆满,引起轰动。《太太万岁》是一出家庭伦理喜剧片,描写一位精明能干、八面玲珑的太太陈思珍,在大家庭里周旋于各个成员之间,想到处讨好,却到处不讨好。陈思珍的这种生存方式,是城市生活中随时可见的现象,堪称都市生活里家庭主妇的一种典型。张爱玲曾写过《〈太太万岁〉题记》一文,对此有过发挥:“《太太万岁》是关于一个普通人的太太。她的气息是我们最熟悉的,如同楼下人家炊烟的气味,淡淡的,午梦一般的,微微有一点窒息,从窗子里一阵阵的透过来,随即有炒菜下锅的沙沙的清而急的流水似的声音。……她的生活有一种不幸的趋势,使人变成狭窄、小气、庸俗,以致社会上一般人提起‘太太’两个字往往都带着些嘲笑的意味。”[8]由于影片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上映时影院内笑声不断,该片也因此成为1947年票房价值最高的几部影片之一,其风头甚至盖过了当年引入国内的好莱坞大片《出水芙蓉》。上海各报竞相报道上映盛况,称赞其为“巨片降临”、“万众瞩目”、“精彩绝伦,回味无穷”、“本年度银坛压卷之作。”[9]

据上所述,我们至少可以知道,自1946年8月,桑弧经柯灵介绍和张爱玲认识以后,两人的关系相处和谐,且日趋热络。张爱玲写《不了情》时,桑弧已经可以直接登门,张爱玲也全力以赴地配合,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交出了剧本。《不了情》的公映成功,更是两人关系的助燃剂,他们很快相商合作《太太万岁》。从《陆洁日记》的记载看,“培来述新拟剧本太太万岁”,语意有些含混,我们据此大可猜测,剧本大纲很可能是张、桑两人商量切磋的,毕竟,城市市民的生活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再由此联想,关于《哀乐中年》剧本的创作,一直存在着是否张爱玲参与过写作的猜想,以致众说纷纭,而张爱玲最后的说辞是:“参预写作过程,不过是顾问,拿了些剧本费,不具名。[10]”显然,当时关系密切的张、桑两人,在讨论剧本时各抒己见,相处非常融洽,当然,最终具体执笔肯定是一个人,但完稿以后,也存在着有另一人修改的可能。据说,最近发现的张爱玲《太太万岁》剧本手稿上,就有着桑弧的修改痕迹。像这种写作关系,如果两人默契,认定执笔写作的就是作者,旁人是无从置喙的。

 


有了上述的铺垫,我们再来看这几张新发现的张爱玲照片,就多少会觉得感悟会更深一些。先看单人照,一共是6张,去除一张叠影,应该是5张。5张单人照中,有3张是在室外的阳台上(图1-图3),2张在室内(图4-图5)。我们知道,1939年春,张爱玲与母亲和姑姑迁居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赫德路(今常德路)口的爱林登公寓(Eddingtin House,今常德公寓),前后共住了约有6年时间(其中2年多在香港读书),她的《传奇》《流言》等作品就是在这里写就的。张爱玲住在爱林登公寓6楼,常常倚靠在窗口和阳台上看风景,听市声。她曾在《公寓生活记趣》一文中写道:“我喜欢听市声。比我较有诗意的人在枕上听松涛,听海啸,我是非得听见电车响才睡得着觉的……有时候电车全进了厂了,单剩下一辆,神秘地,像被遗弃了似的,停在街心。从上面望下去,只见它在午夜的月光中坦露着白肚皮。[11]”她在另一篇文章中写的是:“我一个人在黄昏的阳台上,骤然看到远处的一个高楼,边缘上附着一大块胭脂红,还当是玻璃窗上落日的反光,再一看,却是元宵的月亮,红红地升起来了。我想道:‘这是乱世。’晚烟里,上海的边疆微微起伏,虽没有山也像是层峦叠嶂。我想到许多人的命运,连我在内的;有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之感。[12]”读了文再来看照,我们似乎还能听得到那“克林,克赖,克赖,克赖!”驶过的的电车声,看得见那停在街心“坦露着白肚皮”的有轨电车。从这几幅照片上,我们能看到爱林登公寓的钢窗蜡地和阳台上的拉毛墙壁,一窥张爱玲闺房内的丝绸灯罩和墨绿色靠垫,还能辨得出张爱玲换了两套旗袍裙,显露出年轻女子的爱美内心。我们更仿佛能感受到,张爱玲站在高楼黄昏的阳台上,看着红红地升起来的元宵的月亮,心里油然浮现出一种郁郁苍苍的身世感。如果细细体味,这几幅照片显然都是近景大照,一般,只有拍摄者和被摄者的关系比较密切,才方便如此拍摄,这也凸显出张爱玲当时和桑弧的特殊关系。其实,张爱玲能够在自己的闺房内接待桑弧,并愿意让桑弧为自己拍摄这样私密的照片,本身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至于这些照片具体的拍摄时间,并不难考证。前几年,旅美女作家李黎曾在她表弟张伟群的帮助下,在档案馆查到张爱玲搬离爱林登公寓的具体时间:1947年9月10日。[13]而桑弧是在1946年8月经柯灵介绍才和张爱玲相识的,这几张照片显然拍摄于夏季,1946年夏,桑弧和张爱玲的关系似乎还不至于如此亲密,那么,它们就应该拍摄于1947年的7、8月间了,也即《太太万岁》的写作和拍摄期间,这大致不会有误。



还有一张照片(图6),虽然在照片中张爱玲并非主角,只是后面的一道背景,但也很值得一说。这是一张颇有意思的照片,拍摄地点是一家花园,主题应该是文华影业公司举办活动,慰劳员工,答谢朋友——关于此点,后面会略作分析。照片的主角是面对镜头开怀大笑的两位:柯灵和丁聪。柯灵在1946年9月就受聘“文华”担任签约编剧,属于最早加入“文华”的人员之一,参加“文华”举办的活动自然天经地义;至于丁聪,他和电影的关系也并不浅,早在30年代中期,他就是《联华画报》和《新华画报》的美术编辑,还绘制过不少“涉影”的画作,金山、胡萍和周璇主演的电影《狂欢之夜》的大幅彩色海报,就是他绘制的。1937年抗战爆发后,他随张光宇到香港,担任《良友》《大地》《今日中国》等画报的美编,创作了大量抗战画作。1940年秋,他前往重庆,在中国电影制片厂当美术设计,还为吴祖光编剧的《正气歌》,金山导演的《钦差大臣》,曹禺编剧的《北京人》,张瑞芳主演的《牛郎织女》等话剧担任舞台和服装设计,期间创作的鲁迅《阿Q正传》插图和彩墨画《花街》、长卷画《现象图》等,成为了中国漫画史上经典之作。1945年10月,丁聪从昆明回到上海,其工作之一就是“为文华影业公司画广告[14]”。限于资料欠缺,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为“文华”具体画了些什么,笔者认为,张爱玲编剧,桑弧导演的《太太万岁》的电影海报,即出自丁聪之手。我们拿他一年之后为《电影论坛》2卷2期“阮玲玉纪念号”绘制的封面(图7)和《太太万岁》海报(图8)作一比较,两者在造型构图上如出一辙,绘画语言可以说非常相似。

说了照片的前排人物,再叙后排。仔细看的话,能够看出后排两位谈得很投缘,如果熟悉这两位,马上就能认出这是张爱玲和冯亦代。冯和左翼影剧界的很多人都是朋友,他自己也主编过《电影与戏剧》《人世间》等好几种杂志。冯亦代仗义疏财,人称“路路通”,特别对进步文化颇有资助,人缘特别好。他当时从重庆回上海,担任《世界晨报》总编辑,接触来往的人特别多。照片中张爱玲和冯亦代谈性甚浓,其实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但对外国文学的喜爱让他们一见如故。我们无法穿越回去,听他们具体都在谈些什么,但两人的话题中肯定有毛姆。[15]张爱玲是毛姆的粉丝,翻译过他的作品;而冯亦代精通英语,也喜欢毛姆。两人谈到毛姆,自然特别投缘。冯亦代问她是否读过“毛姆四部曲”之一的《剃刀边缘》?这部毛姆于70岁发表的作品,较之《人性枷锁》等其余三部毛姆盛年时写作的作品,更臻圆熟完美境界。由于该书1944年刚在伦敦出版,张爱玲表示很遗憾,尚未有机会品读。冯亦代说他有,可借她一读。然而,可惜的是此书不知被谁借走,一直未归还,故始终无法提供给张爱玲阅读。这个无意中的爽约也成为了冯亦代一直隐隐不能释怀的心结。上世纪80年代,冯亦代有机会访问美国,他通过熟人联系到张爱玲。张爱玲晚年孤僻,常年独居不见客,但当她收到冯亦代的口信时,却表示愿意和他见面。可惜冯亦代因时程安排紧迫,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可见,无论是冯亦代还是张爱玲,心中都还记着当年他们热议的毛姆。[16]

那么,张爱玲和冯亦代交谈的这张照片究竟拍摄于何时、何地呢?陆洁在日记中留下了这样的线索:“1947年10月20日,下午性假魏家花园举游园会,招待文华同人并同业友人。[17]”吴性栽经常举行这样的游园活动,有时甚至组团到外地游览,如此一来有助凝聚团队人心,二来也藉此表示老板对员工辛苦的慰劳。而这张照片是否拍摄于1947年10月20日的魏家花园呢?很巧,吴性栽、桑弧、张爱玲等“文华”诸人的朋友、报人唐大郎当年在自己的专栏文章中也写到了这次游园活动:“在停云主人的花园里,我同四贞她们去游览一周。……这花园是好的,就是水不好。后来我回到草坪上,看见张爱玲小姐,我同她谈起了这里的风景,我说:我怀念九龙的青山道上,一所犹太的别墅,前面是高山,后面是万顷波涛,其实这别墅也筑在山岩上的,岩石上牵藤附蔓,夹杂一丛丛的花朵,在临风招展,这一块地方,真耐人久坐。游香港的人,喜欢浅水湾,我是讲究清旷之美,要以青山湾一带为最。张小姐在香港耽了两年,这地方似乎没有见过,我又对她说:我今年一定要到一趟香港,是受了张小姐笔下的影响。[18]”唐大郎发表文章的时间和这次游园活动正好能对应起来,而且张爱玲一般并不参加这种游园活动,吴性栽知道她的脾气,举办活动也从不叫她,这次是难得的一次,据说也是桑弧介绍她与冯亦代认识,张爱玲才愿意出席。[19]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魏家花园的主人是上海房地产巨商魏廷荣,他字停云,故魏家花园亦称停云阁。魏廷荣曾留学法国,精通法语,是天主教徒,在徐家汇一带拥有大量地产,他也是法租界公董局华董兼法租界华人商团司令,权势颇大,故魏家花园在当时名气很响,但只对亲朋好友开放。魏家花园所在地,据说即今肇嘉浜路、东安路口一带。

 


1947年10月20日下午在魏家花园举行的游园会,是“文华”高层招待公司同人并相关朋友的活动,参加的人并不少,除了吴性栽、陆洁、桑弧、黄佐临、柯灵、龚之方等一批“文华”旧人外,还有曹禺、丁聪等后加入“文华”的新人,也有和“文华”关系密切的同业友人,其中有一个唐大郎,和“文华”的关系尤其特殊。一次,他和佐临、曹禺、桑弧等几位“文华”的朋友吃饭,吃得开心,谈得更愉快,回来他写了一篇短文记叙自己的心情,开头就是“昨天是我愉快的一天。……我是因为崇拜他们,由崇拜而生敬爱之诚,每次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有一种‘虚荣心’,觉得我也是第一流的人物[20]”。他和吴性栽很熟,对吴的经历如数家珍:“我同吴性栽先生是十五年以上的老朋友,他是上海的颜料商人,但喜欢弄电影,办京戏馆,电影事业他在大中华百合公司时候,已经开始,后来由联华公司的复身华安公司,乃至抗战以后的合众公司,都是他办理的,但他永远做幕后英雄,从来不出面。[21]”他和桑弧,惺惺相惜,互相欣赏,关系非同一般,同业朋友把他和桑弧以及胡梯维,称作“三剑客”,他自己则在报上撰文,明确写道:“桑弧先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22]”唐大郎和龚之方,更是人称“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一对铁搭档,两人多年合作办报办刊,一个在前台辛劳奔走,一个专心驻扎后台,配合堪称默契。还有一点值得一说,在吴性栽发起的“文华”历次游园、交游等活动中,唐大郎都是积极参与者,甚至,他还在“文华”的好几部影片中参演露过面,当然都是群众角色。有此因缘,唐大郎出现在魏家花园此次游园活动中就毫不奇怪了。唐大郎为人处世坦荡真诚,毫无心机,有他在场,几乎不会冷场。那天,唐大郎在魏家花园也颇为活跃,除了和张爱玲交谈,并写下《张爱玲写香港》一文在报端发表外,他还和一位戏曲名家有所交流,并且涉及到另一位文坛大家。1947年10月25日,距《张爱玲写香港》发表仅隔一天,唐大郎在报上又发表了一篇记载魏家花园活动的文章《题“我俩”的合影》,并将那幅合影制版刊登了出来。这“我俩”指的是唐大郎和京剧名家李玉茹,此外,说是文章,其实是两首诗。现照录如下:先将名分说端详,未结深盟未过房。她是京朝名旦角,我为才子出洋场。照从所拍万家宝,档却硬拼唐大郎。直也看来横也看,看来总不像鸳鸯。 从来名士悦倾城,一拍居然即合成。多喜有缘头可碰,初无遐想腿能擎。且看画里男和女,聊作人间我与卿。为告追求她的道:看完吃醋是‘钟生’。”诗后并有小注:“有一天我同李玉茹小姐,在花园里碰着,这一张“小照”,是剧作家万家宝先生(曹禺)替我俩拍的,因为拍照的人是当世艺坛第一流人物,而又是难得拍照的,这照片便值得宝贵了。我高起兴来,题上两首诗,却是平平淡淡地写来,只有末脚两个字,想给读者解释一下,“钟生”者,上海人骂人为畜生之意也。并不是骂伊拉阿伯是钟雪琴。”[23]

       1979年,69岁的曹禺和56岁的李玉茹结婚,很多人感到奇怪,,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相识相爱的。其实,曹、李两位早在30多年前就已有很深的感情交往了,确切地说,他们相识相爱,就始于魏家花园这次游园活动的1947年。李玉茹在一篇文章中曾写道:“我初识曹禺,是在1947年春天。他当時正在构思一部以女演員為主角的剧本,常找我谈心,他的呆气让我觉得他是个可信賴的朋友,他细致的感情又使他像个兄長与老師。我了解他被婚姻困扰着,很同情他的兩难处境。曹禺來看我,一個穷读书人,並不受到我母亲的欢迎,我們只好另觅地方谈心。每逢这种時候,曹禺必得在我愚园路的公寓下边等我很久,我才能背着母親出來。他那時总是骑一辆很破的旧脚踏車,帶我到兆丰公园(今天的中山公园)去。我們互相爱慕,但也都知道,由于各种原因,這是不可能的事。”[24]

很显然,1947年春天,刚从美国回来不久的曹禺和李玉茹相识,很快就进入互相爱慕的热恋阶段。当时,曹禺住在黄佐临家里,并已由佐临推荐加入了“文华”,担任编剧兼导演;“文华”方面也已经决定开拍曹禺编导的影片《艳阳天》,剧本是1947年11月15日交稿的,12月31日,《艳阳天》正式开拍,这也是曹禺从事电影创作的首次尝试。这年秋天的10月20日,曹禺带李玉茹去魏家花园参加文华影业公司的游园活动,颇有携眷游园的味道。但当时曹禺毕竟尚有婚约在身,不便放肆,所以看见李玉茹和唐大郎在谈天,便怂恿两人就此留影,并且亲自充当摄影师,为他们拍下了这张合影(图9)。由于曹禺是借桑弧的相机拍摄的,这张合影照就留在了桑弧的相机里。巧的是,他为唐大郎和李玉茹拍了照,而桑弧也为他拍了照,而且也是一张合影,是曹禺和黄佐临的合影(图10)。就在这一刹那间,几个领域的大师名家定格在小小的胶片上,留下了令人难忘的身影和故事。必须补充一句的是,1948年4月,李玉茹为“文华”的子公司华艺影片公司主演了一部彩色舞台艺术短片《小放牛》,由费穆导演。李玉茹也可以说是“文华”人了。



在桑弧的遗物中,还有一幅照片更引人瞩目(图11),人物众多,星光熠熠,且都和“文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而也更有意思。这张照片放在一个底片袋里(图12),袋上有桑弧亲笔写的标注:“36年十月,苏州,”说明照片是1947年10月在苏州所摄。照片上有唐大郎,此人排日在报上写专栏,很多活动都可以在他的文章中找到线索。我和友人正编《唐大郎文集》,基本把他的文章搜罗齐全了,有此便利条件,自然应该先查一下。果然,一索即得,而且有两篇,分别刊登于1947年10月29日的《诚报》和30日的《铁报》,先录为证,其一:“余游灵岩既毕,返车止于木渎,进食于石家饭店,乃无一肴不美,于是大快朵颐,鲍肺果然一绝,郑安娜女士语人,有生以来,乃未吃着过这样好的汤也。”[25]其二:“前两天去游灵岩,汽车出胥门东发,望见了胥江。……这一次汽车直放灵岩,连天平都没有去,邓尉更不是时候,从灵岩就回到虎邱的。这两个地方,都没有叫我失望,灵岩有一点像虞山,而虎邱的幽邃,更有些像杭州的烟霞洞。所讨厌的,名胜地方,讲故事的人太多,自有许多游人,欢喜听他们的一派胡言。”[26]

按照唐大郎的习惯,记事一般都是事过后三、五日才写文发表,故如果没有意外,“文华”安排的这次苏州之行,时间应该是1947年10月25日左右。还有一个证据,唐大郎在《木渎镇上》一文中写到了郑安娜,此人也恰在照片中出现。

再回到照片本身,这是一帧11人的合影,其中大部分人可以辨认:第一排叼烟斗者为金山,二排左二、左三为郑安娜、冯亦代夫妇,左四为漫画家丁聪,三排左一即唐大郎,左二为张瑞芳,左三是龚之方,四排左一为魏绍昌,左二是张俊祥。照片中比较显眼的是金山、张瑞芳的出现,他们两人1944年在重庆结婚,当时都已经是中共党员了。抗战胜利后他们奉命去东北接受满映并组建长春电影制片厂,1947年,金山编导拍摄了反映东北抗战的《松花江上》,由张瑞芳、王人路等主演。当年十月,金山和张瑞芳正是带了《松花江上》的拷贝来到上海宣传的,这次苏州之行,应该是“文华”对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殷勤招待。产生于黑土地上的雄浑风格,和当时上海影片的细腻秀丽确实有很大差异,《松花江上》在上海一炮打响,反响奇佳,各路舆论对金山、张瑞芳也赞誉有加。唐大郎撰有一文颇具代表性:“在沪光看《松花江上》试片,壮丽不可名状,导演手法,处处见得井然不紊,乃知吾友金山,近年来之进步,其造就正复惊人也。”[27]《松花江上》的那场试映吴性栽也看了,他同样赞叹不已,甚至想买断该片,为此他和金山讨论了好几次。虽然这个计划最后因故搁了浅,但随即在1948年春,“文华”和金山合作成立了清华影片公司,由吴性栽出资,金山负责运营,拍摄了《大团圆》《群魔》两部影片。虽然,关于清华影片公司成立及其运营的真实内幕在学术界颇有争议,但公司毕竟成立了,也有影片出产;故就“文华”和金山的合作来说,最大的疑问还是影片《金锁记》的夭折事件。

《不了情》和《太太万岁》在1947年的大获成功,让吴性栽等“文华”高层看到了“张桑档”合作的潜力,今天已经很难说是谁最早动议让他们再次合作的,或者说,是谁建议这次改编《金锁记》?但从媒体报道来看,1947年的年底,张瑞芳将主演《金锁记》这件事就已经传开了,当时影响最大的影刊《青青电影》直接以《张爱玲桑弧合作〈金锁记〉》为标题来报道此事:“张爱玲是一个新小说家,她的成名作有《倾城之恋》和《金锁记》,自她的《不了情》剧本打入了文华公司之后,很得文华当局的器重。《不了情》是桑弧导演的,张爱玲的第二部新作《太太万岁》剧本,桑弧又担任导演,现在《太太万岁》已摄制完成,只等候上映了。最近张爱玲又在筹备第三部电影剧本了,是将以前的成名作《金锁记》改变的。《金锁记》有一个很动人的故事,生意眼是不会错的,闻这部戏又将与导演桑弧合作。”[28]从陆洁日记来看,至少在1948年春,张爱玲已经写好《金锁记》的剧本了,而且,“文华”方面很快决定请当时在上海口碑很好的张瑞芳出演主角曹七巧,以便给票房再上一道保险。对此,金山也一口答应。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没多久,金山以张瑞芳染上肺病为由,婉拒了“文华”的邀请,要求换人:


1948年3月20日  夜读张修改后之金锁记剧本。

1948年3月28日 培来告,金山夫妇去看她,言瑞芳有病需休息,请换人演金锁记。

1948年3月30日  接培林来商张瑞芳不演金锁记事。

1948年4月1日  晨到培林家,据告,金山言瑞芳肺有病,拍不动戏,要求延后一片。[29]


消息一传出,媒体自然众说纷纭,包括各种毫无根据的猜测。和桑弧、张爱玲以及金山关系密切的唐大郎,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为他们澄清:“张爱玲写的《金锁记》,将由桑弧导演,张瑞芳主演剧中的七巧,打去年就决定了的,最近将要开拍,而张瑞芳因病住入医院。外间传说,张瑞芳的病是假托的,实在的原因,为了《金锁记》这剧本没有意识,因此无意拍摄,可是金山却在辟谣,他保证他太太实在为了病,决没有其他原因,更保证三个月以后,他太太复原了,一定履行诺言。在这过程中,我们捏笔杆的几位同行先生,有文章做了,不是揶揄张爱玲,说张爱玲的才气已尽,剧本写得糟,叫人家拒演,便是说请张瑞芳不演请白杨也碰了钉子。实际上都是莫名其妙的谣言。张爱玲写的《金锁记》小说,是必传的作品,把它改编了剧本,也是不朽的杰构,这是许多看过的人所公认的,我真要劝劝我们这些臧否人物的先生们。放出一点良心来,把是非曲直,弄得清楚一点,不要因为没有什么好写而胡里胡涂的糟蹋一个人才,尤其像张爱玲这一位不世出的人才,一个人能够爱惜人才,未尝不是气度之美的表现,何况现在挨骂的人,她连辨都不屑一辨,而事实也无须声辨的,叫我想想横箝竖箝,也箝不下去了。”[30]唐大郎辟谣,落脚点主要在张爱玲身上,至于金山为张瑞芳辞演《金锁记》,今天来看,确实存在着很多疑问,意识问题,未必不是当时的考量之一,毕竟金山和张瑞芳的身份,与主演《不了情》的陈燕燕和主演《太太万岁》的蒋天流,差异太大,考虑的问题和角度也远为复杂,内中存在着一些难以言说的内幕也说不定。这一事件,现已成为电影史和文学史的一个疑案,在有更为真实详尽的材料披露之前,只能存疑。

这张照片最后一排的魏绍昌,今天也许很少有人知道了,但其当年也是一个风云人物。他是浙江上虞人,毕业于光华大学历史系。父亲魏晋三开过钱庄,后任上海中汇银行的副总经理,魏绍昌本人毕业后也在信托公司上班,担任过襄理,故一度人称“银行小开”。魏绍昌喜欢文史,他交游颇广,家境又好,和很多电影话剧、戏曲曲艺演员都很熟,当时一些艺坛聚会,不少是他掏钱付账的。因为这些关系,他和唐大郎、柯灵、张爱玲、桑弧、金山、冯亦代等等也都多有交往,故“文华”举办的活动邀请他参加非常自然。他晚年曾应邀到德国、美国及台湾讲授晚清小说、民国电影和红楼梦。1993年,他公出到美国,曾托朋友留言想见张爱玲,没等到回音而签证时间已到,只能遗憾地回国。到了上海,那个朋友打电话来,说你刚走张爱玲就来电话,说要找上海来的魏绍昌,因为张爱玲的信箱是一月一开,她刚看到你的信。这个故事几乎就是80年代冯亦代想见张爱玲而未遂的翻版,可惜留下的尽是遗憾。

还有两张当年的电影海报:《不了情》和《哀乐中年》(图13、图14),都是“文华”出品,也都和桑弧和张爱玲有关,并且都是桑弧留下的遗物,时隔70余年,今天已非常罕见了,随本文一并披露,供大家参考欣赏。

2019年9月6日深夜完篇于上海花园,次日中午改定

[1]《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2]程季华主编,程季华、李少白、邢祖文编著《中国电影发展史》(初稿)第2卷,中国电影出版社1963年2月初版。

[3]《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4]《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5]刊1947年4月6日《申报》广告语。

[6]《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7]《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8]张爱玲《〈太太万岁〉题记》,刊1947年12月3日《大公报•戏剧与电影》第59期。

[9]《太太万岁》上映时的广告语,分别刊载上海《大公报》《申报》和《新闻报》,1947年12月13日、27日。

[10]转引自谢有坤《电影〈哀乐中年〉的“顾问”:生命在四十岁开始》,刊2017129日《澎湃新闻•私家历史》。

[11]张爱玲《公寓生活记趣》,刊194312月《天地》第3期。

[12]张爱玲《我看苏青》,刊1945年4月《天地》第19期。

[13]李黎《张爱玲•未了情》,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1月。

[14]朱鸿桢《丁聪年谱》,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年4月

[15]曹珊《张爱玲与冯亦代:一本未能借出的书》,刊2015年2月4日《羊城晚报》。

[16]曹珊《张爱玲与冯亦代:一本未能借出的书》,刊2015年2月4日《羊城晚报》。

[17]《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18]高唐《高唐散记•张爱玲写香港》,刊1947年10月24日《铁报》。

[19]曹珊《张爱玲与冯亦代:一本未能借出的书》,刊2015年2月4日《羊城晚报》。

[20]高唐《我的虚荣心》,刊1948年2月2日《铁报》。

[21]刘郎《定依阁随笔•天厂居士》,刊1947年10月8日《诚报》。

[22]云郎《桑弧》,刊1947年8月21日《光报》。

[23]高唐《题“我俩”的合影》,刊1947年10月25日《铁报》。

[24]李玉茹《我和曹禺为何如此相爱》,刊2008年7月22日《东方早报》。

[25]刘郎《定依阁随笔•木渎镇上》,刊1947年10月29日《诚报》。

[26]高唐《高唐散记•胥江秋晓》,刊1947年10月30日《铁报》。

[27]唐大郎《西风人语•松花江上》,刊1947年11月1日《罗宾汉》。

[28]《张爱玲桑弧合作〈金锁记〉》,刊1947年12月《青青电影》第15卷12期。

[29]《陆洁日记》油印本,中国电影资料馆藏。

[30]刘郎《定依阁随笔•放出良心来说话》,刊1948年4月6日《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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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文学研究 第16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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