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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国学热让人忧喜参半
所以,我们要复兴中国文化,第一件事该做什么?就是正名,就是必须要用中国的名词、中国的字眼来谈中国的学问。我们开始要用中国式的思考来谈我们自己的学问,我们学问的能量才会真正出现。只要继续西体中用,继续用西方的名词、西方的思考,就会觉得中国的学问要不可疑,要不就一无是处。西方语言拿来好好地谈西方学问,这完全没问题。可是,千万别整天再用西方语言来谈中国学问,这一点很重要。我们将来也不要动不动就提孔子的哲学思想之类的说法,不要纠结这些东西。孔子重要的,不在于他的哲学思想,最重要的是他的生命气象。讲孔子,你还可以勉强分析有什么哲学思想,如果换成颜回,你能说出有什么哲学思想?大家知道,整本《论语》除了孔子之外,最重要的一个人是谁?是颜回,孔门第一大弟子。唐代以前,不像今人说“孔孟”,说的要不“周孔”,要不就是“孔颜”。如此分量的颜回,你仔细读完《论语》,如果用文史哲的方法,却发现这个人没啥好说的,简直就是一无是处。从文学的角度,他有什么?从历史的角度,他有何作为?都没有。至于哲学思想,当然也是啥都没有。用文史哲的角度,你根本没有办法谈他。但他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这么显赫,大家进了孔庙,头一个拜的是至圣孔子牌位,第二个拜的就是复圣颜回。结果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我们的大学却几乎无法谈他。为什么?因为我们用的所有名词都没办法对应他。所以说,我们用的名词,本身是有问题的。用这些名词来面对中国历史上这么一个响亮的人,竟然完全束手无策,那你不觉得这个学问体系非常奇怪吗?
那么,谈颜回谈些什么呢?谈他的生命气象。传统读书,首先是观其气象。这么一个“观”,重点不在于大脑的分析,而在于整个生命状态的直接感受。感受颜回那种天清地宁般的生命气象,感受颜回那种湛然似水的一身静气。我在大陆出的第一本书叫《孔子随喜》,很多人觉得我写孔子很特殊,角度跟别人都不一样。最大的不一样在哪里?简单说,我在谈气象。别人是分析说服,我只希望读者能有所触动。我不谈孔子的哲学,整本书完全不分析他的思想。我只想引领大家看看孔子如何面对自己与学生,又如何面对时代与历史,我常常读着读着,心头就震了一下;也常常读着读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因为。我直接感觉到那个气象。
说起孔子的气象,我其实挺担心大陆现在的国学热。说实话,眼下的国学热让人忧喜参半。喜,是因为这的确是件好事;忧,是因为站在台面上大声疾呼的人,常常是一群最偏执的人,一偏执,就可能把国学热带入歧途。这批人使命感深,战斗力强,能量也特别大。可听他那样子讲国学、谈孔子,心里总会觉得怪怪的,会让人感觉有种比较极端、比较桎梏人的东西又要复辟似的。换句话说,这群人的生命气象是有问题的。正因如此,很多知识分子对于国学热有所抗拒或者有所迟疑,其实是不无道理的。这当然也有知识分子个人的偏执,他们受五四的束缚过深,但凭良心讲,他们的某些反感还是有道理的。毕竟,在这场国学热与文化重建的过程中,一开始冲在前面的,他们身上仍不时可嗅得到当年五四运动要打倒的哪种酸腐味,更严重的,甚至还有种礼教杀人的姿态。现在很多人对于国学虽抱有好感,却隐隐然又觉得有啥不对劲,的的确确是觉得中国文化,尤其孔子,都不该是那群人所描述的那种桎梏人的、硬梆梆的、不苟言笑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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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澎湃新闻记者田春玲 澎湃新闻整理的薛仁明先生演讲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