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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 旭 | 风 流 街 (二)

时光捡漏 您生活的笔记本 时光捡漏 2021-07-31


您生活的笔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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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8年10月9日开始,平台将连载凤翔县作协主席鲁旭先生长篇小说《风流街》。全书一共25章,24余万字,作者前后六易其稿,终在2017年9月修订完成。凤翔县作协非常荣幸地获得作者垂爱,与读者共享一场文字饕餮盛宴。计划分25天连载完毕,今天发表第二章。

编者按


▼往期精彩回顾▼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鲁旭 | 风流街    (第一章)




第二章


  泡馍馆打烊以后,马得济神思怏怏地回到了家里。虽然店里有地方,他却从不在店里过夜,这是他的老习惯。每天打烊后,他便准时回家,和爹娘一起吃晚饭。店里则交给大师傅和一个干杂活的小伙子照看。

  不知是粗心还是因为老眼昏花,马得济的父母竟然没有看出儿子心中的不快。母亲还是像往常一样,端上了两样非常清淡的小菜和一大碗小米稀饭。饭菜虽说清淡,却撩人的胃口:一盘是凉拌苜蓿菜,碧绿喷香;一盘是凉调腌萝卜,红白相间,小米稀饭更是灿若黄金。马得济心中有事,就是吊不起胃口。他又不愿拂了母亲的好意,便端起碗来小口呷着稀饭。这时,父亲手中拎了一瓶西凤酒走了进来,也在炕边坐下。母亲忙取过两只酒杯,为父子两人斟上了酒。

  “得济,你今年二十六了吧?”父亲没头没脑地问。

  “嗯。”

  “你谈下对象没有?”

  父亲毕竟是做过生意的人,并不很封建。他这么一问,马得济也就明白了父亲拿酒的意图。他很想说有,又担心父亲要是追问是哪家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他又该怎样回答呢?能说是小侠么?虽然他知道张小侠爱他,可她从来也没有明确地表过态呀!况且还有个雪中达在那么狂热地追着她,他们两人也很般配。自己呢?一个天生下来命里注定要一辈子侍候人的卖羊肉的,又怎能配得上她呢?何况她是个吃国家饭的人,自己还是个农民户口!可他在心里又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意中人。于是,他便不开口,只顾低了头喝稀饭。父亲很谅情,并不急着追问,而是端起酒来,慢慢地呡着。

  “没。”过了好一会儿,马得济才极不情愿地轻轻吐出这个字来。

  父亲轻轻地“嗯”了一声,似乎很感遗憾。“你老李叔给你介绍了一个,是他的侄女,叫李淑萍。也是城里中学毕业的学生,你可能也认得的。”

  对家中大小事情一向不管不问的母亲这时也插话进来:“这姑娘我见过,可是个好闺女呢!又绵密,又孝顺,人样也长得好。”

  马得济毫无热情地答道:“让我想想再说吧。”

  马得济不愿听父母谈论李淑萍,自己更不愿评论李淑萍。在他的心中,除过张小侠之外,对其他姑娘一概没有印象。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注意过其他任何女性。

  “也没说现下就要订,只是想介绍你们认识,互相心里有个数。”父亲说。他显然对马得济的态度有点不满。

  “嗯。”马得济应付着。

  “过上几天,你叔把人领来了,你和她好好说一说,互相了解一下。你要是觉着行了,咱再订。”

  “嗯。”

  母亲看出了马得济的应付,想对儿子晓以大义:“咱老张家和老马家两家就守你一棵独苗,你的媳妇,妈不想让你太为难了。你也要体谅我和你爹的心,不能老推三阻四。”

  做母亲的在儿女的婚事上,总是比父亲要急得多。

  “你妈说得对着哩。你看我和你妈都快奔七十了,身体又都不大好,怕是没几个年头好活了。我和你妈商量过,想趁我俩身体还好的时节,给你把婚事办了,我们也就可以放放心心地闭上眼睛了。要不,我们死了以后,也没法给你爷你婆交待!”父亲一边慢慢地呡着酒,一边慢慢腾腾地说。

  “嗯。”父亲说得如此严重,如此悲壮,倒叫马得济心中不由一阵发酸。他想对父亲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好又“嗯”了一声。但这一声,显然饱含上了感情。

  “来,喝酒。”父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在马得济的记忆中,父亲不常喝酒,和儿子在一起喝,更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儿。他含着泪,急忙端起酒杯,一仰脖灌了下去,又赶忙给父亲倒了一杯。但感情归感情,对李淑萍他还是不愿立即答应。他不敢再在这儿久坐,怕自己会说出让父母不高兴的话来,忙说:“爹,你喝。我今天觉着不太舒服,想老早睡哩。”

  父亲宽宏地一笑,说:“嗯。早睡早起,明儿个还要忙哩。”

  和父亲在一起喝过酒之后,马得济心里就一直盼着早点见到李淑萍,看看这位大受母亲赞扬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儿。同时,他又害怕李淑萍真的来了。如果她真的进入了他的生活,他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在这种矛盾和不安中度过了半个月,老李叔没有来,父亲竟也没有再提说此事,马得济心里那股新奇劲儿也就淡了。

  雪中达还是时常到马家羊肉泡馍馆里来,只是不像过去那么每天必到。有时他来了。见张小侠没来,也不像过去那样一直等下去,而是很快就走。张小侠还是和往常一样,每天中午准时赶来。雪中达不来的时候,张小侠和马得济还是无拘无束地谈些没要紧的事。只要他们两人单独在一起,无论马得济还是张小侠,都还是觉得心情异常愉快。有好几次,马得济想趁只有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机会,把老李叔要给他提亲的事告诉小侠,可他觉着永远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们在一起,虽说没有固定的话题,可有他们独特的谈笑风格,使他无法不经意地插入这个话题。况且他很清楚,张小侠等待他说的绝不是他和别的女孩,而是另一回事。可这件事,他觉着自己眼下实在无法开口。因而,过了一天又一天,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在打着哑谜。

  终于有一天上午,马得济的父亲张马保陪着老李叔,带着李淑萍来到了泡馍馆。

  凡是在马家泡馍馆干事的人,都知道马得济生性懦弱,真正说话算数的,还是一直轻易不到店里来的老爷子张马保。因而,老爷子登堂,也就成了大伙儿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不用马得济吩咐,大师傅便做出了最好的饭菜;服务员也面带笑容,腿快得像个纺线轮儿,后脑勺都长上了眼睛。只有一个叫区亚平的姑娘,用极不友好的目光看了李淑萍一眼,又狠狠地盯了马得济一眼,也不过来和老爷子打招呼,只管招呼着在店里吃饭的其他顾客。

  姑娘们对于人们感情的变化总是敏感的。区亚平的这些动作,被服务员中和她要好的魏紫莲看见了。趁着区亚平进操作室端饭的机会,她在操作室和门店的空隙处拦住区亚平,趴在区亚平的耳朵眼说:“咋,她抢了你的意中人?”

  “别胡说!甭看他马得济是老板,我还看不上他呢!泥人还有个土性哩,他就不像个男人!”区亚平一脸不屑地说。

  “那你吃的啥醋?”

  “谁吃醋了?”

  “你别装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看出啥了?我是替小侠姐抱不平!”

  张小侠是个性格开朗的姑娘,区亚平她们刚刚受雇到马家泡馍馆当服务员那会儿,张小侠见这些姑娘们干不惯,抽空常帮她们一把。一边干,一边给她们说当服务员的窍道。这些姑娘们虽然没有说破,心里早已把她当成了姐姐。她和马得济的关系,这些姐妹们早已看出来了。经区亚平这么一说破,魏紫莲也沉下了脸,说:“就是,马得济也太不够意思了!”于是,她也不再主动地到马得济坐着的那桌去添菜,而是和区亚平一起,特别热情地招呼起别的顾客来。

  马得济虽然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当看见李淑萍真的和老李叔一起来到了店里,心中还是不由咯噔了一下,涌上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忧伤。从李淑萍踏进店门的那一刻起,他感觉到灵魂已经离开了自己,剩下来的就只有躯壳了。往日谈笑风生的他变得像个机器人一样,只知道一个劲儿给父亲和老李叔倒酒,正经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到县城里来看对象的李淑萍,虽然已没有了过去时代农村姑娘那种胆怯,却看得出在竭力掩饰着发自内心的羞涩。当着决定她命运的几个生人的面,她确实也表现出了她的绵密。这顿饭一直吃了将近三个小时,她只是站起来给两位老人和马得济倒了两杯酒,竟是未多说一个字,饭也只是尝了两口。

  “我们老哥俩想独个儿喝几口酒,你们先谈谈。”老李叔说着,把张马保拉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马得济和李淑萍都清楚,这是两位老人在给他们让路,让他们说说心里话。当真的两两相对,他们又觉着实在无话可说。没有几分钟,两人又都追到了老人坐着的桌子前。服务员见了,只好把饭菜又移了过去。

  这一天,张小侠还是和往常一样准时来到了泡馍馆。

  区亚平一直在留神着泡馍馆门口。她知道张小侠一定会来。待张小侠的身影在门口一出现,她急忙迎了过去,想把马得济相亲的事告诉张小侠。但是,张小侠走得太快了,她根本没留神区亚平表情的变化。等发现区亚平在叫她,她已经踏进了店门。这时,区亚平已经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向马得济那边扬了扬下巴。张小侠扭回头,见马得济和一个姑娘在一起坐着,不由一怔。待看清还有老爷子相陪,而且马得济和那姑娘都脸色潮红,她明白自己来得不是时候:马得济正在相亲!退出去是不可能了,那太小家子气了。略一迟疑,她不等马得济和老爷子招呼,便笑着说:“呀,马老板在相亲呀!咋不告诉我一声!”说着,她走过去,先问候了得济的爹,给两位老人的杯子里添了酒,又给马得济和李淑萍各倒了一杯,对马得济说:“能不能把新娘子给我介绍一下?”

  “这,她……”马得济结巴着,脸胀得通红。

  “她叫李淑萍,是咱们中学的校友,比咱们低两级。”张小侠已经认出了李淑萍。她看马得济憋得脸红脖子粗,有点不忍,便接过话茬说,“她不认识我,我可认识她。你们两个真是郎才女貌,我祝你们幸福。”

  张小侠这一番调侃,处在麻木状态的马得济和不善言辞的李淑萍竟然连一句也没有答上来。没办法,他们两人只好接过酒,在张小侠的监督下同时喝了下去。

  张小侠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在说笑,实际上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子。她大声地说着笑着,以掩饰内心的酸楚。待马得济和李淑萍两人喝过酒,她借口今天单位有要紧事,硬是挣脱了众人的挽留,另拣了一付座位,匆匆地吃了一小碗泡馍就离开了泡馍馆。这一切,只有区亚平注意到了。

  雪中达来到泡馍馆时,张小侠已经离开。他扫视了一下餐厅,没发现张小侠,就转身想走。这时张马保看见了雪中达,便过来邀他入席,盛情难却。雪中达也因为还未见到张小侠,心里还盼着她这时会出现,于是,也就顺水推舟,陪着吃了一顿饭。当然,没有人告诉雪中达张小侠已经来过了,惹得他虽然面对丰盛的饭菜,却一直心神不安,吃得滋味全无。

  从泡馍馆出来。张小侠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不愿让人看见她的软弱,急忙走进了街对过旅社里的卫生间。待她再次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她又是我们熟悉的张小侠了:精神饱满,面带微笑,步履坚定,行动潇洒。你挖空心思也想不到她的心里现在正在翻江倒海!

  张小侠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抄近路回到了单位。坐在打字机前,她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越想越觉着不是滋味。尽管她也自认为自己的泪腺已经褪化,还是觉得眼眶胀得厉害,心里也酸得难以忍受。她一个劲自问:我张小侠哪点对不住你马得济了?从一块上小学起,我一直把你当成小弟弟,让着你,护着你。你一个人办泡馍摊,我一个姑娘家,顶着人们的议论,你杀羊我拉腿,你剔肉我烧火,你上锅台我洗碗筷,问你要工钱了?伤你面子了?再说,我哪点比不过她李淑萍?你想要个花瓶做摆设,我也可以理解!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背着我这么来!不行,我非得找你说清楚不可!

  张小侠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她想要找马得济问清楚,便一刻也坐不住。没等局里其他人上班,她又回到了马家泡馍馆门口。马得济他们还在吃饭,她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静等时机。

  这天下午,张小侠参加工作以来第一次旷了工。她没有上班,一直守在距马家泡馍馆不远的一个熟人的杂货店里。她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注意力老是集中不起来。加上杂货店里人来人往,女店主又不时和她说上几句话,这打扰那影响,她竟没发现李淑萍他们是几时走的。她不想这会儿到泡馍馆里去找马得济,想等他出来。可马得济整个下午就没有走出店门一步,就是餐厅里也没见到他的影子。张小侠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泡馍馆打烊以后了。

  傍晚,马家泡馍馆打烊前,熟人的杂货店里来了一位女客户。店主让张小侠给她看着店,她则把客人领到了里边。张小侠听那女的虽然撇着南方腔调,但显然是本地口音。仔细一听,声音还挺熟。她走过去一看,认出是她高中时的同学小赵。前一晌她听人说,小赵到深圳去打工,在深圳找了个比她大二十岁的老公,日子过得挺滋润的。张小侠知道她这次回来,明着说是为生意,实际是为了探亲。见了老同学,她少不得要夸耀一番。这时商店里生意正红火,店主人要照顾生意,见张小侠和客人认识,就让张小侠先替她陪着客人,小赵也说要和老同学好好谈一谈。张小侠没有推辞,便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听小赵吹她在深圳的见闻。

  要是放在平时,张小侠对这种鼻孔朝天的人,至多寒暄几句。可今天她心情不畅,这阵儿又闲着没事,小赵带来的南风,自能暂时缓解她心中的郁结,她也就不管她说话时的那种志得意满劲儿,耐着性子听了下去。有时还主动发问,从她的话中去揣摩真正的南方生活。没想到小赵这一说开,张小侠竟为深圳新鲜的生活方式所吸引,连天色变化都没有觉察到。直到店主为她们打开电灯,她才知道已经错过了泡馍馆关门的时间,马得济这时早就回家吃饭去了。

  张小侠不愿到马得济的家里去找他,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看来,找马得济的事只有等明天了。她索性静下心来,和小赵谝上了,一直谈到了晚上十点半。

  天不遂人愿,一直与病没有关系的张小侠,这天晚上突然发起烧来,而且一生病就是大病,一连迷糊了五六天。

  这五六天里,马得济的情况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按照当地人的习惯,马得济他们吃的这顿饭正确的叫法是“相亲”饭。这一天,马得济和李淑萍还不算是订婚。吃过相亲饭后,三天内没有什么破茬,也就是没有摔碟子打碗,争嘴吵架,死鸡伤狗等等不吉利的事情发生,双方又没有意见的话,这宗婚事才算是可以订了。如果张小侠不是因为急于找马得济问个明白,不是在朋友的店里受了风寒的话,她完全可以争取到主动权。可是她病了,而且一直病过了这个有效时限。

  马得济在和李淑萍吃过相亲饭后,一直盼着能见张小侠一面,好向她做个解释。可一连三天,没有见到张小侠来。他虽然急于向张小侠表白,却没有主动去见张小侠。严格地说是去找过,但他只是在张小侠家门口转了两个圈,去工商局门口遛跶过三趟,都没有迈过门槛去。直到第三天上午,父亲问他对李淑萍的看法,他因为没有见到张小侠,竟无言以对。

  张小侠生病后的第三天晚上,老李叔又来到了马得济的家里。他问张马保得济对淑萍的意见。爹都说了些什么,马得济不得而知。在老李叔的斡旋下,马得济和李淑萍订了婚。剩下的事,就由老人们去办了。

  到了第四天晚上,父亲告诉马得济,财礼已经送过。马得济这才知道自己今生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

  爱情是没有了,剩下的只有婚姻。于是,马得济向泡馍馆的全体雇员放假三天,而他自己也蒙头盖被睡了三天。父母明知他必定有什么心事,可磨破嘴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三天假满,马得济也想通了:自己生性懦弱,找个比自己更绵密的妻子,反倒显得自己刚性。于是,他抖起精神,重新开店。

  泡馍馆开门,雪中达第二天就来了。他告诉马得济:张小侠已经病了一个星期。马得济扳着指头一算,得病的那天,也就是他相亲的日子。他只觉得鼻子里酸得厉害,胸口也堵得发慌,胃里一个劲儿往上翻。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急忙跑进了后院。蹲在院子里发了半天哕,却吐不出来,只是憋得眼泪长淌。他擦干眼泪,平静了一下心绪,又走了出来。

  “她,住在哪个医院?”正在店里忙活的区亚平听到了雪中达的话。马得济出去之后,她接过话茬问道。

  “她没住院,在家里。”

  “不是说她家里没有人了么?她病在家里,谁经管哩?”

  “她还有哥哥和嫂嫂。其实这几天她一直不吃不喝,也用不着人经管。”雪中达说。

  “你去过了?”

  “去过。可她一直不睁眼睛,也不说一句话。”

  区亚平还想问,这时,马得济进来了,区亚平只好走开去,一边干活一边听他们谈话。

  “小侠在哪儿住?”

  “在家里。”雪中达说。“怎么,你不去看看她?”见马得济不再开口,雪中达追着问道。

  “……”马得济还是无言。

  看马得济一直是一言不发,雪中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坐了一阵,也就走了。

  雪中达一走,马得济立即出去买了水果和补品,也不给店里打个招呼,一直向张小侠家走去。到了张小侠家门前,他却踌躇了:见了小侠,该说什么呢?她的病明明是冲着他的婚事来的呀!

  考虑再三,马得济叫过一个在巷子里玩的小孩,给了他一个苹果,让他把东西送了进去。他没有告诉小孩他的姓名。他站在远处,直到看那小孩空手出来,他才一步一停踱回了店里。

  马得济回到店里,区亚平来向他请假,说她想回一趟家,得五六天时间。马得济心里正烦,也没问她有什么事,就让她回去两天。

  区亚平请好假,正想离开泡馍馆,魏紫莲过来对她说:“亚平姐,我想请几天假,你说行不行?”

  “你请假做啥呀?”

  “我想去看看小侠姐。听说她一个人在家里病着,我想去侍候两天。你看行不行?”

  区亚平悄悄给魏紫莲说:“我已经请好假了,这就去侍候小侠姐。可马老板只给了我两天时间。如果小侠姐这两天好了,你就不要请假了。如果好不了,你再接着请假,去侍候小侠姐。你家里对你管得严,不像我。你缺的工资我给你补。”

  “你也太小看人了!就你知道小侠姐好?你有人情,我就没有?我家里虽说对我管得紧,但这事我要给爹妈说明了,他们也会支持的。你不请假,我还要请呢!”

  “那好,我先去小侠姐那儿。你在店里多操点心。你也不要给人说我去了哪里。”

  “你去吧。替我问候小侠姐。”

  “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带给小侠姐。”区亚平说着出了店门。

  区亚平赶到张小侠家时,张小侠已经能起床了。她留亚平住了一晚,两人说了一晚上话。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区亚平想叫张小侠到她的家里去住两天,说是换个环境。两人正商量如何去,张小侠的哥哥回来了。

  张小侠的哥哥在县农牧局工作,已经成了家,和妻子在单位住。

  张小侠的父亲去世早,是母亲守寡把她和哥哥拉扯大的。哥哥高中毕业后,进农牧局当了干事。一年后,哥哥和他们局下属单位里的一个姑娘谈上了对象。正当哥哥准备结婚的时候,母亲却因为操劳过度病倒了,而张小侠还有一个学期高中才能毕业。哥哥微薄的收入本来就不够养家,这时,又要供妹妹上学,又要给母亲看病,还要准备结婚用品,真是捉襟见肘,异常困难。张小侠体谅哥哥的难处,没有和母亲商量,悄悄向学校递交了休学申请。学校在了解了她家的情况后,专门进行了研究,因为她学习好,已经达到了毕业水平,就给她破例办了毕业手续,让她提前毕了业。

  对于张小侠家的遭遇,学校的教师都很同情。张小侠还未离校,校长和学校党支部书记就以学校的名义出面,为张小侠找到了工作。张小侠一出校门,就进了工商局当了打字员。

  为了给母亲看病,张小侠省吃俭用,把工资几乎全交给了娘。可惜她的工资太低,对于给娘看病来说,作用实在不大。可因为嫂嫂催着办婚事,哥哥给家里的钱就越来越少,再后来干脆不给了。小侠去找哥哥,却被嫂嫂呛白了一顿。

  娘是在哥哥办喜事的鞭炮声中闭上眼睛的。张小侠哭着去请哥哥回来,却被嫂嫂骂了一顿。于是,张小侠和嫂嫂翻了脸。这两年,哥哥只有在逢年过节才偶尔回来一次。

  “小侠,我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哥哥进门还未落座,就开门见山,说出了他回来的目的。

  “谢谢。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这是我给你介绍,不关你嫂子的事。”哥哥也有自知之明。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们费心。”张小侠毫不留情。

  “你是我的妹妹,我有这个责任!”哥哥也来了气,“我不管,别人会咋议论,你想过吗?”

  “你就权当没有这个妹妹。娘咽气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哥哥了!”张小侠不买他的账。

  “好!只要有你这句话,我从此再不过问你的事!”哥哥转身走了出去。兄妹俩就这样各奔东西了。

  张小侠病好上班之后,很少再到马家羊肉泡馍馆吃中午饭。直到马得济结婚,她只到店里来过两三次。而且每次都是在店里最忙的时候来。来了也不坐,站着和区亚平说话。碰见马得济的时候,也是不咸不淡地说两句话,就又急急忙忙离开。

  发现张小侠不再到马得济的泡馍馆里去,雪中达去马家泡馍馆的次数也就明显地少得多了。他总是利用上班时间,到张小侠的打字室去。尽管张小侠已经让他碰了钉子,但他后来却以张小侠那天心情不好为理由替自己解脱开了。张小侠病好后,连着几天没有在马得济的泡馍馆里出现,他不由暗暗高兴。于是,他试探性地到张小侠的打字室去了一次,张小侠居然没有赶他走,而且还给他泡了杯茶,这使他大受鼓舞。于是,他由开始的隔一两天去一次慢慢地变成了天天都去。他就不信世界上还有暖不热的石头。好在他们两人干的工作都有很大的伸缩性,别人并不怎么有意见。

  对于雪中达,张小侠已经不再反感。她知道他就是这么个人,有贼心没有贼胆。但也绝对谈不上喜欢。她和他来往,只是把他作为可以谈心的朋友,从未列入过恋人的行列。

  雪中达这人最大的特点是无特点。个子不高也不低,人长得不帅也绝谈不上丑,做事虽算不上能干却也事事能推转,虽无志向也不能说就没有主见。缺少阳刚之气可也不像马得济那样像个羞涩的少女,虽然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也绝不会落井下石。他和马得济、孙成虎他们都是张小侠小学直到中学的同学,也是关系比较密切的几个。现在,孙成虎当了兵,马得济开了店,他也做了城关镇的一名干事,各自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长大成人之后,雪中达很想和张小侠单独相处,却又难得和张小侠单独相处,主要原因是张小侠不给她这样的机会。这几天,由于马得济的婚事,他才取得了这个机会。他清楚自己在张小侠心中的地位,又有上次的教训,因此,虽然机会难得,他还是不敢贸然行事,说话办事反而比在马家羊肉泡馍馆里要审慎得多。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张马保决定给马得济办婚事了。

  马得济是张马两家一子双不绝的重要角色,爹和娘都主张大办。在征求马得济的意见时,马得济说:“不办!就亲戚来一来算了。”

  “那怎么行!”娘第一个反对。

  “至少,得请几个朋友来。街坊就算了。”爹做了让步。

  “我的朋友我请,别的人你看着办,反正不能办大了。”

  “咱又不是办不起,这么偷偷摸摸地办,也不怕人家笑话!”娘还是不死心。

  “呐,我干脆就不办!”马得济虽然生性懦弱,毕竟是宠着长大的,在家里还敢顶爹娘几句。

  马得济举行婚礼那天,亲戚倒是都来了,可马得济的朋友中,仅仅来了雪中达一个人。以最简单的形式,马得济走过了人生旅程中极其重要的一个转折。

  人在谋划事情的时候,都是比较浪漫比较理想化的。可一旦计划中的事情变成了现实,人也就变得实际起来。在和李淑萍的婚事上,马得济尽管有一千个不理想一万个不情愿,但媳妇娶进门了,他也就慢慢地认可,尽管自己觉着有点委屈。

  马得济结婚的消息,张小侠是从雪中达口中知道的。在马得济的婚礼上,雪中达是这些老同学老朋友唯一的代表。县城里的小道消息虽然传得够快,马得济在县城里却是小而又小的人物,他的婚事还够不上小道传播的档次。区亚平和魏紫莲倒是想去给张小侠说一声,可两人一商量,觉得这事对张小侠的打击太大,不敢轻举妄动。因而,马得济虽然已经结婚一个多星期,张小侠却还蒙在鼓里。当雪中达偶尔失口,说出马得济已经结婚了时,她竟难以接受。

  “什么?你说什么?”张小侠吃惊地连连追问。

  话一出口,雪中达就有点后悔,生怕由于自己的失口,从此失去来小侠这里的机会。但是,张小侠连连追问,他已泼水难收,只好嗫嚅着说:“得济结婚了。”

  “你骗人!他是什么时候结婚的?我为什么不知道?”

  “我没有骗你。得济结婚已经有十天了。那天,咱们这帮老同学只有我一个人去了。得济说,他对这门亲事不乐意,不想给大伙儿说。”

  给张小侠确切地报告了马得济结婚这一消息,雪中达便低下头来,等待着最后的判决。

  听雪中达说马得济结婚了,张小侠沉默了好一会儿,但没有像雪中达想象的那样,发一通脾气,把雪中达赶走。过了一小会儿,她像没事人一样对雪中达说:“咱们出去吃点饭吧,我有点饿了。”

  这是张小侠第一次邀请雪中达一起去共进午餐,雪中达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

  心情稍微一平静,雪中达又不安分起来,心里想:女人原来是这个样子,这么容易见异思迁!他想扑过去抱着张小侠先亲个嘴。但张小侠的行动太快,这时已经进了卧室,大概是换衣服去了。他只好一个人站在打字室里想入非非。

  雪中达想的时候放得很开,当张小侠一走到他跟前,他不由自主地又恢复了那种非常恭顺的样子,听凭张小侠领着他在街上走。

  到了县城档次最高的一个酒店门口,张小侠说:“就这儿吧。”

  雪中达看了看店名,不由吓了一跳!这是天兴县城里档次最高的酒店,听说吃一顿最便宜的饭,也得他一两个月的工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匆匆估算了一下口袋里边那几张可怜小钞的总值。

  门口的服务小姐很热情。

  雪中达虽说就在这座城里干公事,但从未进过这座门一步,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要来这儿潇洒一回。门口的礼仪小姐热情的招呼使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土气。他不敢放肆,跟在张小侠后边,邯郸学步式地走进了酒店。

  店内有店内的服务员。见来了客人,服务员微笑着飘过来,问雪中达:“先生,进雅座还是小间?”

  雪中达一时语塞。他根本就不懂雅座和小间的区别。

  “雅座。”张小侠不经意似的说。

  服务员小姐在前边飘着,把他们带进了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

  “先生请点菜。”

  小姐的嗓音如莺,但雪中达依然听得汗下如浆。

  张小侠接过菜单,轻轻地指点了几下。

  “要酒还是饮料?”

  “有人头马么?”

  “不,我喝不惯那洋玩意。”这回雪中达急了,连起码的矜持都不敢保留。他虽然连人头马的瓶子都没有见过,可那令人头晕的价钱他却听说过。就是把他口袋里全部的钞票都打扫出来,恐怕也难取得打开瓶盖的资格。

  张小侠对雪中达的这一表现很满意。她望着他一笑,说:“既然我们老板喝不惯,那就来瓶墨瓶西凤吧。”

  “还要不要饮料?”

  “不要。”

  “先生小姐请用茶,菜马上就好。”小姐说过,深深地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屋门。

 酒是要了中档的,但是菜的价值如何还是未知数,雪中达心中不免忐忑。但他知道这是决不能问的,那太煞风景。

  饭菜的质量是全县城第一流的,雪中达还是吃不出味儿来。张小侠却吃得有滋有味。其酒量之豪,竟令雪中达乍舌。一瓶烈性酒,她一人竟喝过了半瓶。

  该买单了。小姐送上了账单,雪中达接在手中,竟如捧着一块烧红的火炭。

  张小侠扯过一张餐巾,用优雅的姿势揩了揩嘴,连账单看也没看,随口问道:“多少?”

  “五百二十八。”

  张小侠递过手袋,说:“自己拿吧。”

  小姐取出了五张一百,一张五十,说:“我马上给您找零。”

  “不用了,赏给你吧。”

  张小侠的这一个行动,令雪中达百思不得其解。在他心中,张小侠既有农村姑娘的朴实和泼辣,又不乏城市姑娘的纯洁和精明。既有女人的温柔与娴静,又有男人的刚毅与果断。她应该是节俭的,讲实惠的。虽不应该抠门儿,但起码不应该挥金如土。他很想就此说张小侠两句,但张小侠并不给他这个机会。他们一出了饭店大门,张小侠说了声“再见”,连头也不回,就穿过车流到了街对面。等雪中达挤过去,她早已去向不明了。


END




作者简介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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