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泽住一起之后,家务的问题就一直常绕我心里。它不是它本身,而是常伴随着别的东西一起出现。有时候是对美好生活的期盼,有时候是在面对自己的恐惧。是不是很奇怪,家务竟然会携带恐惧——实际上这恐惧曾以一种尖锐的焦虑在我身体内控制我,使我陷入“非如此不可”的紧迫感中,使我压迫着自己病痛的双手……。实际上,我能打出这段话,是因为我花了好多时间才理清,我到底是因为泽的拖延症在生气,还是因为我在这种家务劳动中感到孤立、绝望而害怕、焦虑。以及,我这种情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我到底在面对着什么。最开始,是我打算为家里的客厅装一个帘子,在这个过程中,我教他怎么打冲击钻,之后迅速地拖了地、铺毯子,我也意识到了就那么一个下午、晚上,我做家务的速度和量,至少是他的两倍。这是我计较家务的开始,我也不明白自己的计较到底是为什么,说不定是嫉妒,因为我憎恨自己被训练成擅于做家务的“贤惠”的身体记忆,我完成家务越是又快又好,我就越不开心,越是觉得重新迈入母辈的深渊——所谓的“为了家,劳碌一生”。而泽作为男孩子被培养起来,可以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家务的烦恼(虽然现实是他的母亲对他能力的剥夺),不需要烦心哪里又要擦洗了,地多久没拖了,被子是否需要晒……。这一切只需要放着就好了,或者我喊着(通常也要好几次)才去做,而急性子的我通常会故意在他面前,自己把原来让他做的家务做完。
就是这样的事,让我几次陷入崩溃之中(尽管他在学习着做这些,但我依然常感到不满)。有一次,又是这样的事情,唤醒了我多年以前的回忆,我和ex在一起的时候,他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发现,拒绝了我的求助。甚至是一些更早时候的创伤,都是孤立无援的境况。我在睡梦中哭醒了,嘴角不断抽搐,我意识到我面对着我说不出来的绝境。一个家务引发的绝境。后来泽实在是担心我的手,让我做事慢点,等他来做,他说,虽然他做事慢,但他会做的,说我并不是一个人。我当时就哭了。然后我第二天依然起得比他早,依然去浇花、买菜、做午饭……。他那句话确实让我的焦虑不再那么尖锐,但对比现实时,我依然没有给我自己和他任何空间。
在一次要他晾衣服的事情里,我发现他根本不会晾衣服,我在想,是什么使我们的家务能力差距这么大?是母辈非要把她的命运施加于我(每当我不愿意、做不好的时候就告诉我“将来会被婆家嫌弃”);还是男性的服装布料不需要烦恼晾衣服的问题?这个事情让我很暴躁,我回忆起自己晾衣服时候的动作,再想象泽晾衣服的动作,感觉到自己又一次被压到命运齿轮之下:我到底有没有逃出母辈的命运?后来我又一次崩溃了,在一系列家务之后,我的手很痛,但我非要在当天、在当时就把门帘贴上,我已经忘记泽在做什么了,只记得他在床上,而我已经做了两天的家务——因为即将有客人到访,我总担心自己的家“不美”、“不体面”(不知道这样深层的焦虑从哪里来的)。
那一天依然是以我的崩溃收场,我一边说着手很痛、细数要做的事情,一边做原本让他做的家务,但就是不说他,他的拖拉让我觉得说并没什么用处。但我也不回看自己,连身处焦虑都不知道。直到泽坐起来,问我是不是一定要让自己的手不能再好起来,是不是一定要用这种方式逼他,我才停下。那瞬间,一个巨大的东西堵住了我的喉咙,我没有看他,他连着说了几句话,我都没有回应。我感觉自己身处在一个无法言说的绝境之中,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面对着什么,一个大的黑色实体在我眼前。泽说,就算突然意外一只手要打三个月石膏,这些东西三个月不收拾也没关系的,但是我的手不照顾的话,可能会有永久性的损伤。他请求我不要不说话,至少给他一点回应。我看向了他,垂着手躺在他腿上,我的嘴唇颤抖,很艰难才说出:我没有办法表达。那天又流了很多沉默和抽搐的眼泪,我感觉到我在那样的时候,面对的并不是泽的拖延症,也不是他不擅家务,而是别的,是我自己的绝境,而且是没法讲出来让他知道的绝境。也是我在一遍遍回到母辈为我烙下的焦虑之中:“就算我跟你爸吵得再厉害,当客人来的时候,我也一定能立刻露出笑容,让你爸体面。”
“你也要这样。不然将来没法嫁出去。”
“不会做饭的话以后嫁人了怎么持家?”
一遍遍地回到那劳碌、孤独、无望的阴影之下,最后给自己一个理由:我是为了这个家。但她的劳动是不被看见的,完全被遮蔽的。没有人知道她一米五几的个子怎样爬上梯子换保险丝、灯泡、修水管、擦洗家里的一切,操持家里的三餐、无数的祭拜。享受的人只会觉得这是天然存在的。这是我害怕的命运,属于大部分女性的、被遮蔽的、无声的命运。家务只是一个载体,在《日常生活实践2:饮食烹饪》这本书里,写了美妙的日常的厨房场景,写了妇女们一起谈论起熟悉的事物时的自由与神采飞扬。或许我也可以做这样的一个聊天会,甚至算不上工作坊了,因为我没有什么可以带给来参与的人,而是希望在关于“家庭记忆”这样的展览活动里,重新回看那些隐蔽的、被当作理所当然的劳动,看到它们在我们如何塑造了我们的身体形状,重新发出我们的声音。
以及,泽一直在学习怎样做得更好,我也能习惯了他的生活节奏,现在他也会主动提出来收拾家里,会告诉我他都做了什么,当我做了家务的时候,特别是做饭的时候,他都会跟我说谢谢。我也很感谢他,那天我没有回应他,让他心慌了,后来他说他以后知道了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立刻表达出来的,他会等我。
工作坊:
地点:小洲礼堂·广州
时间:2019年10月29日下午14:30-17:30
人数:6-8人
这次工作坊所在空间正在进行有关“家庭相册”的项目活动:
你今日影相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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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幕时间:2019年10月27日 周日 晚上8点
一周空间开放时间:2019.10/27—11/2
10:00—12:00am/2:30—6:00pm
地址:你我空间/广州市海珠区小洲村人民礼堂
项目策划:朱湘
项目协助:林伟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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