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男友出轨以后......
男朋友出轨,没有工作,人生暂时按下暂停键的琦舟搬回家中。“无所事事”的她坚持每天早上起来进行晨跑,在晨跑中,她的人生又会奔向哪里?
今天为大家带来Anna《晨跑》的上篇,明天将继续带来下篇,尽请期待。
晨 跑
文|Anna
两片窗帘的缝隙里漏进了浑浊的白色,琦舟就睁开了眼睛。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身体还留恋着被子里慵懒的温暖,但她迅速翻身起床,穿好昨晚准备在床边的运动服,洗漱完毕就出了门。
她要赶在爸爸五点半做气功前出去。她已经受够了每天准点上演的闹剧。五点半,爸爸就会盘腿坐在阳台的红木圆凳上,半闭着眼,伸长脖子,肚子一鼓一凹地运气,这让琦舟想到一只努力打鸣的公鸡。“咳——”尖锐的声音从一个个防盗网格扩散出去,划破清晨的安宁,楼上的窗户马上做出响应,“轰”一声震得人心头一颤地推开,一两盆水哗啦哗啦倒下来,“砰砰砰”落在阳台往外伸出的雨棚上,又从东侧雨棚接口不牢的地方滴答滴答流进阳台里。爸爸则仿佛坐怀不乱的武林高手,充耳不闻逐渐在脚下汇成的溪流,眼皮也不动,只微皱着眉头努力运气,忽然眼一睁嘴一张,一股更骇人的声音随着气流冲出去,直上云天。
和楼上张姨的这种对抗旷日持久。更早的时候,还有楼上楼下伸出头去的对骂、同一栋楼业主群里受影响住户的发表意见、楼下保安的上门调解……但是她那作为中学校长退休的父亲仍然保持着他在学校里的说一不二,无论是妈妈的苦劝、张姨的叫骂、其他业主的讽刺和保安的调解,他都以“早晨阳台空气最好”为由而拒绝回屋练习他那需要发出尖利声音的气功。
5:30,阳台,开窗,发出苏东坡似的“吟啸”声,是他骄傲地向天地宣告自我存在的方式。
琦舟不是没有后悔过搬回家的决定。但是她那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做了毕业策展那位明星经纪人的新宠,照片都上了三流八卦杂志,她实在没法和他再呆在同一个屋檐底下。不·,她也不会去任何朋友家里暂住,她无法接受任何形式的安慰。她别无选择,只有回到早就对她个人生活一无所知的父母的家,慢慢地等待伤口愈合,打碎原来对未来的憧憬再重建。
琦舟背着装了几本厚书的书包,按下15楼的电梯按钮,转头去看窗外。一栋栋间隔毫无章法的高楼失却了夜晚的灯光,在灰白的天空下尽显破落的模样,如同一夜欢场后卸下浓妆的中年女人,有触目可见的老态。再往下看还有同样没有章法的低矮平房,以及在歪歪扭扭的它们中间坚定地辟出一条直线的海珠中路。琦舟当然知道这条路并非什么海上明珠,只有卖海鲜干货的商铺散发出终年不散的腥味,一会儿她就要调整呼吸,小心地避开人行道上的污水和垃圾,快速地通过这一段路,来到有着开阔石阶路的珠江边,正式开始她的晨跑。
珠江的水从琦舟记事起就是灰黄的,爸爸所说的“扎个猛子进去,伸手就一条鱼”的童年记忆对她来说是天方夜谭。她喜欢在沿江中路这儿跑,只是因为这儿有城市里少有的开阔视野,两岸高楼造成的峡谷效应让南方温润的风川流不息,一路拥抱奔跑的她,飞快地吹干她眼里渗出的泪。她就这样在风的簇拥下跑着,太阳终于慢慢挣脱了浑浊的云雾,从她背后慢慢升起。金色的晨光洒上灰暗的江面和高楼,洒到她身上,她和这座千疮百孔的城市一起,重新活过来,带着一点儿希望。
今天琦舟来到江边时间尚早,珠江还裹在一团幽黑里,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也不见踪影。她把腿放在江边的石栏杆上拉筋时,那个穿蓝色工作服的矮小女人推着环卫车咣当咣当地慢慢迎上来。
“白姨,今天这么早。”琦舟朝她招手。
被唤做“白姨”的女人走近了,虽矮小身板子却很结实,工作服得鼓鼓的,扎在脑后的头发带着常年在街上行走的油腻,脸上却是清爽细腻的白里透红,一双从来没有愁容和倦意的眼,此刻看着她就溢出了笑。
“嗯,今天来得早。”她笑吟吟地停下脚步:“小妹,立秋了还穿短袖?冷不冷?”
琦舟心头一暖,她喜欢白姨叫她小妹。
那个在街头报纸摊上看到田家新出轨实证的清早,沿着江边跑到跑不动的她瘫软在一个街心亭里只能流眼泪,“小妹,小妹”,推着环卫车走过的白姨站在她身边,就是这么轻柔地唤她。也不问她怎么了,也不劝,只是用手轻抚她的背,往涕泪横流的她手里放了一包纸巾。纸巾是很差的牌子,琦舟擦脸的时候往下掉碎末子,但是就在那一刻接住了她剩下一点儿的尊严。
4月刚搬回家住的时候,这个矮小的女人就给她留下过印象。那会儿她受不了爸爸因为她“既无工作又无伴侣”的失败而对她围追堵截,常常就在沿江中路这一带晃荡大半天消磨时间。有一回她浑浑噩噩地走着,看到前面有垃圾桶,也没停步,把手里那杯喝剩几口的咖啡顺手一扔,不料那杯子却撞到桶边弹出来,褐色液体溅得到处都是。这时她才看见这个矮小女人拿着大黑色塑料袋站在几步远。“对不起……”琦舟不有些无措,蹲下来伸手想要捡咖啡杯,女人抢先一步捡起来,摇着头叫:“哎呀,小妹,不要紧的,我来弄我来弄,别弄脏你衣服啦。”她笑吟吟的,手脚麻利地到环卫车上拿水桶抹布。
“这又黑又苦的怎么喝得下去呢?我女儿上回来看我也买来喝,还非让我喝——”她像是和琦舟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埋头擦干净地面接着擦垃圾桶,忽然又抬起头来朝琦舟挥手:“小妹,你走吧,别耽误你事儿——阿姨来弄就行!”
琦舟从此就留意到她。她清晨出工,傍晚下班,无论哪个点在沿江中路这一片碰到她,她总是卖力地干活。她眼眉舒展着,有时一边挥着快赶上她身高的大扫帚,还一边哼着歌。从阴湿的梅雨天,到让人喘不上气的闷热酷暑,她都是那么有精神气儿。在面无表情的人流之中,她的快乐很显眼,也让琦舟羡慕。
在琦舟的注视里,她常常有所察觉地抬头,对上了视线,旋即咧嘴一笑:“小妹,来了啊。”一来二去,两人也有了些对话。女人话很密,说起话来和干活一样收不住。琦舟渐渐知道她姓白,有一个16岁的女儿和一个14岁的儿子,都不在身边。女儿和丈夫在深圳的厂里打工,儿子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她的打算是攒够钱,接儿子出来读高中,让女儿上她想上的英文培训班。
但是她一次也没问过琦舟“有何打算”——这个问题在她回家住了两个月以后,已然成了爸爸的口头禅,连一向吃斋念佛对她不闻不问的妈妈也开了口。一个年轻人终日在江边无所事事,连琦舟也心虚地察觉自己的可疑;但是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白姨就有这份敏锐的细腻,不去触碰她的伤口。她也是在那场痛哭之后才想到,白姨适时递上的纸巾很可能不是碰巧,而是路上看到情绪崩溃落泪的她,放心不下,一路悄悄地跟过来。
“一直都这么热,广州哪有啥秋天呀。”琦舟把腿从栏杆上放下来,白姨已经把她仍在榕树下的书包挂在环卫车上了,笑吟吟地看着她:“年轻人就是火旺,”拍拍书包,“跑吧,我一会儿给你送过去。”
白姨知道她会沿着江边一直往前跑,经过那座街心亭,经过大元帅府,再往前一点儿到那座12层的烂尾楼,才会停下脚步。那场痛哭之后,她删掉了田家新一切的联系方式,以及社交软件上所有两人的共同画面——这几乎让她的高中以及大学生活是一片空白。她开始跑起来,在广州热得街上一股酸味的夏天。一公里,两公里,三公里。一天,两天,三天。在那些热汽蒸得没有人愿意出门的日子里,白姨是她忠实的同伴和观众。远远地看见她跑来,白姨就会停下手中的扫帚,以免扬起灰尘;笑着对她吹一声响亮的口哨,或者喊“好样的小妹!”
这样的晨跑坚持了两个月,在校时向来器重她的导师发来邮件,询问她既然放弃了工作,是否还考虑去纽约读艺术史研究生的推荐。她就这样重新规划了自己的人生,开始认真备考。
晨跑以后,她不再四处游荡,而是踏入那栋废弃的楼房,在裸露的四壁前拿出手机,在GRE专用的复习软件里背单词,等待一路打扫过来的白姨,从本应是一扇窗户的空洞里递来她的书包。烂尾楼作为复习地点也是经过一番周折。她去过咖啡店和奶茶店,每天花费积少成多吃不消,而且往往早上不开门;她也去过图书馆,空调的冷风让跑得一身热汗的她感冒了两回;江边榕树下随便找个位置则往往充满不确定因素,某个要饭的乞丐,或某一群载歌载舞的大妈,就得打断做题的节奏。
琦舟最后相中了这栋四周都是荒草的烂尾楼。这个四面透风的地方平常没有人来,既可躲避暴雨烈日,又可免受干扰。旁边巷口有七十一便利店,巷里有公厕,圆满解决基本需求。琦舟的复习计划在这里进行得出奇地顺利,似乎她潜意识就相信越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炼人——毕竟爸爸从小的训话就是要她“磨砺自强”。她近年来和爸爸的关系是大不如前,特别是他和朗诵社那些文学妇女眉来眼去之后,但就算她不愿意承认,童年时代对父亲的那种天然崇拜还是影响深远的。
做完一套题的间隙,琦舟会在穿堂风里发一会儿呆。空荡荡的四壁,细微裂纹的水泥柱,发黑的墙角长出绿得亮眼的青苔,这些细节常常让她不受控地想起田家新。这后现代的未完成大概率会很符合他的审美,她想象得出他会如何口若悬河地说一通建筑理念的返璞归真,过去的那个她又会如何带着点少女的崇拜和骄傲认真地听他说下去。
然而真相就是,她以为一辈子相守的爱情不过是栋烂尾楼而已。他为了一个事业上的机会,毅然决然地离她而去。又或者他根本就腻烦了她——比起未经世事的她,那女人自然要风情和有趣得多。让她心死的是,他根本没有费心要对她负责,要不是那本凑字数的三流八卦杂志,她多半会一直相信他的各种鬼话,一直蒙在鼓里,让他尽享齐人之福。
琦舟现在能接受自己不时地想起田家新的事实。那种钝钝的痛感会相伴而来,只要平静地等它过去。如同那条污水和腥气常年不散的海珠中路,她的鞋子会溅上泥点,她的鼻子要尽量屏住呼吸,但她每天还是会从那儿走过。如果她的复习计划顺利,明年这个时候她就会离开,从此把海珠中路连同这座城市远远地抛在身后。这样想着,她就把自己从情绪的泥潭里拉出来,继续埋首在习题里。
“小妹,还在读书啦?我都下班啰。”琦舟从书里抬起头,白姨站在荒草中间,用脖子上搭着的白毛巾擦着汗,透过墙上的空洞朝她招招手。阳光已经淡了,带一点儿橘黄,显得温柔。这已经是快到黄昏了。
琦舟伸一伸有些发麻的腿,和白姨挥手说“明天见”。她低头把这套题剩下的两页做完,也合上书准备回家。收拾好书包,她把静音了一天的手机拿出来,两个未接电话,微信好友里还有几个未读消息。
“别打我,我也是受人所托。”
一个平日不怎么熟的男生留下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后面接了一个贺卡文件。点开,屏幕上绽放了一朵红玫瑰,然后花瓣一落,变成田家新龙飞凤舞的钢笔字:“琦琦,我已经签约了X公司,我也跟她划清了界限。我对你其实没有变过,也只有你懂得我……”
原来竟是田家新求复合的信。琦舟手划屏幕往下拉,从头到尾只见一个个“我”,看到最后她气得笑出声来。她现在更清楚了,他爱的其实只是他自己。他需要她,只是需要一个从头到尾仰视他、崇拜他的忠实拥趸罢了。琦舟翻出通讯录,把这个男生也拉入黑名单。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做好饭的保姆正要出门。琦舟径直走入屋内,和站在玄关处的爸爸正正地打了个照面。爸爸正在拆一瓶马爹利的包装盒,玄关的台子上另摆了两盒茶叶,水墨山水画的磨砂装潢,是他喜欢的格调,看起来价格也不菲。
待续
(字数:4259)
作者介绍
作者:安娜
坐标:美国加州尔湾
职业:译者,三明治写作学院老师、三个孩子的妈
自我介绍:厌倦了译者的为他人做嫁衣,想写点自己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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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灿七
排版编辑:灿七
封面:Photo by Kael Bloom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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