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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也要伟人扶...

景来律师 2023-12-24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书林一叶 Author 宋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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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题为《诗在,黄鹤楼就在》

江山与伟人,是高度互动的。

“江山也要伟人扶,神化丹青即画图。赖有岳于双少保,人间始觉重西湖。”(〔清〕袁枚《谒岳王墓》)

江山,是湖光山色,也是国家社稷。江山很重,小人物扶不动,伪人物扶不了,需要真正的大人物——所谓的伟人来扶。

▲《千里江山图》卷(局部) 北宋 王希孟 故宫博物院藏 宋书林摄于中国国家博物馆

千百年来,江山易改,就是为一个个有力量、没力量的所谓伟人——真伟人、假伟人,准备的一次又一次机会。

没有伟人的江山,没有江山的伟人,注定都是寂寞的。江山与伟人,共生共存。伟人与江山,互相成就。

江山也要伟人扶。那时的江山,是一家一姓的江山,谁“扶”起,就是谁的。

新的时代,江山要由人民扶。“人民就是江山,江山就是人民”,江山与人民,高度地互动起来。

黄鹤楼和唐诗,也是高度互动的。

黄鹤楼,就是诗人“扶”起来的。

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一记载道“(颢)游武昌,登黄鹤楼,感慨赋诗。及李白来,曰:‘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无作而去,为哲匠敛手云”。

(记载最早见于〔北宋〕李畋《该闻录》,〔南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引录,〔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影响最广)。

崔颢题诗于何时,已无从考证。作为一位迟到者,李白来时,黄鹤楼早挂满了先行者的诗篇。

▲崔颢题诗在上头(电影《长安三万里》剧照)

写诗犹如下棋,对于棋力相当的人,先手意味着先机。晚一步,李白“出手早低一格”。(〔明末、清初〕金圣叹《选批唐才子诗》)

事实也如此,一步被动,便处处被动。“眼前有景道不得”,直让大诗人挠头。“崔颢题诗在上头”,更让大诗人头痛。

早有人题诗在上头,诗还写得那么好,这可如何是好?一旦输在起跑线上,怎么都摆脱不了“影响的焦虑”(〔美〕哈罗德·布鲁姆),这或许是迟到者的宿命。

“谪仙人”李白,也不能幸免。

无奈,焦虑。李白一番感慨后,悻悻而去。

有好事者在他的“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又加两句,拼凑成一首打油诗:“一拳捶碎黄鹤楼,一脚踢翻鹦鹉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宋代禅僧用此事作一偈云的玩笑之辞,为又一说)

一看就知道,打油诗是个冒牌货,肯定不是大诗人的手笔。拳脚相加,也不是李太白的做派。“哲匠敛手”,像他这样有智慧的人,不会动手动脚的,他的浪漫豪放,也绝不是动手动脚的粗野。

▲《宋人黄鹤楼图轴》 宋 佚名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焦虑会不会发展到暴怒,有人会,但李白不会。他不爽,是肯定的,“影响的焦虑”,也一定会作用到诗人身上。

曾读过李白的一首诗,“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唐〕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着实吓我一大跳。

▲《长安三万里》(电影)中的李白(之一)

当时,心想坏了,李白的焦虑还是延期暴发了。读完,才知是虚惊一场,原是诗人酒喝大了,才口出狂言。他的暴怒,与“崔颢题诗在上头”毫不相干。

诗人感情用事,好用大言,酒后的大诗人尤其如此,像“白发三千丈”(〔唐〕李白《秋浦歌·秋浦长似秋》),像“手可摘星辰”(〔唐〕李白《夜宿山寺》)。“捶碎黄鹤楼”,自然也不能当真。

黄鹤楼是“捶不碎”的。

相反,正是李白和崔颢,以及历代的文人雅士,共同“扶”起了这座千古名楼。

《黄鹤楼》能让大诗人无言以对,足见杰出。宋人诗话中,这首诗即盛传为最。口耳相传至今,仍让人耳熟能详。

时光无情,淘汰无数的赝品,而《黄鹤楼》经受住了时间的检验。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楼图》 明 安正文 上海博物馆藏

黄鹤楼历千年不朽,崔颢的《黄鹤楼》立了首功。随后,李白的失落和应对,以及围绕黄鹤楼的典故传说,不断赋予黄鹤楼的内涵和灵魂,让这座江南名楼历经蝶变,终获文化的圆满。

从此,谁都无法摧毁它。即使罹临兵燹,遭遇劫难,哪怕楼废人空,她依然耸立于人们的心间。

从这个意义讲,黄鹤楼有两条命。黄鹤楼第二条命,是两位诗人赐予的。

“江山也要伟人扶”,文化的江山,当然也要。没有崔颢,没有李白这样的文化伟人,黄鹤楼也摆脱不了起朱楼、楼塌了的命运,终将什么都不是。

“哲匠”终归不是臭皮匠,“无作而去”也并非不作。李白的“敛手”只是暂时的,大凡哲匠,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现代〕余光中《寻李白》)的李白,倘若此时出手,料想也不会太差,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黄鹤楼是崔颢的主场,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自己一边时,迟到者李白绝不硬怼,他不干这样的傻事。

卑之无甚高论,那就另辟蹊径。

▲《黄鹤楼图轴》 明 谢时臣 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藏

李白移师至“芳草萋萋鹦鹉洲”,开辟了一个新战场。——这是崔颢站在黄鹤楼上,便可看见的江中沙洲。

就像退却,是为了进攻。李白腾挪到别处,与崔颢暗自较劲。

在江中沙洲上,面对黄鹤楼,他写下了《鹦鹉洲》。

(有人猜想,李白先依照《黄鹤楼》写了《鹦鹉洲》,自知不如,却又“于心终不降”,直到写出了《登金陵凤凰台》,“然后可以雁行无愧矣”[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21,页11。虽无证据,聊备一说。今从此说。另说《鹦鹉洲》写于760年,即唐肃宗上元元年)

鹦鹉来过吴江水,江上洲传鹦鹉名。

鹦鹉西飞陇山去,芳洲之树何青青。

烟开兰叶香风暖,岸夹桃花锦浪生。

迁客此时徒极目,长洲孤月向谁明。

从《黄鹤楼》到《鹦鹉洲》,黄鹤变成了鹦鹉,角色转换了,但还是摆脱不了黄鹤的影子,还是浓浓的崔诗格调和味道。

“人谓此必又拟《黄鹤楼》,似也。”(〔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太白此诗,乃是效崔颢体。”(〔元〕方回《瀛奎律髓》)是“拟”是“效”,还是“自似”,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赵臣瑗的“此必”,方回的“乃是”,都一口咬定,这是李白并不高明的模仿之作。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为李白辩护,“未尝有意学之而自似。”(〔清〕方东树《昭昧詹言》)看着是有点儿像,只不过是思维撞车而已。

一曲终了,李白也不满意,大概还有些丧气,但又不能就此打住,他的“黄鹤楼情结”,还远远没有了结。 

叫板却不叫好,一向心高气傲的李白,很不服气。他顺流而下,又从武昌转战金陵,游凤凰台,再跟崔颢隔空较量。

“乃去而赋《登金陵凤凰台》也。”(〔元〕《瀛奎律髓》)

“欲与之较胜负,乃作《登金陵凤凰台》诗。”(〔宋〕李畋《该闻录》)

“至金陵乃作《凤凰台》以拟之。”(〔明〕高棅《唐诗品汇》)

“崔郎中作《黄鹤楼》诗,青莲短气,后题《凤凰台》,古今目为敕敌。”(〔明〕王世懋《艺圃撷余》)

▲《黄鹤楼图》(缂丝) 清 佚名 上海博物馆藏

诗评家们难得一致,摇身变为小说家,分明看见“欲与之较胜负”,“青莲短气”,甚至急得牙疼上火。

李白好像受到很大刺激,回去一定憋个大招?

小说家言,未必当真。“较胜负”云云,也未必可信。但崔颢的诗歌,像高高的山峰,实在绕不过去,一直影响着李白,并催生李白的新作,倒有几分真的。

李白登临时,凤凰台早已徒有虚名。不见凤凰,只剩空台。此情此景,诗人思古之幽情,如台下滔滔江流,奔涌而出。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

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登金陵凤凰台》另有两说,一说是唐玄宗天宝三载(公元744年),李白被“赐金放还”排挤出长安,南游金陵时所作。一说是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李白流放夜郎遇赦返回时所作。)

想象中的金陵台(AI图)

“欲与之较胜负”,李白的“大招”终于出来了。与崔颢的《黄鹤楼》比,何如?

品头论足是评论家的拿手好戏,文坛历来不乏这样“好事”者。宋、元、明、清历代诗评家,如辛文房、方回、李畋、高棅、王世懋等,纷纷参与其间,形成蔚为大观的文化现象。

诗评家们目光如炬,总能从《登金陵凤凰台》中,找到《黄鹤楼》的蛛丝马迹。

许印芳不为尊者讳,毫不客气地指出,《凤凰台》《鹦鹉洲》二诗,“未能自出机杼,反袭崔诗格调,东施效颦,贻笑大方。”(〔清〕许印芳《诗法萃编》)话说得很重,大诗人模仿之弊,为人所讥笑。

屈复认为“《凤凰台》诸作屡拟此篇(即《黄鹤楼》),邯郸学步。”(〔清〕屈复《唐诗成法》)也指责李白,一味地模仿他人。

崔颢有“黄鹤一去”,李白有“鹦鹉来过”,许谓“东施效颦”,屈谓“邯郸学步”,似乎也没有冤枉李太白。

▲《长江万里图》(局部)清 王翚 波士顿美术博物馆藏

更严重的是,两首诗的谋篇布局、声律用韵几乎一样,意境也都差不多。连最核心的意象,都是连续出现了三次,只不过这次又由黄鹤,变成了凤凰。

黄鹤、鹦鹉、凤凰,嘤嘤相鸣,叽叽喳喳,总是离不开那些鸟?

像是崔颢先起了个调子,飙了个高音,任凭李白如何一唱三叹,都得顺着那个调子唱下去了。

迟到者李白,既有“影响的焦虑”,又有后发劣势。《鹦鹉洲》和《凤凰台》,都是《黄鹤楼》的变奏曲?

是不是模仿?众说纷纭。模仿得怎样?也极富争议。

笔墨官司,从古至今,一直打到现在。

“岂能比肩”有之,“不分轩轾”有之。谭宗就持后一种说法:“灏高排空,怆浑绝世,此与太白《凤凰台》篇当同冠七言。”(〔明〕谭宗《近体秋阳》)两篇“同冠七言”,并列第一。

赵臣瑗也说,李白“殊未肯让崔独步也”(〔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他没让崔颢独步天下,占到便宜,两人难分伯仲,打了个平手。

▲清代的黄鹤楼(摄影)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修建,光绪十年(公元1884年)毁于大火,是古代最后一座黄鹤楼

崔颢的《黄鹤楼》,被奉为“律诗第一”的绝品。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乃与崔颢一决高下之作。是两相颉颃,还是无法撼动,公说婆说,难有定论。

现、当代作家施蛰存先生,运用量化分析法后,做出结论。说“李白此诗,从思想内容、章法、句法来看,是胜过崔颢的。然而李白有摹仿崔诗的痕迹,也无可讳言。”(〔现、当代〕施蛰存《黄鹤楼与凤凰台》)

施先生立论严谨,考证精审,不以“先入为主”,不论“后来居上”,应是较为公允之论。

这首《登金陵凤凰台》,算得上李白的传世之作了。

诗的第一句,李白即抖了个机灵,突破了崔颢使用意象(黄鹤)的密度。他一句诗,14个字,连出现了三次“凤凰”(第三次简化成了凤)。而崔颢第三次出现“黄鹤”,则用了两句诗,28个字,整整多了一倍。

跟随诗人动态,读《登金陵凤凰台》,仿佛与李白一道行吟。先登临凤凰台,再环顾周围的金陵城,随之放眼城外的江天,最终遥望西北天际。登临吊古,意旨深远,层层荡开,气势宏阔。

这些技术上的“炫技”,还只是大诗人的雕虫小技。此诗的突破,还在立意上。

▲《武昌汉口鸟瞰图》(手绘彩图)中之黄鹤楼 清 佚名 大连市图书馆藏

同样是登临,两首诗不约而同。

《黄鹤楼》的江上烟波,《凤凰台》的长安云日,境地各别,却都弥漫着离愁的况味,落到一个“愁”字上。

同样是离愁,两个人又大不相同。

崔颢是悠远的一己之愁,乡关之念。他透过江上烟波,依稀看到了“日暮乡关”,产生个人思乡的离愁,也生发出关于人生归宿的永恒乡愁。

李白则是深刻的家国之愁,忧国之意。他拂去蔽日浮云,虽不见长安,但他分明又看见了什么。他的艺术触角,早已抵达那里,让他感觉到时局的纷扰和政治的隐忧。

都说万古愁和天下忧,是诗歌永恒的主题之一,也是艺术永远的情怀。因为艺术的本质是孤独的,而伟大的艺术作品,只属于孤独的灵魂。也只有孤独的灵魂,方能漫溯并抵达人类精神的最深处。

两首伟大的诗篇,都戳到了人性的痛点。

艺术创作中,摹仿本不是问题,但是李白摹仿,就是大问题。

因而,指责李白的人很多。金圣叹就劝李白“应该藏拙”,没有必要非和崔颢一决高下。

才子的劝诫,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黄鹤楼》的标高,实在太高。魔高一尺,而道高不能一丈,那就是输了。谁叫你是李白呢?大诗人丢不起这个人。

▲《黄鹤楼图》 宋 李公麟 广东省博物馆藏

“无作而去”“哲匠敛手”,黄鹤楼上,不该出手时,他也犹豫再三。才气的锋芒,如锥处囊中,是藏不住的。后来该出手时,李白还是果断出手了。

《凤凰台》之于《黄鹤楼》,是模仿,也是回应。是叫板,也是超越。还可理解为一个高手,对另一个高手的致敬。

只是魔高一尺,道高也一尺,平分了秋色。崔颢抢先一步,先入为主,迟到者李白,就吃了这个亏,他的确有点出力不讨好。

其实,艺术不乏相互碰撞、启发与影响。摹仿并不是问题关键,青出于蓝,摹仿出好作品来,才是硬道理。

“字字针锋相凑,如此作转,方是名手。”(〔清〕徐增《而庵说唐诗》)两位名手,棋逢对手,争来论去,崔颢的《黄鹤楼》,依然高标后世。李白的《凤凰台》,也成为传唱的经典。

黄鹤和凤凰,比翼双飞,留下了千古佳话,有什么不好?

美中不足的是,崔颢这位高手,始终以静制动,一直躲在暗处,从未呼应。两人一生,也未曾谋面,留下了千古遗憾。

十一

唐代诸多诗选中,崔颢的《黄鹤楼》作为七言律诗,总居开篇或压卷的位置。南宋评论家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就力挺崔颢及《黄鹤楼》,说“唐人七言律诗,当以崔颢为第一。”

崔诗固然是好,“唐人七律第一”并非浪得虚名。但不能否认,“李白搁笔”的不断炒作,吸引大量眼球,《黄鹤楼》也蹭了李白的流量。

▲《长安三万里》(电影)中的李白(之二)

诗坛上李太白,如日中天。这位天才诗人,是七言绝句的绝对高手。清代叶燮《原诗》中说:“七言绝句,古今推李白、王昌龄。”但《李太白集》30卷,七言律诗仅三首,非不能也,尚不专以此见长也。

那时的律诗,尚未定型。所谓“唐人七言律诗第一”的《黄鹤楼》,也是“直以古歌行入律”“不拘对偶”,平仄也不很粘缀,并不严格合律。

再说,李白是个放荡不羁的人,向来不愿戴着镣铐跳舞,唐代的诗坛有“李白少律,杜甫少绝”的说法,除未定型,不流行外,也实在是不愿为之。

这次“李白搁笔”后,又特认真地拿出一首七言律诗来,尽管也是体例不纯,但说不较劲,也没几个人相信。

十二

“李白搁笔”的故事,并不一定可信。

但是,故事中的李白,倒似乎是真的。先是急切,面对“题诗在上头”的优等生,真诚得着急。后是“我执”,像个抄作业的孩子,可爱得好笑。

大诗人就该是这个样子,也唯有这样,才能完成最高贵的艺术创造。

比起《鹦鹉洲》和《凤凰台》,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具有更高的知名度和传唱度。诗创作于730年(开元十八年),这一年,正是诗人而立之年。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送孟浩然之广陵》 清初 石涛 馆藏不详 

这首诗缘起于一场送别。诗中的故人,是“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孟浩然,也是李白一生的“最爱”(〔唐〕李白《赠孟浩然》)。暌违已久的朋友,于武昌匆匆一晤,又要扬帆远行,前往烟花三月的扬州。

辞别之时,李太白胸中无穷的诗意,顿时化作一首畅想曲,随着江水荡漾,与友人一起流向天际,奔向远方。

这是一首七言绝句,意境优美,文字绮丽,艺术上出神入化,是诗人最拿手、最擅长的体例,被清人孙洙誉为“千古丽句”。

十三

面对“崔颢题诗在上头”,才是从容应对的完美答卷。

诗是千古丽句,绝对拿得出手,又与黄鹤楼高度相关,应时且应景。拿出来交差,既避免了当时“李白搁笔”尴尬,也摆脱掉后来“黄鹤楼情结”郁闷。

只是不知这“千古丽句”,是写于“李白搁笔”故事之后,还是之前。

因为,“李白搁笔”的故事,有地点、人物、情节,唯独隐去了时间。正是“隐去”的时间,才让大诗人脚步匆匆,一会儿鹦鹉洲,一会儿凤凰台,才有了足够的转圜空间。

倘若“千古丽句”在先,“李白搁笔”的故事,还怎么讲。

▲《白云黄鹤》(壁画) 当代 周令钊 

所好的是,故事中大诗人的“人设”,有这个能力。无论《凤凰台》的刻意为之,还是《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的妙手得之,李白都能把故事讲圆满,不至于人设崩塌。

李白搁笔,总被人们津津乐道。好的故事,会让大家乐此不疲。戳破了,就不好玩了。

十四

南宋文学家胡仔说,“中秋词,自东坡《水调歌头》一出,余词俱废。”(〔南宋〕胡仔《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

中唐的大诗人白居易,在读到刘禹锡的《金陵怀古》时,也说“吾知后之诗人不复措词矣。”

“余词俱废”“不复措词”,是因为苏东坡、刘禹锡像一座座山,堵在那个地方,让后来者无路可走,无话可说。

崔颢之于李白,境况也大体相似。

崔颢是一座山,但李白是另一座山。两人的相遇,是一座山峰,诱发了另一座山的喷发。电光火石之后,两座高峰,奇峰并峙,各自精彩。至于是超越,还是不及,都不那么重要了。

大诗人杜甫,曾是李白的小迷弟,他晚年有一句“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的诗句。在历史的那个瞬间,在黄鹤楼的那个结点,李白与崔颢的相遇,以及围绕着诗的系列围观,亦应作如是观。

▲杜甫像( AI合成)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可以“遣兴”,可以抒情,可以制造精神原子弹。而这些高贵的东西,都是奢侈品。

十五

据说,茫茫宇宙间存在着三类世界。一是物理世界,即事实。二是精神世界,存于内心。而世界三,是指人类精神世界的客观化,包括知识和艺术,这些构成了又一个独立世界。

历经衍化与迭代,黄鹤楼就是这样生命形态,她三位一体,既是一座朱楼,也是一种挺拔,还是一个被诗歌艺术塑造的精神园地。

▲黄鹤楼与武汉长江大桥(1995年)

黄鹤楼,是一个金身不坏的纪念碑。

黄鹤楼声名“鹤”起,一朝成名天下知,崔颢和李白差不多要拥有80%的贡献率。两人构筑了这座巍峨大厦,并给她镀上金身,后来的文人墨客,只是添砖加瓦而已。

作为一座文化地标,一个高度文本化的存在,黄鹤楼活在他们的诗里。

诗在,黄鹤楼就在。

有的事物“转头空”,有的事物“依旧在”,长江之畔的黄鹤楼,毁而复存,存后又毁,白云苍狗,周而复始,永远屹立不倒。

今日黄鹤楼(夜景) 图源 中国国家地理

黄鹤楼,又是一个望穿千年的瞭望塔。

登斯楼也,或置身其中,或超然物外,让不同的人,拥有不同的看见——有的人,看见了那看见的。有的人,也看见了那看不见的。但无论看见的,还是看不见的,注定都看不见。

最终,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兴毁历史

✱本文图片除标明外,部分图片源自“谦谷的堆糖个人主页”。特别鸣谢谦谷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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