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书记让行长滚出会场！—— 央行分支机构的尴尬

来源丨铁肩担道义

作者丨周跃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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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中后期，当我从北京人民银行总行返回成都的时候，我的老东家——中国人民银行四川省分行，正在面临着重新组合的命运。

在此之前，人民银行的所有分支机构，都是按照行政区划设置的——省分行(简称一级分行)，市分行(简称二级分行)以及县支行。这样做的好处，是跟全国绝大部分行政区划行政机关设置相一致。

但是，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省分行，虽然理论上说是接受条条管理，直接领导就是人民银行总行。但是在地方上工作生活，方方面面都要同“块块”打交道，如果不听地方政府招呼，将会寸步难行。

我记得双流县有位行长，当时就天真地以为：我人民银行县支行，就是中央银行的派出机构，地方政府无权指挥。因此就不太把当地政府看着眼里。弄得当地的首长心里很不爽。

于是，有一次召开全县干部大会，直接被书记大人点名，叫他滚出会场，并且讽刺说：你不是我们管的干部，你有什么资格参加这种会议？弄得这位行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至极。

另一次，我陪同省分行的一把手去雅安出差，正好遇上当地分行的行长，要同当地政府打官司。原因是修房子的地皮被政府占用了。正好省城一把手来了，还带来了一位法律专家，他感觉底气更足了。

（虽然我当时很年轻，也隐隐约约觉得同地方政府打官司还是有些不妥，至少在中国可能有些行不通）

当然，这场官司肯定没有打成，但是这位行长的个性也可见一斑。可能也正因为这种个性，后来他在仕途的激流险滩当中，不幸折戟沉沙，成为了阶下囚——也许没有这种个性，在官场上也随时可能翻船，当然这是后话。

这两位行长的遭遇，其实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他们个人的原因。而是当时制度设计上的矛盾——条块关系，条块矛盾。

简单地说，所谓条条，就是由中央一直贯穿到县级的各种直属条线，比如央行系统，比如税务系统，等等；所谓块块，就是由地方政府所统辖和指挥的政府机构，比如工商局，教育局等等。

而当地央行分支机构的行长，正处在这个矛盾的交叉点上，稍有不慎就可能成为牺牲品。对这种中国特有的现象，曾经有一个调侃式的玩笑：

要讲好“普通话”，又要讲好“地方话”，有的时候转换角色挺难的，倒是现在的电台主持当中，经常有这种把普通话和地方话转换的溜熟的主持人，当时我们央行咱们应该专门开设这门课，也许就不会吃那么多亏了。

我在北京参加中国第一部金融大法《中国人民银行法》在起草立法工作的时候，曾经有一个花絮，非常典型的体现了这种条块矛盾纠结，不仅在基层反映，甚至在国家的最高层，在立法的博弈过程当中，都有非常充分的体现。

当年金融形势的严峻程度，也许并不亚于今天。所以中央决定，由一位最懂经济、最有魄力的领导人，兼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原谅我不能直接写他的名字，担心文章发不出来）。在他的力主下，我们在《人民银行法》的起草文本里，写入了这样一条：

中国人民银行是中国的中央银行，在国务院的领导下，制定和实施货币政策，对全国的金融业实施监管，地方各级政府均不得非法干预(大意如此，原文记不太清楚了)

按照立法程序和惯例，每年的三月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的时候，要把我们的法律文本草案，提交给各个省的代表团阅读讨论。这个过程，以往几乎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人大代表都懂得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往往都是全体举手鼓掌通过。

出乎预料的是，这次的草案在各省代表团讨论的时候，却有相当数量的代表团，对草案中的上面这一条，提出了异议和修改建议。尤其是对这一段中“地方各级政府，均不得非法干预”这一句，表达了强烈的异议。

这是因为，每个省的代表团，都是由当地的省长省委书记担任团长，他们要发展经济，最重要的一个前提条件，就是要对金融有指挥权，有话语权，有支配权。如果在法律中写入了这一句，他们今后再对金融机构发号施令，就成了明显的违法行为，当然会提出异议了。

怎么办呢？我的体会是：这就要看在博弈当中，谁的力量更强大。前面已经说到，这次领衔《人民银行法》起草的中央领导人，是那位最懂经济又最为强势的领导。他的作风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记得当时秘书给他汇报这个情况的时候，说到全国大多数代表团都不同意这一条，只有一个代表团表示支持。领导顺口就问道：

是哪一个代表团，与党中央保持一致的？

秘书回答：

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代表团！

不要小看这仅仅是立法过程中的一个小花絮，但是在这个现象背后，却蕴涵着中国的经济政治运行中的一个基本逻辑。还不仅仅是“党指挥枪”那么简单。

地方政府首脑，要发展经济，要提高GDP，就必须要有金融话语权，所以不惜冒着“抗命”的风险，都要对这条提出修改建议。

而军队的职责是保家卫国，不需要从事经济发展，当然也就不需要也不可能对金融有指挥权，所以就自然而然地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了。

中国人民银行，也就是我国的中央银行，这种特殊的定位，造成了经常处于矛盾的漩涡中心。仅仅是以前面那两位分支机构的行长所遇到的尴尬遭遇，以及立法中的这个小花絮，就可以从一个侧面来印证这个问题。

在经历了多年的矛盾纠结之后，中央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对中国人民银行的分支机构的设置进行调整——不再按照行政区划，而是按照大区的方式来设置，也就是仿照部队大军区(现在叫做战区)的方式来设置，其目的主要是要避免受到地方政府过多的干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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