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被打成右派的多半是直性子

徐孔 景来律师 2024年10月06日 00:02


来源丨 民间口述史

(关注本号:法律人有益加强交流,共襄民主法治;

当事人可以后台留言,免费咨询法律问题)


晚饭后有一段自由活动时间,教养所有纪律,自由活动时间不能出铁丝网,如果有事外出,在大门口必须喊“报告班长”,经卫兵允许才能出大门,但在铁丝网里的活动不限制。

 

李义领着我出去熟悉环境。先到了第二排房东头的小卖部。小卖部经营的主要是生活用品,两个营业员都是过去搞过商业的劳教人员,这里不用现金,用教养所自制的“小票”。

 

劳教人员入所以后,都必须把现金兑成“小票”,自己不准留现金,据说是为了防止逃跑。小卖部的隔壁是禁闭室,也叫“小号”,教养人员犯了错误就被关到禁闭室里反省,严重的还要带上手铐、脚镣。

 

那是一间房,中间用铁栅栏隔成两半,里边关人,外边是修鞋组,其实只有一个人,当然也是劳教人员,他给大家修鞋(收小票),看管禁闭室。

 

李义还带我看了酱油厂,在大门西边,做酱油也做醋,原料是农场自己生产的粮食,产品也主要是自己用,少量销给附近的村民。

 

李义带我转了几个地方,在向我介绍教养所情况的同时,也注意了解我的情况。他问:“听口音,你也是东北人,东北啥地方?”我说:“海城,你呢?”他说:“吉林,咱们是老乡。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到这种地方,老乡之间得照应着点。你是为啥被打成右派的?”

 

我说:“说起来心里不痛快,不想说。”

 

他并不在意,说:“反正被打成右派的多半是直性子,说实话,没错不肯认错,这就忤犯了领导,成了反动派。我和吴影(也在教养所)就是这样,整风期间我们在步校提的那点意见,都是秃子脑袋上的蚤子明摆着的,可是反右当中硬说我们对党不满,攻击领导,要开会批判我们,我们不接受批判,跑到天桥上不下来,就把我们打成右派送到这里来了。”

 

李义带着我把能转到的地方都转了,回到宿舍的时候,对相互的基本情况都有所了解了。这位老乡是典型的东北人的性格,心直口快,肚里没有“保密箱”。这种人很容易了解,也很好相处。

 

我所在的三班属于第八队,队长就是那个矮个子红脸的金队长,上边还有一个大队长叫张连荣,还没有见面。金队长通知,新来的人明天一律出工,任务是抬土修堤。

 

李义和付平说好,他和我一副筐。出工以前,李义领着我去拿工具。我一看那抬土的筐,吃了一惊。筐是用荆条编成的,又大又深,比在冀中搞土方时用的筐大多了。

 

据李义说,这种筐,装平筐三百多斤,冒个尖就有四百多斤。我到这里以后,可能不服这里水土,夜里拉了两回肚子,而且有些发烧,浑身乏力,干这样的重活怕是支持不住。

 

李义安慰我说:“你放心。我知道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才要求和你一副筐,到时候听我的,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到了工地,装土的时候,李义大锹快装,对我说:“悠着点劲儿,别逞强,能干多少干多少,有我,咱们落不了后。”抬筐的时候,他把筐绳挪得几乎靠近他的肩膀,我抬着前边,重量很轻。

 

我很过意不去,要把筐绳往前挪,他说:“告诉你别逞强,你就别逞强。你刚来,若是请假,准得说你逃避劳动改造,你要挺过这几天。不要担心我,这点活累不垮我。”

 

这个22岁的小伙子,真是壮得像头牛,汗像雨水一样顺脸往下淌,可是劲头始终不减。

 

到了休息的时候,伙房送来开水,李义从军装兜里抓出一把砂糖放到我的茶缸里。有了糖,水就不感到咸了,我喝了满满一缸子,出了一身大汗,感到身体舒服多了。

 

在李义的帮助下,我总算挺过了头两个小时。可是有人却没有挺过去。带队班长喊休息,人们停止干活去打开水的时候,金队长站在堤上怒喝一声:“肖洪,你们不能休息!”

 

那个叫肖洪的是个瘦高个儿,30多岁,脸色灰暗。据说原是个工程师,有胃病,到了教养所水土不服,吃不下饭,身体更弱了,这么重的劳动当然支持不住。和他抬一副筐的年轻人倒是挺壮,但两个人配对的活,一个人“孤掌难鸣”,他们装得少,走得也慢,明显地落后于他人。

 

这惹怒了金队长,不但不允许他们休息,也不准他们喝水,叫来两个壮小伙子帮他们装筐,那筐土装得不但冒尖,而且装了拍,拍了又装,筐尖的土不少于筐里的土,总共有500多斤,扁担放到肖洪的肩上,他站都站不起来。

 

金队长又喊那两个壮小伙子:“你们帮助他!”那两个小伙子拿过另一条扁担从肖洪抬筐那个肩膀的腋下穿过,和后边那个小伙子打了个招呼,三个人一声:走!猛地往上一抬,肖洪一声惨叫,整个人都瘫了。三个小伙子不理,连筐带人抬到堤上,筐里的土倒出来,肖洪却疼得在地上打着滚地惨叫。

 

这一幕惨剧看得我心里直发冷。设想一下,上边抬筐的扁担几百斤重量往下压,下边“帮助”的扁担几百斤的力气往上抬,上下两根扁担用几百斤力量挤当中瘦弱的肩膀,不知肖洪的肩膀骨头是否被挤断了。

 

休息过以后,我们继续抬土修堤,对肖洪是怎么处理的就不甚知道了。

 

我非常感谢李义,有他的帮助,头几天我总算挺过来了。我的体质原本不错,多年的野战生活,也使我易于适应各方的水土,过了一个星期,面包吃完的时候,我基本能吃食堂饭菜了,只不过吃饼子的时候还得沾些砂糖。修堤以后,修整稻田的灌、排水渠,活不累,我可以适应了。

 

大约过了半个月,一个下雨天,没有出工,大队长张连荣来到班里,据说他原来是河北省领导的警卫员,后来到劳改部门工作,曾当过政工科长,所以人们习惯叫他张科长。

 

他很年轻,中等个儿,方方正正的脸庞,大眼睛,显得精明而干练,对劳教人员不像一般管教干部那样态度生硬,说话总是笑嘻嘻的。

 

他一进门就喊我的名字,说:“今天下雨不出工,有时间,你是文化人,琢磨个歌词,叫吴咸宁配上曲,编首歌教大家唱好不好。”

 

写新闻报道、写小说我都不外行,但歌词却从未写过,不过我读过诗——古代的、现代的都读过一些,诗和歌词有许多相通的地方,这种配合任务的作品在艺术上要求不高,领导亲自到班里提出要求,不好拒绝,我答应试一试。

 

根据劳动教养所常讲的“劳动改造思想”的意思,思考了不长时间,写出了两段歌词,当然是政治化、概念化的东西,谈不上艺术性。大意是:劳动改造世界,劳动改造人的灵魂,用汗水洗去资产阶级思想,重做新人。具体的词记不得了。

 

张科长看过以后,连声称赞好,说:“不愧是学文学的,不到30分钟写出歌词,又上口,政治意义又很强。”他马上叫人找来吴咸宁。

 

吴原是军委装备部的,中尉军衔,并不是搞音乐工作的,但却有作曲才能,用了不长时间就把曲子配好了,试唱了两遍,挺动听,也很易学。

 

这时雨逐渐小了,张科长吩咐通知就近几个班爱唱歌的人到三班前边集合,由吴咸宁教,大家跟着唱,先一句一句教,然后连起唱,学过五六遍,大家居然能唱了。

 

然后,吴咸宁站在前边指挥,正式唱了三遍,这个歌就算学会了,张科长很高兴,对我说:“马上就要插秧了,再写个插秧的歌好不好,劳动当中唱唱歌会活跃大家的情绪。”

 

我按着东北流行的十二月小调的路子写了一首插秧小调,分育秧、拔秧、运秧、插秧四段。吴咸宁也是按着十二月小调的旋律,略加改动,配上了曲子。

 

插秧小调词短、好记,曲调又是很多人熟悉的,只教了三四遍,大家就能唱了。

 

第二天通知我,管教股决定把我调到文艺组。

 

作者简介:徐孔,辽宁海城人,1927年出生。1945年参加革命,进入华北联大文艺学院文学系学习。1948年参军入伍,1951年任志愿军二十兵团记者,1957年任北京军区文化部干事,大尉军衔。1979年,徐孔参与创办《中国农民报》,担任过总编室主任、经济部主任、编委。1984年任《中国食品报》总编辑,1988年离休。

更多推荐

公安局撤回“警情通报”!后续或将重新发布!

轮流发生性关系,就必然等于轮奸?

关于现代性的几点常识

浙江家长跪求取消钉钉:社会沦落先从教育开始
       
继续滑动看下一个
景来律师
向上滑动看下一个
选择留言身份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