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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城往事:西湖边上的儒释道

龙天一 奥玛阿印 2023-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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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大往事:从南宋古寺到西湖爱情


考古学家和他们的朋友:学术、友谊与八卦 | 目录



杭城往事:西湖边上的儒释道

         


黄帝之时,以玉为兵。

         

——袁康、吴平,《越绝书》

         


很久以前,天上的玉龙和金凤在银河边的仙岛上找到一块白玉,他们一起琢磨许多年,将其变为一颗璀璨明珠,这颗宝珠的珠光照到哪里,哪里的树木就常青,百花就盛开。王母娘娘发现后,派天兵天将把宝珠抢走,玉龙和金凤赶去索珠,发生争抢,王母的手一松,明珠降落到人间,变成了西湖。玉龙和金凤也随之下凡,变成了玉龙山和凤凰山,永远守护在旁边。

         

对于真实情况,西湖最早是一个和钱塘江相连的海湾,南北有吴山和宝石山,形成两岬对峙。受潮汐影响,海湾逐渐形成内湖,到秦末汉初,湖面才形成,并与钱塘江连为一体。西汉末年,为了围塘养鱼,在湖边屯田,修了一处江堤,隔开钱塘江与钱塘湖。自此,西湖的雏形,钱塘湖始成。

         

东晋时候,著名道士葛洪来到西湖,在宝石山西南的小山上炼丹。葛洪自号抱朴子,在山上建了抱朴庐,旁边有炼丹台、炼丹井。他常为百姓采药治病,还开通山路,以利行人往来,为当地人民做了许多好事。因此,人们将这座山称为葛岭,并建“葛仙祠”奉祀之,抱朴道院与黄龙、玉皇合称“西湖三大道院”。作为道教丹鼎派最重要的倡导人之一,葛洪开创了中医药中矿石入药的先河,李约瑟将其誉为“道家中最伟大的博学家”,并且认为“整个化学最重要的根源之一,是地地道道从中国传出来的。”屠呦呦翻阅葛洪的《抱朴子》等著作,发现了青蒿素,以此获得了诺贝尔奖。《抱朴子》一书中,还留有《汲冢竹书》的句子。

         

经过隋唐对南方的经营,杭州城的地位逐渐重要。中唐时期,白居易来到杭州,修筑钱塘湖堤,用以蓄水、灌溉和防洪。这对西湖的发展是划时代的,此后,西湖从天然湖泊演变成人工湖泊。824年,白居易写了一篇《钱塘湖石纪》,刻石立在湖边。内容是修治西湖水利以灌田、沦井、通漕的文告,内容精深,计划周密,文风平易,语言清新,是水利史上不可多得的美文。

         

如几个世纪前的葛洪那样,白居易也炼丹访友,研读老庄。不过,正如“居易”二字源自《中庸》,白居易早年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到晚年,他前往洛阳居住(在履道坊西北隅,已做过考古发掘),又笃信佛教,前往龙门石窟,自号香山居士。也就是说,白居易一生的思想,融合了儒、佛、道三家,将它们和谐得融入到一起,形成独特的人生哲学。

         

钱塘门外的石涵桥附近,有一处堤坝,为了纪念白居易,杭州人民将堤坝称为“白堤”。白堤面对的,即是宝石山。宝石山的称呼,是五代时期,由吴越国王所取。这时,西湖多年未曾疏浚,已经杂草丛生,满湖淤泥。国王钱镠扩建杭州城,有术士进言:“如在旧基扩建,国祚只有百年;如填西湖,以建府治,国祚可以延长十倍。”钱镠说:“百姓靠湖水为生,无水即无民,哪有千年不变的真主?有国百年就心满意足了。”他花大力疏浚西湖,组建“撩湖兵”用来清除杂草,还疏通涌金池,引西湖水通运河,使得西湖秀色再现。

         

由于崇尚佛教,钱镠改造杭州时,在城内先后建了百余座寺院,使都城杭州有了“东南佛国”之称。他孙子钱俶即位,更是修建了杭州四塔:保俶塔、雷峰塔、六和塔和白塔。当然,吴越国王陵和雷峰塔,都做过考古工作。钱镠后人众多,钱穆、钱锺书、钱学森、钱三强和钱伟长等人,都是他的后代。

         

其实,钱镠本身就是一个宠妻狂魔,他与王妃吴氏感情极深,两人都是临安人。每年春天,吴氏都会回娘家住一段时间。有一年,吴氏久久未归,钱镠看到田野里的花已经开了,于是写信说道:“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后人对此赞不绝口,传为美谈,苏轼更是因为这个故事写了三首题为《陌上花》的绝句。

         

钱镠的故居,在功臣山南麓,后来成为净土寺和功臣寺。“鸡鸣发余杭,到寺已亭午”,1072年七月,前一年新到任的杭州通判苏轼从余杭出发,开始视察民情,中午到达临安,参观这两座寺庙。苏轼当晚住在净土寺中,并写了《宿临安净土寺》《自净土寺步至功臣寺》两首诗,缅怀钱镠,感叹世事变迁,说道“废兴何足吊,万古一仰俯”。2018年4月,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对净土寺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出土莲花纹瓦当、宝相花纹砖、脊兽、筒瓦、板瓦、抄手砚和越窑青瓷残片等器物。

         

十多年后,苏轼又重返杭州,任知府。期间,遇上大旱,饥荒与瘟疫并发,他赈灾安民、治病救人。苏轼治理西湖的故事,更为人所知,此不多说。身为白居易的迷弟,苏轼身上,也有儒释道的融合。

         

景祐三年腊月十九,苏东坡出生在眉州眉山。在苏东坡986岁生日(2023年1月10日)这天,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公布眉山东坡区坛罐山遗址最新考古成果,该遗址是成都平原首次发现旧石器时代旷野遗址,年代距今不低于20万年。道教也是在成都平原上创立的,因此,巴蜀地区的道教风气一直浓厚,眉山至今仍有仁寿坛神岩和丹棱龙鹄山等大型道教造像点。苏轼少年时期,拜道士张易简为师,并喜读《庄子》。

         

苏轼也曾研习佛教经典,受到佛教思想的深入影响,他与佛印和尚等人有密切的交往。据说,苏轼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前往当地的寺院问禅。在西湖边,宝石山腰,有一座“十三间楼石佛院”,是由吴越钱氏家族所建。顾名思义,这里面供有一尊石佛,有三寸长。因其居高临下,站在十三间楼,可以将整个西湖尽收眼底,“山外青山楼外楼”正是此楼的写照。苏轼在赈灾救民和治理西湖时,将十三间楼当作办事处。由于他常在这逗留,以至于后世的志书中,都将两者挂上了钩。

         

作为士大夫,苏轼身上的儒家色彩,更不用说。对天地祭祀,一直是儒家的传统礼仪,《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记载“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宋神宗时期,朝堂上曾讨论过天地合祭,还是天地分祭。苏轼建议天地合祭,但和其他人一样,他也不知晓用琮的细节,更不可能意识到,几百年以后,玉琮要在他熟悉的余杭出现。

         

在杭州期间,苏轼与周恩来、鲁迅的先祖周焘时常见面,两人交往甚密,亲如兄弟。周焘的父亲,即为宋代理学思想的开山鼻祖周敦颐。周敦颐最得意的学生,是程颢、程颐。程氏两兄弟的直传弟子很多,其中最有名的是吕大临、杨时、谢良佐和游酢,四人被称为“程门四先生”。程门立雪是广为人知的故事,主人公正是杨时和游酢。杨时有位学生,名叫张九成,为钱塘人,开创了“横浦学派”。张九成的理学思想,受到了大量佛学因素的影响,与许多佛家弟子都有交往。1137年,时任礼部侍郎的张九成,在普慈寺为刚刚圆寂的思净和尚立塔铭文。

         

思净是杭州城内的一位奇僧,1068年出生在钱塘,家住北关(武林门外),俗姓喻。他生下来就不吃荤,从小喜欢画画,且爱临吴道子的画。等技艺成熟时,就专画阿弥陀佛,将阿弥陀佛画得出神入化,世呼为喻弥陀。思净将夹城巷的住宅出租,免费为来往僧人供饭,此举施行近二十年,共接待了约三百万僧人,人称之为“接待寺”。后来,郡人送“妙行院”匾额,并扩建此居为寺,是为妙行寺。

         

小时候,思净在宝石山游玩,见到这里面向西湖、特别醒目的“秦始皇缆船石”,就起了“破坏文物”的念头,表示“异日出家,当镌此石为佛。”公元前210年,秦始皇最后一次南巡,上会稽、祭大禹时,正遇上钱塘江狂风恶浪,船队无法行驶,便在宝石山南麓停船避风,将船拴在一块巨石上,“系缆石”即由此得名。宣和年间,思净已在妙行寺为僧,有一定的影响和地位,为完成儿时的心愿,他开始在宝石山镌刻大石佛。

         

宣和七年(1125年),大石佛雕成,刻的是弥勒佛半身像,佛像庄严殊绝,轰动杭城。几年后,思净在蒲场巷筹建普慈寺,没多久,思净圆寂。因此,张九成在寺内为他立塔铭文。明代时,普慈寺被毁,后重建。大石佛也几经磨难、修缮,清代时,乾隆还前来参观,并留下三块御碑,其中一块碑上有他所写的《游大佛寺作》:“昔图黄龙佛,已谓大无比。今游石佛山,大佛实在是,一面露堂堂,满月光如洗。我闻芥子微,须弥纳其里。炽然无昔今,咄哉那彼此。”

         

乾隆一生,酷爱提诗和把玩古物。他曾喜爱一类呈筒形的玉器,却不知道是何物,表示:“呼此罄为辋头者,不知起于何时?内府最多,不可屈指数。”并在上面提了一首《咏汉玉辋头》:“所贵玉者以其英,章台白光照连城。辋头曰汉古于汉,入土出土沧桑更。晁采全隐外发色,葆光只穆内蕴精。是谓去情得神独,昔之论画贻佳评。”由于宫内此物众多,乾隆甚至还找到很多新功能,比如有的被放在御桌上当成笔筒使用,有的装上铜胆和盖子用来插花。

         

在乾隆去世那年,金石学家阮元任浙江巡抚。阮元又一次主持疏浚西湖,费银四千五百两,并用葑泥堆成小岛,即今天的阮公墩。阮元作为乾嘉学派的知名学者,重视科学技术,主持编撰了历代天算家传记《畴人》,这是第一部关于中国天文学史、数学史的巨著,为中外科学史家所瞩目。李约瑟称《畴人传》为“中国前所未有的科学史研究”,并称赞阮元是“精确的科学史家”。在这种背景下,阮元非常重视教育,并倡导实学。

         

1797年,阮元在孤山南麓构建房舍50间,“选两浙经古之士,分修《经籍诂》”,次年《经籍纂诂》编成。1801年,阮元将昔日修《经籍纂诂》之房舍辟为书院,名之为“诂经精舍”,延请当时的著名学者如王昶、孙星衍等来主讲。教学内容为经史疑义及小学、天文、地理、算法等。精舍不习帖括,专研经史,以示与课举业之书院分途,这在中国古代教育史上是罕见的,在当时大多数书院热衷于八股时艺的环境下显得尤为难得。

         

阮元将诂经精舍学生优秀的课卷编纂成《诂经精舍文集》,以彰显治学成果,推动学术交流。他在世时,此文集编了两集,后六集则由俞樾续编。俞樾曾任诂经精舍山长,在书院讲学长达三十一年。俞樾曾任教多所书院,有一学生吴大澂,后成为金石学家。吴大澂喜爱玉器,收藏了至少数十件玉琮,并编纂了《古玉图考》一书。在书中,他第一次将自己收藏的实物与历史文献中记载的“玉琮”对照上,纠正了乾隆的错误。吴大澂的表弟汪鸣銮,也曾在训诂精舍主讲。

         

俞樾在西湖边上的故居,被称为“俞楼”,旁边便是西泠印社。这个以“保存金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为宗旨的社团,延续着阮元等人的金石学传统,首任社长吴昌硕也是俞樾在诂经精舍的学生。故居和西泠印社的背后,即思净和尚雕琢大石佛的宝石山。至于思净设立的普慈寺,在西泠印社成立前几年,也引来了一件大事:求是书院在此创建。

         

恰好是阮元在孤山建造房舍后一个世纪,1897年,在杭州知府林启的建议下,浙江巡抚廖寿丰奏将诂经精舍和其他五所书院酌筹改并,另设专课中西实学的求是书院。求是书院延续了诂经精舍传统,讲授的内容中有化学、算学、测绘、舆图、天文及其他各种西学内容。1914年,几经改名的求是书院停办。13年后,在书院旧址重新成立大学,次年改名为浙江大学。

         

1929年底,浙江大学有一批陈列品,移交给刚筹备成立的浙江省西湖博物馆,也即后来的浙江省博物馆。1936年,在西湖西北的古荡老和山下(今浙江大学玉泉校区内),陆续出土一些石器和陶器。这些发现引起了西湖博物馆的重视,并派人于5月31日对遗址进行发掘。事后,该遗址被初步命名为“古荡遗址”,西湖博物馆和吴越史地研究会编著了《杭州古荡新石器时代遗址之试探报告》,蔡元培题写了书名,这是江浙地区第一份史前考古报告。

         

西湖博物馆管理员施昕更也参加了这次发掘,他在整理出土器物中,感到有几件很熟悉,特别是有孔石斧在家乡良渚一带也有发现。他跑回家乡进行调查,找到了良渚遗址。西湖博物馆馆长董聿茂当即拍板,对其进行发掘,找到了黑陶、玉琮等器物。渐渐地,周边也发现许多同类型遗址。后续的考古工作表明,这些遗址环钱塘江分布,以黑陶和磨光玉器为代表,年代大约在距今5000年前后。1959年底,在长江下游地区考古工作座谈会上,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正式将这类文化命名为“良渚文化”。

         

提出“良渚文化”这一称呼的十年前,夏鼐正在杭州。1949年9月2日,浙江大学人类学系主任吴定良先生邀约夏鼐前往学校任教。10月6日,夏鼐到达杭州,开始了他在浙江大学的执教生涯。3天后,吴定良在西湖边上的杏花村宴请夏鼐,随后坐船前往湖滨游玩。面对“湖光山色,风景不殊”的场景,夏鼐想到了二十年前,与光华附中的朋友一同游玩的场景,并表示“今日以匆匆中未能畅游,当俟再度重来”。

         

10月16日,夏鼐在日记中写道:“下午至西湖葛岭游览……今日天气晴朗,又值星期日,湖上游艇颇多,遥望南北高峰,青翠欲滴。至昭庆寺及大佛寺,上宝石山,至保俶塔侧小坐,下瞰西湖,如画图中。上初阳台(注:也即葛洪炼丹之处),视线更广。”这天早上,夏鼐在看林惠祥《文化人类学》的前二章,这是在为开课做准备。11月2日,夏鼐开始授课。夏鼐讲课,不仅是课堂上传授知识,而且注重实习课。期间,他带领学生参观西湖博物馆展出的良渚石器,也赶赴良渚遗址进行考察。

         

1950年,夏鼐接到中国科学院的任命,要到北京工作。7月5日,他试毕阅卷,将学生考试成绩交给学校注册科,几天后前往北京。8月2日,夏鼐回到浙江大学,与同事、学生告别,合影留念,并与苏步青见面。后来,在西湖边上,有一座苏东坡纪念馆,门口上方,悬挂着题有“杭州苏东坡纪念馆”的金字牌匾,就是苏步青题写的。当初,支持良渚发掘的西湖博物馆馆长董聿茂,也是浙江大学的教授,他的好朋友毛路真是数学系教授,与苏步青相熟。毛路真的儿子毛昭晰为浙江大学人类学系人类学研究所的8名研究生之一,与石兴邦是同学,一同听夏鼐上课。毛昭晰日后成为著名考古学家,任浙江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教授、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和良渚博物院名誉院长等职。

         

2011年6月24日,在法国巴黎举行的第三十五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杭州西湖文化景观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2019年7月6日,在阿塞拜疆巴库举行的第四十三届世界遗产大会上,良渚古城遗址被正式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对于杭州的两处世界文化遗产,可能很少有人注意到,在传说中,西湖最早就是一块白玉,而良渚遗址,更是以出土玉器而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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