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微信支付风控或存盲点 资金清算涉嫌“二清”违规
当网络赌博“寒潮”洞穿互联网各平台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今年疫情肆虐，网络赌博也屡禁难绝。拥有巨大存量客户的“微信支付”成为网络赌博觊觎的第三方支付平台。
以专业金融科技者“严防死守”示人的腾讯金融板块，在微信支付端却疑现涉网络赌博商户入驻而未被监测出来的情况。在互联网数据“割裂”现状下，腾讯的角色将定位于金融科技的创新者还是打造生态闭环的垄断者？
疑为“虚假”商家入驻
10月18日，郝先生在21CN聚投诉平台投诉微信支付为线上赌博平台“永利娱乐场”违法提供支付通道。11月14日，经记者实际操作，该赌博平台的网页仍能从微信打开，但截至发稿前该网址已被禁止访问。
若有赌客想通过微信支付在上述赌博平台充值的话，实现途径并非是以给某个人账户转账的方式，而是跳转至京东、微信小程序商城进行，以“消费名义”将资金支付到所谓“商家”。
据记者观察，在1999元-9999元大额充值区间，“永利娱乐场”平台赌客充值均跳转至微信小程序店铺“进口燕窝零售”进行，但蹊跷的是，通过微信小程序中关键词搜索，显示该店铺并不存在。
据记者进一步了解，上述问题商户并非直接接入微信小程序，而是通过一个名为“接龙群团”的小程序接入支付体系。在这个小程序平台中，用户可自建店铺进行商品展示并使用支付通道。
公开资料显示，“接龙群团”注册于2020年4月13日，是一个结合社区团购商城和推广营销的平台，即一方面吸引商家入驻，另一方面帮助入驻商家在社区推广。官方介绍为：平台是基于社区+社群+社交的新型零售，主要经营家居百货、果蔬生鲜、零食酒饮等高复购商品，开发者为台州唯喔商贸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唯喔商贸”）。
唯喔商贸的法人代表是叶妙君，注册资本30万元，经营范围主要为利用互联网销售服饰、鞋、箱、包等。但目前，无论是公司、法人公示电话，还是实际运营者股东张必胜的电话均无法接通。
但据天眼查显示，唯喔商贸的官网是“gzkxl.tmall.com”，打开该网页，是一家名为“gzk旗舰店”的天猫淘宝店。查看经营资质，该店铺与上述“唯喔商贸”信息一致。
*唯喔商贸官网截图
记者向该店铺客服核实公司是否在微信小程序端开拓新商城业务，客服则表示不知情，并称会向其管理者反馈相关情况，截至发稿前，对方未回复。
“接龙群团”小程序中，商城服务类目显示为服装/鞋/箱包，但其公众号简介及商城经营内容则为社区团购，且其客服电话无法接通，经营场所、法人信息无法核实，截至发稿，该平台仍在正常运营。
涉嫌违规“二清”
记者了解到，以商户身份在“接龙群团”微信小程序商城上线，不需要任何资质认证。甚至不需要提交产品信息，仅需填写店铺名称、手机号码、地址定位等基本信息便可上线。曾在该平台入驻的花店负责人向记者确认，自己在接入商城时“没有提交过任何经营资料”。
微信支付对于商户接入支付通道有严格的风控要求，但上述疑为“虚假”的商家通过“接龙群团”接入微信支付却出奇的容易。
微信支付服务商王铭志（化名）称，社区团购平台入驻微信小程序，需要提交公司营业执照、法人身份证正反面、联系人手机号码、邮箱地址以及对公账户。其中若公司为个体户，对公账户即法人的银行卡账号。认证后，平台即可使用微信支付通道。
而在社区团购平台中接入的商户，则是由该平台自行审核。根据“接龙群团”公告，个人认证费用为19元、企业认证费用为99元。个人认证周期为48小时内，企业为七个正常工作日内。10月5日后认证的商家，认证费为19.9元，提现手续费为0.9%。每笔2000元以上可发起多次提现，每日每个账户提现总额超过5000元的，还可使用“支付宝”提现。
*“接龙群团”公告
“微信对于社区团购平台接入的商家是不过问的，这是平台自己的事”，王铭志称，“一旦店铺经过社区团购平台认证，在微信小程序平台上线后，将与平台共同使用一个微信支付账户结算。”
具体为，资金通过“接龙群团”的账户，入驻商户发起提现请求时，微信打款的工具自动将结算后的资金打到提现方账户。“这种方式对于平台（接龙群团）来说，比较省事”，王铭志称。
这种非直接的支付合作方式，即为“大商户”模式。而资金先清算至大商户，再清算给平台内商户，则涉嫌“二清”违规。“二清”，即二次清结算，指的是有清结算资质的机构平台将资金结算给入网的商户后，该商户再将资金清结算给下游的子商户，若该商户没有清结算资质的话，就属于“二清”违规。如果平台的经营出现问题，资金又没有受到第三方的监管，这些“裸奔”的资金很容易被平台卷走，对于商家和客户而言，都不安全。“二清”违规实质上是没有清结算资质的机构，却提供清结算的服务。
“接龙群团”的付费认证并不要求商家提供营业执照、法人身份证正反面以及法人银行卡，仅以“二清”进行牟利。作为一个社区团购电商平台，或其对商户的审核风控缺位，问题商家可能由此渗透进微信支付体系、将网赌资金洗白。金融行业资深分析师王蓬博认为：“这种模式很容易变成洗钱的温床，微信支付在管理方面存有问题。线上与线下平台一样，都需做到‘了解自己的用户’。”
央行2015年颁布《非银行支付机构网络支付业务管理办法》中明确规定：支付机构应当遵循“了解你的客户”原则，建立健全客户身份识别机制。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称：微信支付违反了“知晓你的客户”风控原则，这一原则的基本就是要求金融机构了解客户的真实身份，识别特定资金与其真正所有人、受益人的关系，而且从小商户没有直接跟微信支付建立合作关系来看，资金清算涉嫌“二清”违规。
调查发现，“接龙群团”或已沦为洗钱平台。目前“接龙群团”公众号商城首页中显示接入的商户有四家，其中位于金华市一家花店负责人对记者称：“半年前看朋友推广就顺便注册上架，但推广效果并不好，之后便没再管过了。”
在这四家商户中，除了花店老板清晰记得自己店铺曾在“接龙群团”平台办理过上线，其他三家商户，一家目前已失联、另两家负责人向记者表示不清楚何时办理过相关业务。
然而，打开“接龙群团”公众号商城，左上角仍然不断显示着“新交易促成”的提示。此外，截至发稿前仍可正常交易的涉赌问题商家“进口燕窝零售”并未在该平台展示，但通过小程序商铺二维码即可进入店铺进行买卖交易。
缺乏电商端数据对比核验
除了解决商户入网时的“二清”问题，微信支付更得面对电商数据缺乏等问题。无论在内部还是外部，缺乏电商订单数据，都会让微信支付不那么容易识别电商场景背后的可疑交易。
上述提到涉赌的资金可跳转至京东商家“充值”，对此京东方面回应称这是刷单所致。刷单意味着，网络赌博可能通过跑分平台在京东商城中建立虚假店铺交易。在实际交易过程中，赌客通过微信支付通道付款，但对微信支付来说，识别来自京东的可疑交易并不容易。因无法得到京东商城平台上包括交易商家及买家身份的订单信息，微信支付仅能以“京东商城”这一宽泛的白名单身份对位列其上的商户大开绿灯。
金融行业资深分析师王蓬博认为：“这种情况正是线上反洗钱的难点，关键原因是各家数据不互通，在交易过程中间就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盲点。腾讯可以从以下两方面入手去补足，第一，交易流程各个环节需保证严格遵守央行对于反洗钱、收单的规定；第二，腾讯必须引入自己的收单机构。”
这意味着，在电商收单端，要么京东商城严格遵守“了解你的客户”原则，执行客户身份识别机制，要么腾讯需将电商收单数据掌握在自己手中。显然，目前腾讯的电商板块最为薄弱。
电商场景中，支付机构风控大致分为前中后三个环节，需要人工加系统共同完成。交易前，就是入网环节，会让商户提供相应资料，然后进行认证和测试，确认商户开展业务的资格和真实性。
交易中，则是风控系统和人工结合，根据多个因子去监测，比如交易时间、频率、金额是不是与相关业务特征符合。在电商与支付机构数据不互通的情况下，支付机构较依赖于“交易中”风控环节，对交易数据进行分析。
某华南支付机构风控部门负责人坦言，在不掌握订单信息的情况下，仅通过交易特征去分析，站在机构的角度风控存在一定难度。“站在监管的角度，KYC（Know You Customer，了解你的客户，也称尽职调查）、AML（Anti Money Laundering反洗钱）都会有这样的要求，但是没有细则。站在机构的角度，操作上可能得靠人工抽查。”
在“接龙群团”这样事例中，其经营范围不符、法人或平台负责人失联、夜间仍有高频交易等可疑交易信息或触发风控预警，但是仍需人工对这些信息进行复核。涉赌商家“进口燕窝零售”所有商品发货地址均为“广西壮族自治区来宾市兴宾区合山路18正南方向150米”，这一订单信息明显异常，支付机构的风控可立即做冻结账户或其他保障资金安全的处理。
值得注意的是，与来自京东商城可疑订单不同，涉嫌网络赌博商家“进口燕窝零售”是小程序商城体系内的商家，由于违规“二清”，其订单信息发生异常，微信支付的风控却无法监测。
另外，今年腾讯在小程序商城方面动作不断。
今年“6·18”期间，腾讯战略部负责人林璟骅升任腾讯高级副总裁并进入最高决策机构“总办”。据财新报道，林璟骅升入“总办”意义非同寻常。对腾讯而言，这意味着广告和智慧零售业务成为又一个主营业务板块，在腾讯内部，这一板块被称为“商业服务中台”。这是腾讯时隔六年以来再探电商生意。
微信小程序商城业务的战略意义不仅是腾讯对微信加快变现的渴望，在数据安全层面，打造生态闭环或具有更重要意义。上海财经大学电子商务研究所执行所长崔丽丽教授认为：“数据是平台的核心竞争力，也是产生增值的重要资产。从商业逻辑来看，平台肯定会希望以核心业务为原点不断延展和积累数据，以扩大其资产规模。”
但王蓬博则认为：“作为金融科技平台，到底什么是科技属性？独自依靠自己的生态做数据闭环扩大规模，对整个社会是否有益？这也是我们需要思考的问题。”
方超强律师称：“在当前的法律框架下，互联网企业通过布局上下游及关联产业来获取更为全面的数据，以此增强自身核心竞争力，这一行为本身属于企业正常的经营和市场竞争行为，很难将其定性为有排除竞争和限制竞争效果的经营者集中或其他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等垄断行为。”
“但是，反过来说大数据也确实可以给企业竞争力赋能，涉嫌垄断的企业如果叠加数据优势，其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势必更大；如何准确定性大数据和规制大数据的竞争规则，正是互联网经济发展给现下反垄断监管提出的挑战”，方超强如是说。
就上述细则，记者给腾讯方面发送了采访函，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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