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丨情趣内衣小镇的乡村女工

■ 六月是东王集镇收割小麦的季节，女工们每天往返于工厂与田地之间。

灌云县位于中国江苏省北部，是连云港市下辖的一个县城，有102万人口。在这里，每50个人中，就有1个人在做情趣内衣。一批又一批情趣内衣经过当地女工的双手发往全国，甚至全世界。
但“情趣内衣小镇”这层外衣至今依然神秘，甚至于当地出租车司机，或县城酒店的工作人员，都不甚清楚情趣内衣已成为当地新晋的“特产”。 

■ 在雷丛瑞工厂的二楼车间，工人正在给情趣内衣剪线头。
六月中旬，东王集镇进入小麦的集中收割期，收割机和村民的电动车络绎不绝地横穿而过。一幢幢外墙粗糙的楼房沿着公路往村庄延伸。而隐匿在这些乡村楼房里的，是大量生产情趣内衣的作坊，它们生产着中国一半以上的情趣内衣。
在灌云县盐东村进村的马路边，一栋水泥外墙的四层楼房是雷丛瑞的情趣内衣工厂，情趣内衣的设计、裁剪、制作、客服……都在这栋楼内完成。而这仅是雷丛瑞直接管理的一个小加工厂，它和其它大大小小的家庭作坊一起为雷丛瑞的公司完成每年5000万的营业额。 

■ 中午过后，“午夜魅力”的老板雷丛瑞刚起床，站在窗前，熬夜是雷丛瑞工作中的常事。
雷丛瑞，1991年出生，无意中成为灌云县如今年销售总额30亿元左右的行业领头人。
雷丛瑞的个性签名写着“不正经行业里的正经人”。在灌云县从事电商行业的，多多少少都知晓一些“雷总”的故事。初次见面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含蓄的男性被称作“情趣大王”。
雷丛瑞做生意的天赋在15岁便展现出来。2006年，刚参加完中考的他在妈妈的服装店帮忙，他发觉做生意是件挺有意思的事，便也开始尝试，情趣内衣在这时进入了他的视线。雷丛瑞分析：一是情趣内衣当时卖得火爆，二是卖的商家少，此时必定能闯出成绩。他便从网上找到了广州的一个商家，从他那里进货。后来雷丛瑞的情趣内衣生意果然很好，他第一次尝到了创业的甜头。 

■ 雷丛瑞的妻子正在仓库货架上找成品。
后来，越来越多本地的商家找他批发，他开始意识到批发能赚更多，随即便在平台上做起批发生意。
上大学时，雷丛瑞最大的梦想是赚100万，没想到靠着卖情趣内衣，这个目标在大一就实现了。此后，他决心休学专心打理生意，当时南方的供应商无法满足大量的供货需求，他就在家附近盖起厂房，自家生产情趣内衣。 

■ 工厂裁剪区内，雷老板的母亲常红丽正在桌上算账。雷妈妈以往有卖衣服的经验，做起情趣内衣也得心应手，凡是她认为好看的款式，许多都成了爆款。 雷丛瑞的工厂一共有四层，2200平方大小。裁剪区、仓库、加工区等样样俱全。雷丛瑞一家六口和岳父家几口工作生活都围绕着工厂展开。二楼的加工区摆放着十几部机器，散落着颜色鲜艳的丁字裤、内衣等。机器“嗡嗡”的声音传到楼层的每一个角落。在雷丛瑞的工厂里，一楼的师傅按版型裁出布料，二楼的女工用不同的缝纫机压好花边，加上剪线头和包装，只需十几分钟，一件情趣内衣就在这里诞生了。  

■ 堆在货架一旁的两只塑胶模型。

■ 雷丛瑞每天的工作都围绕这个小小的办公室展开。
他通过不同的网络平台去了解年轻人的喜好。在雷丛瑞看来，情趣内衣已经逐渐成为普通民众的日用品。随着业务的扩大，他计划着把设计、拍摄和运营等团队迁到上海，那里有更丰富的资源。 

■ 负责售后的客服正在浏览网页上的店铺。 

■ 放学接到孩子后，工人们继续回到厂里上班。
缝纫女工年龄大多在30-40岁之间，拿的是计件工资，一个月能赚4000到5000元。由于工作时间自由，不少女工都可以在接送小孩、照顾家人之余来这里做工。放学后，不少孩子也会来厂里玩。 

■ 厂里机器正出问题，家人打电话来催一位女工回家收割小麦，她有些焦急。 东王集镇一年有两次农忙，一到农忙，厂里的女工都会回家忙农活，忙完再回来上班。“农忙的时候基本就没工人了，进度停滞，整个月产能会降低约三分之二。” 每到这个时节，雷丛瑞最迫切的就是招工，以完成工厂大量的订单。 

■ 王学含和她的大嫂在雷丛瑞的工厂里做打包。 今年5月，在大嫂的推荐下，王学含来到厂里做打包。打包一套情趣内衣一毛钱，一天下来最少能打包800套，平均每个月能拿到2000多块。
她和另外几名女工围在四方的大桌子前，手脚利索地把内衣成品折叠，塞进包装袋里……全程只用了几秒钟。整个下午，她都站着工作，偶尔用当地方言和旁边年龄相仿的大妈拉拉家常，大多时候声音都被转动的工业风扇掩盖。

■ 被称为“情趣小镇”的东王集镇上随处都可见一些情趣内衣被晾在路边。

在进厂前，王学含家里养了一百多头猪，是村里的养猪大户。王学含爱人在外做建筑工，两人收入也算“过得去”，供三个孩子念完了大学。
她说每次家里母猪生产的时候，她都得半夜起来喂猪，特别难熬。去年，猪瘟卷席苏北农村，农民也纷纷中招，不敢再养猪。这也给王学含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从今年开始她卖掉了大部分的猪，只留下了两头母猪。 

■ 王学含在地里歇息。
卖了猪，王学含在家闲不住，就想找些活干。离家几百米的情趣内衣工厂每天都在招人，她想去试试。情趣内衣从未接触过，她有点担心会不会尴尬。但当她看见厂里七十多岁的村里大妈都一脸轻松地坐在地上剪线头的时候，就慢慢接受了。 

■ 收麦子前，王学含和丈夫一起到地里把野草割掉。丈夫平时在外做建筑工作，家里的农活大多由她一个人完成。
王学含不关心这些情趣内衣究竟谁穿，会卖到哪里去。她喜欢这份工作的自由，没有时间限制，想几点去几点走都行，这也是村里大多数女工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
王学含自家种了八亩多小麦，每年收入3万多块。等农忙收麦子的时候，她就放下手上情趣内衣的活儿，回到土地上。再过段时间，地里又会种会上了水稻，周而复始。 

■ 王学含的爱人正在翻晒子。
王学含爱人平日在外做建筑工，待农忙的时候也回到家里帮忙。 

■ 接到货车司机的电话，王学含从工厂赶回家把喂猪的豆腐渣卸下车来。 

■ 夏日酷暑，王学含会定时给母猪浇水降温。

■ 在雷丛瑞厂里，女工在颇有成就地打量着自己做的情趣内衣。
这几日，女工们大多回家帮忙收割小麦，厂里的缝纫机停了许多台，屋里比平时安静了些。太阳热烘烘地烤着厂房，不知道谁的播放器开着，传出温柔的女声：“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在雷丛瑞工厂的一角，工人正在给情趣内衣剪线头，其中一位年龄最大的女工杜恒香，今年69岁，一天剪200件左右 ，因儿女都在外打工，杜恒香和老伴在家无聊，就到附近工厂找些事做。

■ 为了打发的工作时间，有工人把手机固定在缝纫机上一边工作一边看电视剧。
 

■ 周末，不少女工会把孩子带到工厂里照看。 

■ 剪裁师傅在正把布料摊开。裁布是工厂里收入最高的工种。 

■ 裁版师傅赵涛正在印刷室内休息。
他们一家四口都在情趣内衣工厂打工，父母一个做加工，一个做仓库管理，妻子则把布料带回家缝纫，在照顾孩子的同时还能做出不少情趣内衣。每人的平均收入超过5000元。 

招工难是东王集镇每家工厂几乎都会遇到的难题。当地很少有年轻人愿意回来当制衣工人，雷丛瑞想通过尽可能提高工资，召集更多年轻人回到村里。 雷丛瑞还记得刚开始时，招工更难，平日在家务农的妇女们来到工厂看到情趣内衣后，“吓得跑的跑，骂的骂”。后来雷丛瑞就把工人先“骗”进厂，再通过提薪等方式留住人。 

■ 摆放在车间里的模特，经常会被穿上颜色鲜艳的情趣内衣作展示。 事业刚起步的时候，雷丛瑞还没什么制版经验，很多情趣内衣都是靠自己的灵感做出来的。“有时塞两个苹果进去当胸用，很正常”，雷丛瑞说。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件件爆款都出自他手，传遍全国，销量最高的一款在全网卖了5000万件。 

■ 剪线头是个眼力活。工人们一天至少对着几百件内衣翻来覆去，累的时候直接在工作台闭眼休息。 

■ 雷丛瑞在厂里整理情趣内衣。 2014年后，雷丛瑞的生意从国内转向国外，现在，每年80%-90%的产品都出口国外，美国、欧洲、非洲、东南亚、日韩，甚至中东、朝鲜都有他的客户。但不是没碰过倒霉事，曾经朝鲜有老板对灌云县生产的情趣内衣感兴趣。当时，雷丛瑞就跑到丹东和对方谈判，一签就是700万人民币的合同。虽然有专门的外贸公司作担保，但客户突然消失了，再也没联系上，雷丛瑞只好拿了定金，自己消化掉几十万的货。 2016年，直播开始逐渐普及。雷丛瑞经常在各平台直播上看到自己设计、生产的情趣内衣，“学生装、空姐装、女佣装……制服类和角色扮演类的特别火”。为赶上这一趋势，他们重点制作制服系列，从原有的几十个款扩大到了100多个款。 

■ 远处的建筑工地是政府斥资打造的情趣小镇产业园，计划在2019年下半年完工。 据介绍，目前灌云县情趣内衣的销售在全国占比达到60%，厂家和销售网店超过500家，其中年销售额在1000万元以上的超过15家。
灌云县也在规划着自己的未来，在灌云县东部城区，东王集镇规划了60多亩地，正在施工建设“情趣内衣产业园”，雷丛瑞的公司是确认入驻的企业之一。据效果图，产业园主体建筑将是白色钢结构，外形就像女性内衣。
此时产业园的建筑工人正如火如荼地赶着工。旁边围起来的草已长得将近半米高，傍晚风吹来的时候，野草整齐地一晃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