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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 | 台湾90后:辞职,回老家,替爷爷探望大陆亲人

人间君 在人间living 2023-08-01

撰文|张毓中  编辑|马可

出品|凤凰网在人间工作室


今天,马英九回到湘潭老家祭祖。他说自己今年将满73岁,能够踏上大陆土地,到湖南老家祭祖,看看父母当年的足迹,“对我个人意义重大,我们中华文化讲究慎终追远,我想在座各位都能理解”。
“慎终追远”的何止马英九一人。曾经,台湾外省人的乡愁,就是余光中笔下那“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张文学就是那些随时代巨变,于1949年颠沛流离到台湾60万军人中的一员,那年他19岁。此后六十年,他在台湾生儿育女,但从未学会台语。1988年两岸开放探亲,他第一时间赶回河南老家,与失散多年的妹妹相聚。
而他在台湾出生长大的孙子张毓中,19岁那年踏上跟爷爷同龄时相反的旅程,他来到大陆求学,并回到故乡河南。从此,年轻的90后对爷爷、对故乡、对历史都有了新的认知。他希望写下爷爷的故事,为了铭记,也为了悼念:“将这漫长的拼图完成,我想那是对他来说最好的礼物。”

以下是张毓中自述
妈问我辞职了,还不快滚回台湾,我说还有事没做完。
 
我要回河南。想写爷爷故事的念头已经十年,这次非得做个了结不可。
 
1949年,蒋介石带国民党与大量学生撤往台湾,爷爷张文学是其中一员。他跟随部队来台,六十年间建立家庭、养育儿女。我小时候,老人家喜欢拉着我说以前的故事,那时我只觉得烦,可在他走了之后,那些关于河南黄土的念想却萦绕不去。
 
“那我跟你一块去吧,去看看老家的模样”,爸从电话旁突然发话。
 
爸说这趟去河南拜访是件大事,毕竟爷爷还在世时,他与姑姑都因工作繁忙,从未陪父亲去趟河南老家,一直感到遗憾。
 
我想了想说,好,那我们一起去。
1937年十二月中,日本鬼子进逼豫东。我记得日军打进城内之前,天上先有一只观测气球,而后日军在大雪中攻进城内,大肆屠杀,尤其年轻男子一个不留,能留下的都跑进了天主堂,由神父切结保证不是‘老毛子’即可。因为天主堂神父是义大利人,是轴心国之一,所以教友沾了这一点不杀之恩,大约日本连续烧杀一周后,始组成工作队处理臭尸,这些话不要在这多讲了,它是一个永久洗不掉的烙印。
小时父母送我到私塾学习,读孟子、诗经、珠算,民国28年,我转入天主教圣类思小学,好像有点跟不上,尤其是算数。
考上省立开封高中,民国35年我到开高报到,本来我是考的开封高级师范,一心想提早当个教员,毕业后能返乡服务,另方面,也可早馈点钱,减少父母工作的负担。
自入学后,母亲不曾到开封来看我,但她经常找算命先生为我卜卦。那时我十六岁,妹妹秀兰才四岁,算命先生说,你的儿子张文学,将来会远离家庭,独自到东方闯天下,将来你们和他能见面的机会不多,这个小女秀兰是贴身的好女儿,你们年纪老了一切的事都会为你们办,你这个孩子的命太(孤)独啦!
于是在我读高二的那一年,母亲给我定了亲事,小西关的一个女孩,想绑着我命不至远去,可我从来也没有与她同伴走过,不见也好。
——摘录自祖父回忆录《鲜烟咸雨》
阴绵绵的日子,沿着解放路,过滨河转进铁路北沿街就是开封高中。
市区不大,一早起床,我和老爸走到东校区门口。这是一所百年名校,东校区于1935年建成,我爷爷于1945年7月1日入学。
我们跟门卫说来自台湾,想找以前爷爷读书的地方。可惜因为里面有学生还在上课,他不能放我们进入参观。
“这边都拆光啦,现在都是新建的,你们老人以前念书的地方早没了。”
我们周边转了一圈,解放前的建筑几乎不存在。爸问到一个老头,他说以前这里有个面粉厂,但也在解放后搬迁了,对于开封高中以前的历史也不太了解。
爷爷,你曾在这里度过三年光阴,那是什么光景?
爷爷曾告诉我他在念开封高中时,班长叫段尚雯,是个女孩,绑着麻花辫子,他在课间打扫教室时总忍不住捉弄她,拉辫子,拿扫把偷打她屁股惹人家生气。我跟爸说,隔了四十年依然念叨,爷爷应该是喜欢她吧?
河南是个苦难之地,抗日战争的延烧让蒋介石决定炸花园口,以溃堤制造天然防线,失去控制的黄河让土地泥泞,限制了日军战车、枪炮的推进,却也造成1942年后人类史上最严重的人为饥荒,三百万人流离失所,卖儿女换粮,甚至出现人吃人的情况,是近代中国最大的移民事件之一。
“逃荒”没影响到老家堪称奇迹,曾祖父做点小买卖,在杞县街上卖蔬果,这才能供得起孩子到50公里外的县城念书,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没能见着。
1948年,爷爷加入国民党战车兵第二团学生兵,按年计算是十八岁,离开前据说是一天早晨,学校集合了所有学生,胸前别着耀眼勋章的军官上讲台喊话,激昂地说要“救国”,愿意走的就跟他走,爷爷草草写了封家书,说不要担心,他要去当空军开飞机啦!
当家书抵达杞县,曾祖父母连夜起身赶到开封时,部队早已开拔。
拍下开封高中周边的街景,想象当年的困苦,我猜没有被历史冲刷走的,或许只剩下滨河,爷爷或许曾经翘课,拉着班长过河,到老城墙下面乘凉。那时候的硝烟还在百公里外,年轻的张文学喜欢吃红薯泥,眺望天空发呆。


我爷爷是河南灵宝市一个员外的儿子。他的母亲杨氏从小是个童养媳,嫁给员外后时常被家暴,后来跟着爱慕她的张姓长工私奔,来到开封杞县,带着她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
杞县,杞人忧天的杞,距离开封市中心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爷爷对老家记忆深刻,在自传中对儿时巷弄的描述清晰,说自己曾在门口前逗妹妹笑,母亲杨氏在屋里帮人缝衣服,他写道:
“1942年我在众多考生中坐上杞县中学备取的红椅子,全县仅有一个初中,附设四年制简易师范在内,全校仅有七班,每班四十名,合计全校两百八十名,旧粮仓作为校址,杨佩德任校长,我在班上学业平庸,从来没有惊人的成绩,曾留级一年。”
爷爷的故居位于诗人醉街,很好听的名字。相传当地诗人顾陶亮嗜酒,曾醉卧此街,以此轶闻为名。令我惊奇的是,将近一百年后,手机地图上竟还可以找到诗人醉街。
现代杞县的规模比百年前扩增不少,但地图上仍可以见到曾经的旧城痕迹:一圈水渠围起,十字街中心是鼓楼。
四线城市的纷扰、兴起的烂尾楼与砖瓦老宅在这里一项没少,地面稀落的浇灌工程使泥泞上的尘土飞扬,汗衫褪色,喇叭声与孩子们乱窜,老人闲坐在门口,对于我和老爸这样的不速之客表现出警觉。
“你们找什么?”
“找25号,诗人醉街25号。”
“25号在那边呀……”
单数双数各一排,但实际上门牌是错乱的,有时从100多号跳到20,延伸拐进另条巷子又变成60开头,我们四处询问,跨过了水沟,从杂货铺老板娘浓厚的口音中辨识出方位,然后再次迷失。
我们没有得失心,说找到原址才是奇迹吧。解放前的建筑物已经一件不剩地被拆光,张家在这里早就没了地缘关系。1948年,爷爷从开封高中被国民党号召加入炮兵团,连杞县都没回来一趟,就此踏上颠沛流离的旅程,隔年他抵达台湾,而这年他母亲杨氏收到灵宝老家父亲过世的信件,跟丈夫、女儿回到灵宝。
听说我们来自台湾,要找家中长辈出生的地方,很多当地居民止不住好奇,热情地指路与出主意,只是河南方言我们实在听不懂。
来回走了两遍诗人醉街,在临走前,杂货铺老板娘再次喊我:
“你们可以去问那家(她指了个方向),那老人家九十多岁了,一直住在这,头脑还算清楚,去问问搞不好能知道些什么。”
我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起勇气,拉着老爸去敲了大门,“有人吗?”我往内喊,一名白发稀疏的老头走出来,嘟哝着找谁。
我想问这里有没有一位老先生,九十多岁?他知不知道杞县诗人醉街25号在哪?他知不知道约1940年左右,这条街有户姓张的人家?父亲在街上卖蔬果,母亲裹小脚行动不便替人补衣服,儿子在开封高中念书,还有个小妹妹牙牙学语。
“没事,找错了”,我退出门。或许比起失望,我宁愿保有想象。


■父亲(左二)与姑奶奶在家里吃着晚餐,笑谈往昔趣事。
“我没想到能活着见到你。”
父亲走进灵宝市大王镇重王村,姑奶奶迎面走来,还未走到人前,咸水从80岁老人的面庞顺着皱纹而下,伛偻的身躯上前抱着父亲,她大哭起来。我知道她想起谁了,想起她的哥哥,我的爷爷。
“没想到能见着你……”她喃喃说着。听大伯(姑奶的儿子)说我们要来,姑奶奶一晚上没睡,原本因为手术腿疼得不得了,在振奋之下也早已遗忘痛觉。父亲有些不知所措,抱着老人家连忙安慰。
姑奶奶是我见过最爱哭的人。七年前第一次见我时哭,见到我弟时哭,想起爷爷哭,翻着以前老照片也哭。张秀兰是世界上最爱哭的人。
她拉着老爸走进低矮破旧的小房子。这房子是爷爷以前回来投资村镇造纸厂失败、仅剩的遗产。斑驳的墙上挂着一幅合照,爷爷坐在中间,被亲戚围绕着,照片上姑奶奶还一头黑发,姑爷仍在世。此时距离爷爷第一次回乡已过去了34年。
■爷爷返乡探亲时与乡亲、家人合照。
“舅舅回来时是58岁,真巧,你回来时也是58岁。”大伯对我爸说。
1988年,两岸开放探亲,爷爷写了许多信件四处访查,托红十字会的协助,将信寄到开封杞县邮局,但父母早已搬家,查无此人,那封寻亲的信件在邮局一躺便是半年。
历史总有巧合与奇迹。
一天夏日午后,年逾百岁的张二爷(即是我爷爷的叔叔)来到杞县邮局。作为整个镇上最古老的钟表师傅,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帮邮局修整时钟。当张二爷走到层层堆叠的信封前,在千万封信中一眼便见到了“寻亲人”三字,赶忙联系已搬到百里外的张秀兰。
这么多年来,在父母离世后,张秀兰始终惦记着在上坟时为哥哥上一束香,年幼的大伯与叔叔看着无人的坟冢,虽然疑惑但却孝顺地依言跪拜了,张秀兰从未忘记,五岁时哥哥离家上学前在门口教她的翻花绳。
当她听说失散40年的亲人依然活着,而且即将回来了,张秀兰激动得差点晕死过去,那一天大伯深深记得:
“那时在三门峡西站(现已改建为货运列车专用),我在站口高举着舅舅名字的牌子接到他,当时我开大货车呀,载他回去时几乎整村的人都出来迎接,我们喊着:张家有当家的人了!张家有当家的人了!”
■爷爷初次返乡时,携带行囊与礼物前往机场。
第一次回家,那时的村里的穷苦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亲人们住在黄土挖成的窑洞里,点煤油灯烧柴火,爷爷眼眶红了,将在台湾打的一副副金饰交到亲人手上,而周边乡亲他也没有忘记,带了一大袋子一次性打火机分送(当时飞机管制法令不严,可以带上机),村民从未见过如此稀奇又便利的物品,用尽瓦斯都舍不得丢。
“你替我受罪了。”爷爷抱紧姑奶奶,张秀兰又哭了。
■爷爷(中)返乡,与家中亲人合影,左二为他的妹妹张秀兰。 
■爷爷(右三)返乡,与家中亲人合影。
■爷爷(后排左二)与河南开封乡亲合影。 
■爷爷返乡,与他的侄子们一起扫墓。 
■爷爷带他妹妹张秀兰到西安旅行,合影留念。
那年爷爷送了姑奶一副纯金耳环,十多年过去,掉了其中一只,张秀兰请金匠将耳环再次打薄了、拆成一对,再也未取下。
故事回到1948年,杨氏与张姓长工接到儿子的信件,连夜赶往开封高中,国民党军营却早已开拔,他们回到杞县,感到命运的齿轮不可逆地转动。
是年,杨氏的父亲过世满七年,乡村有习俗,满丧一三七年是大事,七年将届,所有亲人都要为杨老先生送最后一程,于是杨氏与张姓长工又启程返回灵宝。战火摧毁了铁道,公共运输系统尽数瘫痪,张姓长工再次拿出了当年带杨氏私奔的力气,用推车载着年幼的张秀兰,带上简要行囊,用一个月时间回到灵宝县城。
开封杞县到灵宝,四百公里,张家三口走得很慢,不仅是因为杨氏裹着小脚,每走一段路便要稍停休息,更因盘缠用尽,他们靠着沿途乞讨才能勉强果腹。
他们在灵宝守丧,有天村里骚动着,张姓长工随人群涌动来到广场前,村里高台上的一名男人高举五星红旗呐喊:“解放啦!新中国成立啦!”
他们再也没有回到开封杞县。政府为了尽快安顿混乱局面,安排就地落户政策,张家三口就这么在靠近黄河边上的村落,艰苦地待下来。
所以大伯说,这里是我们的舅家,也就是杨氏娘家的意思。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姓当家的人一直是缺席的,张姓长工在此无名无分,无财无产,只能做农民,而随之接踵而至的运动很快带走了他的性命。
搬到新住处不久,1957年,三门峡大坝动工,宣布迁村,官员们来到村里,承诺会将他们安置到其他村落。他们被安排到柿树沟,曾经这山头都是柿子树,现在却已一棵不剩,为了要容纳新进人口,柿树沟村原本的一处窑洞被安排住两家甚至三家人,张家三口就住进了另一处姓张的人家中。
饥荒,饥饿,公社里所有人骨瘦如柴,当蚯蚓、蚱蜢、青草都吃完以后,人们开始吃树皮。张秀兰还记得那味道:将榆树皮剥下,用碾子碾成粉末、掺水,便可以揉成像面团一样的东西,但实际上没有任何营养,而剥去树皮的榆树很快死亡,于是黄河边上逐渐光秃一片。
那天张姓长工出门,在艳阳下硬撑着找了整日可食用的作物,最终一无所获,他知道今晚妻女又得饿肚子了,回来后感觉无比虚弱,他喝了两口水,对着杨氏低喃:“好想吃块红薯呀,哪怕只有拇指大小也成。”
张姓长工睡去后再也没有醒来,留下母女二人。
17岁的张秀兰强忍悲恸,简陋却慎重地葬了父亲,她们甚至没有钱去刻一个墓碑,而这时杨氏本就孱弱的身子也摇摇欲坠,她担忧着女儿,且恰好同住一处窑洞的张家儿子众多,她便与对方说亲,希望两家人彼此照顾。
“咱们家没有当家的(男人),如果你们愿意接受,就到我们家来吧。”年轻的姑爷答应了,从此入赘到张家,而杨氏果如她自己所预期的,在不久后因营养不良逝世,临走之前仍记挂着儿子,杨氏坚信他没有死。
“我不会忘记哥哥的,娘,安心去吧”,张秀兰说。
 
上海是繁华都市,又好似重建中的战场,以前的13军军长汤恩伯被任命为淞沪杭警备总司令,筹组战事,以我现在想应该是为阻止解放军进入,但着重的工作却是抢运上海的金银财宝、重要物资,甚多军事装备陆续向张化滨码头集中。
我曾在码头上亲眼看到,用绳篮向船上吊运木箱时,断缆时木箱子断裂,散落满地的银元。上船时次序很乱,富商带着珠宝、子女乞求逃命,有些幸运地上了去。我们学生是当然被运者,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在上船前两天,人人有着忧郁的心结,加之学生中有对于局势不同的看法,故失落者不少。我们装上包,于1949年四月十日,上了招商局三千吨之货轮,而后清点人数,航向大海,停于崇明岛下锚,约莫在四月十六日向大海东进,至于船上的生活,实在是缺粮欠药,生病者不少,男女不分大小地在船侧上拉痢,天气慢慢热了,台湾的湿热气候真是使人受不了,一般人的服装仍是冬服未换季。
1949年四月二十四日,于台湾省基隆港登岸。   
——摘录自祖父回忆录《鲜烟咸雨》
我的爷爷张文学,在台湾六十多年,终究是没能学会台语。
在他颠沛流离的时光中,经历过战争、逃难,后来因湖口兵变牵连,军旅生涯的后半段在全台湾调任,从蒋纬国侍从官到花莲兵工厂厂长,台湾对他而言永远有着一片陌生的隔阂,直到80年代开放两岸探亲了,爷爷才似乎找到曾经的归宿,可即便如此,要搬回河南居住却也为时已晚。 
爷爷最后一次回家是在2008年凛冬。
那年冬季郑州风雪交加,零下的气温将黄河冻结,夜里姑奶与村人正在大王镇重王村支部围着暖气看公放电影,突然外头有人喊:张秀兰,有人来找!姑奶奶走出去,这才看见爷爷敲打着铁栏杆,冻得哆嗦。
大伯赶忙跑去,将身上大衣一脱,紧紧搂住爷爷发抖的身躯,将他迎进屋内,爷爷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拍拍大伯的腿,说真暖和呀。
“那时他已经神智不清了,你想那么冷的天,他从台湾过来只穿一件单衣,裤子薄得像张纸,我们都得穿大袄子呀!你爷爷从郑州下机,没有跟我们任何人说,打了辆车从机场直奔老家,打了三小时,一千多块钱。”大伯回忆着。
“他可能有什么预感了”,二叔点头。
爷爷要回台湾时,执拗地不让任何人送,大伯放心不下,偷偷让二叔假借公务出差的借口送行,二叔一路跟着爷爷到郑州,看到爷爷进了旅馆后出门吃饭,吃完饭后却找不到原本旅馆的位置了,二叔才上前假装巧遇,将他送到机场。
爷爷回来后不到半年,因感冒并发肺结核,很快地走了。最后一段日子时神智混乱,仿佛时光在爷爷的脑海中倒流,他像个小男孩哭喊着找妈,喊妹妹的名字,喊下雪天好冷。
丧事来得突然,家人们忙碌一阵后,才由姑姑将此事告知河南亲戚,张秀兰听闻,大哭三日三夜,重病一场。
我和老爸在三门峡待了一周,这一周之间,几乎所有亲戚都放下手边工作陪伴,我们问了许多从前发生的事,包括爷爷怎么回来、姑奶这些年怎么过,现在政府大力支持扶贫,老家早已从窑洞迁出,生活条件改善许多,就连姑奶奶住的老造纸厂房都装了冷气。
一切他们熟悉不过的场景,在我们看来都非常新鲜。我跟爸讲,19岁那年在北京大学交流,拿着爷爷的书信独自找到这里,当时爷爷已经过世三四年,这期间两岸亲人没有再联系。而现在我很庆幸带他过来一趟,即便隔离辛苦、路途遥远。
因为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拆迁的消息在半年前不胫而走,大伯说他们现在都放下农务,改到政府推动的“智慧岛”工程开车、维修,这半年之间隔壁的村子已经完成拆迁,村民拿到补偿金,原本的土地已经被开挖,再过不久就轮到重王村。
村子要拆掉了,我感到茫然,当年我来时走过的路,主干道已经封锁,被重新开挖,在村里散步细看,角落盖了新的公厕,墙上贴满优秀党干部名单,原本的破损也重新粉刷过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智慧岛”工程。
没有什么是不朽的,一切都会以崭新的面貌重生。
【封面图为张毓中(前排右一)与父亲(前排右二)及河南家人参观三门峡陕州地坑院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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