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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诞辰纪念 | 杨家四女初长成

小创 联合读创 2019-12-28

20190717丨 阅 读 创 造 生 活 丨


我在融洽而优裕的环境里生长,全不知世事。可是我很严肃认真地考虑自己“该”学什么。


所谓“该”,指最有益于人,而我自己就不是白活了一辈子。


我知道这个“该”是很夸大的,所以羞于解释。父亲说,没有什么该不该,最喜欢什么,就学什么。


我却不放心。只问自己的喜爱,对吗?


我喜欢文学,就学文学?爱读小说,就学小说?


父亲说,喜欢的就是性之所近,就是自己最相宜的。


——杨绛《将饮茶》




时光回溯到1911年7月,是钱锺书出生的半年后。夏季的北京城,天气炎热,柳絮轻摇,夏蝉在浓荫中高声聒噪,池蛙呜鸣不断,粉嫩的莲花安静盛开。一个女婴,恰似这粉莲,降临人世。父亲杨荫杭为她取名“季康”。


她就是后来的杨绛,杨家第四个女儿。


杨家也来自无锡,在当地也是有名的书香门第。杨荫杭早年曾留学日本和美国,杨绛出生时,他正在北京一所政法学校当老师,晚上在肃亲王府讲授法律课。那时,只有杨绛一个女儿在身边,独得了父母的宠爱。


杨绛天生带有灵性。据说,她出生时,啼哭几声便停了,转而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乱看,不一会儿,竟笑了起来。父亲很喜欢这个女儿,时常抱着她踱来踱去,嘴里哼唱着“咿咿呀呀”的摇篮曲。


彼时的北京城已然阴雨密布,一场翻天覆地的大革命即将到来。


感受到时局的动荡,在辛亥革命爆发前,杨家举家回南。迁回南方后,杨荫杭在《申报》任编辑,同时也做律师,后来又相继任江浙两地的高等审判厅厅长。杨荫杭为人刚正不阿,主张司法独立,在浙江同地方官员意见不合,判处了一个杀人犯死刑,后来被调往北京任京师高等检察厅检察长。


小杨绛就像候鸟一样,随着父亲的调动,南北迁徙。候鸟因季节而动,她却是随时局。那时她尚小,并不能意识到,个人和家庭在风云变幻的局势前,就如同漩涡中的落叶,半点儿不由己。


回京时,杨绛已经四岁,能记得不少事了。杨家租住房屋的主人是满族人,杨绛看到满族妇女梳着“板板头”,穿着旗袍,脚踩花盆底鞋,竟不会摔倒,她觉得十分有趣。北京的一切,都充满新奇。


又过了两年,她在贝满幼儿园毕业,进入辟才胡同女师大附小读书,每天跟三姐一同乘黄包车往返。恰逢三姑母杨荫榆在女高师任学监,女高师的学生常带杨绛到大学部玩。


她们带她荡秋千,小杨绛随着秋千飞啊飞,荡得越来越高,她害怕极了,却紧紧咬住嘴唇,不肯叫出声来。她也会在运动会上充当大学生们的花神,那时的她,头上绑满小辫,辫子上插着芳香四溢的鲜花,裙子上也缀满了布花,整个人好像从童话中走出来的花仙子。


孩童对世界总是充满好奇,喜欢热闹,喜欢游戏,喜欢一切新鲜事物。即使身处乱世,他们也能找到独属于自己的乐趣。成人的世界,却一片复杂。

 

有一天,杨绛发现父亲不去上班了,只是和朋友每天上百花山采集植物标本。


后来,家里的马车和马卖了,大小马夫也遣散了,只剩下包车。她敏感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原来,父亲又一次因为秉公执法,得罪了权贵。他坚持传讯当时的一名总长,当晚,家里的电话响了一夜,都是为那个总长说情的,父亲一概不理会。结果,父亲被停职。父亲认为当时的北洋政府官官相护,不过如此,便想远离官场。


1917年是个多事之年。6月,张勋复辟,北京城十分混乱。又过了几个月,杨绛的二姐在上海病重,母亲急匆匆赶去,却看到二姐的瞳孔已散去,只剩身体微热。二姐还不满十五岁,这是一件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心事。


二姐是父母最喜欢的女儿,她的离去让父母一夜苍老。那是杨绛第一次失去至亲,当时她不太懂“死”意味着什么,后来回想起来,总是忍不住落泪。


父亲在两年后递交了辞呈,未等批准,便带着全家人再次回南。母亲购买了许多北京特产,如梅花点舌丹、紫金锭等名药,以及宫制绢花等手工艺品。父亲还带了他特别喜欢的那只黄白色狮子猫,藏在一只纸篓里,跟着他们坐了火车,又坐渡轮。


在去车站时,杨绛碰到了小学同学,心里很惆怅。她懵懂地意识到,自己再也不能和她们一起玩耍,再也不能跟姐姐一同坐包车上学,也不用再抱怨骆驼走过沙土路扬起的漫天灰尘,听不到那“叮咚叮咚”的驼铃声了。随着她靠近车站,老北京的景象渐渐远去。

 

火车抵达天津,一家人住了两天客栈,才搭上一艘叫“新铭”的海轮。


船从浅海渐渐驶进深海,海水的颜色也由黄渐渐变蓝,再随着夜色变成深黑色。轮船行驶在苍茫的夜色中,海风轻柔地吹着,海浪涌起又落下,船舱里的人沉浸在各自的美梦中,颇有一番“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蕴。


黎明前,杨绛被三姐叫醒,一同看日出。她们看着海天一线处,渐渐升起朝阳。朝阳倒映在海上,远远地看去,先是两个半圆,再是两个整圆,然后分开。太阳的颜色也由深红变成金红,最后一跃而出,极为壮观。杨绛那时不会形容,就是觉得“好看极了”。壮丽的日出,缓解了旅途的疲惫。


又过了两三天,轮船到达上海,又换了小拖船。父亲带着的小猫咪可以出来透气了,“喵喵”地叫着,逗得全家人不停发笑。父亲特别喜欢猫,杨绛长大后,体态娇小,父亲戏谑:“猫以矮脚短身者为良。”


上次回南,杨绛还是个婴儿,对江南没什么印象。这次,她觉着到了一个新天地。北京是粗犷而雄厚的,江南却细腻温婉。


江南人家大多枕水而居。父母预先在无锡的沙巷租了一套房子,这套房子,不用出门,就有一座石桥。


杨绛经常站在桥上,看船只来来往往。透过迷蒙的烟雾,桥上一个女孩悄然而立,桥下船只穿梭、鱼虾嬉戏。桥的这头,是一方小天地;桥的那头,是一个大世界。小女孩在桥上看风景,不知有没有哪个少年,在窗前望着她呢?

 

江南人家喜欢吃一道菜,把小虾从河里捞上来,洗净,浇上葱、姜、酱油,扣上碗,再掀开,直接下肚。杨绛胆小,没吃过。不知是河水不干净,还是虾子不干净,父亲杨荫杭病了,还很严重。母亲在父亲床前日夜照顾,大姐也从上海启明女子中学回来帮忙照看。


父亲只信西医,当时,无锡却只有一位西医。他抽取父亲的血,前后两次送去上海化验,折腾半个月,才化验出来是伤寒。这时,母亲已偷偷请过一个中医,把脉后便知道是伤寒。伤寒在那时是重症,很难治好,父亲接连几个星期高烧不退,神志几近昏迷。


母亲询问那个很有名的中医,他拒绝开方子。亲友们来看望,也不停感叹。母亲不愿放弃,父亲的好友华实甫先生也前来探望,他本身就是一位有名望的中医。母亲含泪恳求,华先生开了药方。没想到,父亲真的退烧了,危机就此度过。


母亲对父亲的悉心照料深深地影响了杨绛,也帮助塑造了她的家庭观和婚姻观,所以才会有后来其乐融融的“我们仨”。


不久,大姐回家,带了杨绛和三姐去上海启明学校上学。这时杨绛已在沙巷口大王庙小学就读了半个月,她一心想受到更好的教育,便不怕离家。

 

离家前,她还是忍不住哭了,眼泪簌簌地流。一想到要离开母亲,她就越发伤心。她记得,以前在北京过冬时,母亲常常点着一盏昏黄的洋灯,迎着寒风,去后院给她取棉衣。


这次,母亲给了她一块崭新的银圆,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钱。大姐送她一块红绣花棉纱手绢,她一并仔细收藏。


少女时代,总是欢乐中夹杂着懵懂的忧愁。每次回想,就像翻看泛黄的老照片一般,每一帧记忆,都是一个故事。那些欢乐和烦恼,成年后只能感慨,却不能再真切地体验一回了。


带着几分留恋、几分不舍,杨绛去往了上海启明。


初到启明,一切都是洋派的。启明是教会学校,跟大王庙小学比,天上地下。这里的一间英文自修室,就比整个大王庙小学大。从东走到西,要经过十几间教室。启明修有宽广的花园和绿草地,还有铺满花瓷砖的长廊和操场,供孩子们尽情玩耍。


每个月头个礼拜时可以回家,有一次,父亲带着三姐妹去朋友家拜访。那是一座精致的洋房,富丽堂皇,有让人瞠目的各种陈设。


三姐妹回家后还在讨论,父亲听到后说:“生活程度不能太高的。”父亲认为,生活不应过于奢华,一个人不应只追求物质。他早就对儿女说过:“我的子女没有遗产,我只教育他们能够自立。”


启明的读书生涯很快结束了,杨绛最后一学年的成绩是优等。她注定是迁徙的鸟儿。下一站,又是哪里呢?

 

父亲回苏州开办律师事务所,杨绛也跟随前往读书。如果说,上海启明读书期间是杨绛的思想初步形成的时期,那么,苏州的中学和大学时代,则是杨绛进一步确立理想和坚定自我的时期,也是她才情初露的时期。


杨绛在苏州考取了振华女校。父亲在庙堂巷购买了一座明朝旧房,大堂悬挂的匾额上“安徐堂”三字,由清末状元张謇题写。这处住所虽然很大,却破旧不堪,经过两年整修才焕然一新。


钱锺书后来有诗描述这座庭院:


苦忆君家好巷坊,无多岁月已沧桑。

绿槐恰在朱栏外,应有浓阴覆旧房。



家中后花园种了很多花树,一年四季芳菲不断。杨绛在家时,春天,躺在秋千架上看书;冬天,拿鱼缸上的落雪自制冰激凌。顽皮的她还会从厨房偷出鸡蛋做“叫花蛋”吃。少女杨绛,眷恋着这美好的一切。


同时,她在学校也初显文采,有两篇课堂习作《斋居书怀》《悯农诗》被选登《振华女学校刊》。《斋居书怀》中有这几句:


世人皆为利,扰扰如逐鹿。

安得遨游此,翛然自脱俗。


孙伯南先生批语:“仙童好静。”


苏州这座城市如此契合杨绛的性格,细腻温婉,又不失典雅,杨绛在此求学,也奠定了文风。


在振华,杨绛最大的爱好是读书,这一点受父母影响很深。东西方名著中,从老子到狄更斯,从李煜到司各特,杨绛均有涉猎。她回家时,还会用父亲不用的毛笔习字。


有一次,父亲问她:“阿季,三天不让你看书,你怎么样?”

“不好过。”

“一星期不让你看书呢?”

“一星期都白活了。”杨绛回答。

父亲说:“我也一样。”


后来,杨绛曾在一次访谈中说:“榜样的作用很重要,言传不如身教。我自己就是受父母的影响,由淘气转向好学的。”

 

杨绛在振华结识了很多朋友,有相交一生的蒋恩钿,还有仰慕她的男同学费孝通。费孝通在振华女校只读了一年,就转学到东吴附中去了。杨绛后来到北京借读,是费孝通在火车站接站。


在振华毕业后,她同时考取了金陵女子文理学院和东吴大学。初试都是第一,后者复试第二。师长建议她读东吴大学,男女混读,可以启发思想、开阔视野。


东吴大学靠近城墙,杨绛常常登上城墙,观赏整个姑苏的美景,看那绿水绕城郭、垂柳立岸边。同学们还会组织集体出游,到附近的方山和灵岩山。有时他们也会坐一整天船,摇到青阳地看樱花。樱花如雪,在树上花团锦簇,在空中飘飘洒洒,在地上则像盖了一层白绒毯。杨绛尽情地享受着苏州的诗情画意。


大四时,因为闹风潮,东吴大学停课。杨绛说服父亲,决定北上借读燕京大学;后又在好友蒋恩钿的建议下,改为借读清华大学。


这个一身诗情的江南女孩再次回到了北京,又走向了清华园。

 

本文节选自

《世间始终你好:杨绛与钱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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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绛与钱锺书,一位是温婉从容的一代才女,一位是学贯中西的博学鸿儒,从清华初遇的一见钟情,到新婚前往巴黎留学,之后回国工作……两人始终相伴,在乱世中相濡以沫,在文学上相互成就,彼此成为了对方的支撑和力量。


作者林舟唱晚,知名媒体撰稿人、文学研究者,潜心文学事业近十年,发表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几度成为媒体头条热文。


她用最细腻温暖的笔触,将这对民国伉俪几多沉浮、患难扶持的一生娓娓道来,从中参透他们人生和婚姻的独有智慧,体会两位文学大家如何相互成就,用一生守护彼此事业与婚姻的“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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