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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勤璞 2018-05-27

景观结构

(一)伽蓝配置

明清时代蒙古地区的西藏佛教寺院,经堂是最重要的设施,样式大体有三种:

(1)西藏样式。分两种:平顶的,金顶的(汉式屋脊,装饰金色法轮、鸟兽等物)。

(2)汉地庙堂建筑样式。

(3)混合样式。一般屋盖部分为汉式,即有屋脊,装饰着金顶和各种屋脊、屋檐装饰动植物,内里空间、窗户是西藏样式的。蒙古地区的经堂一般如此。

(4)上述之外,尚有蒙古包样式,即ger式。因为资料少见,这里不介绍。

寺院经堂以外的建筑物,多数为内地庙堂样式,少数为西藏平顶庙宇样式(如五当召)。

寺院全部建筑物的空间组织(即伽蓝配置):

 (1)对称。主要建筑物沿着南北中轴线排列。

(2)不对称。有三种情形:各建筑物不形成对称格局;总体不对称,局部(寺院内各建筑群)对称,如瑞应寺(看前引文内平面图);蒙古küriy-e(圐圙,读作kùluè)样式(以中间一座蒙古包为中心的蒙古包群组成的圆圈子格局),喀尔喀库伦有这样的情形。

总的看,蒙古喇嘛寺院内地样式的、对称布局的居多。尤其寺院屋盖部分装饰丰富的鸟兽图像,颜色鲜艳或者凝重,给人以慰藉(前引惠宁寺)。

蒙古地区的寺院,最早的都是内地样式、对称格局的,后来慢慢出现严格西藏样式的经堂,最晚的例子可能是彰武县的圣经寺,经堂系光绪二十七年(1901)建造,严格西藏样式的经堂。但综合来看,寺院空间组织还是内地样式占大多数。

有如上述,敕建寺院的经堂建筑样式分两种:内地庙堂样式,或者西藏寺院经堂样式。但即使是西藏样式,因为自身高大,并且寺院是对称布局的,比较西藏寺院,经堂显得十分突出、雄伟;样式上又并不完全雷同于西藏的样式,仅存其意而已,热河的三座声称依西藏布达拉宫、扎什伦布寺、桑耶寺经堂建立的敕建寺院,即是证据。进入西藏地区大寺院的人,往往无法辨认哪座殿宇是寺中“大殿”,在敕建寺院则不会这样。

敕建寺院的建筑物都是对称布局的,诸建筑物沿着南北向的中轴线展开。这一点没有例外。

一些非敕建寺院,因为殿堂不多,或者是西藏寺院那样的散乱分布,原先不是对称布局,但经过历次修缮、增建、扩建,而变成内地庙堂的对称格局了。最突出的地方是,后来者往往要增建照壁、牌坊、山门、钟鼓楼、碑亭。通过这样的建设,把一座西藏式散乱布局的寺院改造成对称、秩序简明的样子。像归化城五塔寺是新建(1727年),塔系再现北京明代正觉寺的印度金刚座宝塔(见存,北京白石桥国家图书馆对面),大召、席力图召18—19世纪陆续增加牌楼等建筑物,寺院变成沿中轴线对称展开的南北狭长格局;喀尔喀的库伦寺院也经历这样的改变;内蒙古库伦旗兴源寺、科左后旗的双福寺都是例子。

(二)思想来源

蒙古地区寺院样式及空间组织的形式来源两个地区:西藏(西藏寺院样式),北京(内地庙堂样式,雍和宫、热河、多伦诺尔)。因为工匠、材料的加工等几乎全由山西人担任,所以山西建筑的技术、审美趣味在蒙古地区有深入普遍的影响,那些富有华北民间色彩的蒙古寺院建筑的产生原因正在这里。而明清时代的归化城、绥远城、定远营是西藏、内地文化观念的中间站,从此往喀尔喀、科布多、阿拉善等广远的漠北漠西地区弥漫。山西商人、山西工匠、山西归绥,对蒙古社会施予长远深入的影响。看看如今乌素图召的建筑,比较山西的旧建筑,再观察库伦的寺院和买卖城,即可有所领会。

(三)空间构造的原则

从蒙古地区西藏佛教寺院建筑空间看到的中华帝国的空间构造原则,是怎样的呢?敕建寺院,最代表皇帝意志与立场。我们看到,所有敕建寺院都是空间上对称的格局。至于蒙古人自行创建的寺院,往往也采用这种格局,尽管作为信徒和喇嘛,他们前往过西藏,知道那里的格局并不如此,且信奉的正是那里的教法。

在经堂样式上,满洲皇帝敕建的寺院多数是内地庙堂样式,少数场合选择西藏的样式,但并不以肖似为原则。

内地寺观宫殿的样式固然代表王朝文明与教化的内涵,必须在边陲充分加以推广。但同时将西藏的样式,再现于热河这个重要的地点,其意味何在?实则这正表现出帝国原则的特点:帝国既坚持自己的普遍性原则,又包涵、容纳不同的价值标准。犹如在宗教上,明清时代既推崇儒学,令八旗与皇族实践之,又在蒙古西藏地区重用、发扬西藏佛教。乾隆皇帝对此曾有解说:

惟大濛之俗,素崇黄教,将欲因其教、不易其俗,缘初构而踵成之。且每岁山庄秋巡,内外扎萨克觐光以来者,肩摩踵接,而新附之都尔伯特及左右哈萨克、东西布鲁特,亦宜有以遂其仰瞻,兴其肃恭,俾满所欲、无二心焉。

大濛即蒙古人。虽说如此,但是通过御赐寺院名字(从明代仰华寺、弘慈寺到清代无数的御赐庙名)、御赐匾额、御制碑石在寺院显要地点树立、万岁牌恭陈大殿主尊之前,以及喇嘛年班、皇帝塞外巡幸,仍深刻直率地贯彻帝国的教化。

清朝皇帝认为清朝是“中华”,即“清朝=中国”,历代御制诗文流露这样的国体感知,斑斑可考。例如乾隆四十五年皇帝香山召庙纪事六韵碑记说,“既建须弥福寿之庙于热河,复建昭庙於香山之静宜园,以班禅远来祝厘之诚可嘉,且以示我中华之兴黄教也”。


结论

根据藏文和蒙古文撰述的佛教史书,贯穿西藏蒙古的是佛教由圣地(印度)金刚座发源,征服四外边鄙地区的一部神圣的教化流行的历史,而西藏是佛教新的中心和圣地。然而西藏蒙古两地佛教的差别是广泛的,有些差别源自中原王朝的宇宙观、政治权力与文教的持续作用,造成西藏蒙古社会缓慢但深刻的改变。例如神权社会、寺院林立乃是元明清三朝西藏统治的显著后果。对于蒙古地区喇嘛寺院而言,一个问题是:中原王朝的空间原则造成它怎样的改变?这种改变在宇宙论的和政治文化的意义如何?对于近代中国有何意义?本文旨在比较西藏、蒙古和内地(北京、盛京和热河),希望获得总体的了解。明清时代蒙古地区(1570—1910年代)皇帝赐名和敕建的喇嘛寺院,建筑样式多是中原王朝庙堂与民居式样,各建筑物之间一概遵循沿着中轴线左右对称、南北依次展开这样的原则,康熙年间建造的辽宁朝阳佑顺寺是见存典型的建筑群。非敕建的喇嘛寺院,则有蒙古包式、散乱布置;西藏式,散乱布置;内地式,对称布局;以及上述三种方式程度不同的混合。这是明清蒙古地区寺院景观的全般情况。

蒙古地区非敕建寺院,明末西藏佛教传播起始时代多是内地庙堂样式、并且是对称布局。直到清末西藏样式的经堂才增多,但样式和空间组织仍以内地庙堂样式和对称格局为常见。许多非敕建寺院,因为增加牌坊、照壁、山门、钟楼与鼓楼、碑刻等建筑,逐渐变成了对称的格局。

沿南北中轴线对称绝对不是西藏地区寺院空间组织的原则,而是内地帝都和华北庙堂官衙寺观民居的原则。蒙古地区的寺院空间,复制的不再是拉萨而是京城和华北。因此包括盛京的清代敕建寺院建筑样式与空间组织,不仅实现着中原王朝的宇宙原理,而且也实现着中原王朝庙堂建筑构造原理。这是天朝体例、帝国景观的实现,是帝国教化向四外地区的输送,隐隐地进行政教空间的一体化与匀质化——亦即同化、教化的过程。研究中华帝国明朝和清朝的“帝国史学”“帝国艺术”时,应格外注意这类思想观念促成的标志性事物,它使得西藏蒙古“佛教共同体”不具有相同的神圣空间。蒙古地区喇嘛庙彩画与砖雕上西游记、三国志演义、杨家将故事的连环图案,以及汉地的吉祥图案,想必造成熟悉西藏寺院装饰的来访者情感的、时空上的困惑,这个情况包含丰富的文化涵义。

相对的,西藏地区那样非内地样式的存在繁衍,也是中华帝国空间原则的体现。因为对于藩属的教化,中华帝国具有宽广的包容性,“齐其政,不易其俗”,允许鞭长莫及的部落或地区暂且保持“野蛮化的自在的状态”,同时通过封贡年班等等待遇进行诱导。清朝皇帝在热河建立西藏样式的皇家寺院,一入山门却树立着巨大的方柱体御製四体文字石碑,非常触目,但寺院并不对民众开放,只是作为帝国政治文化的示意,犹如元明以来多种文字的诏敕、避暑山庄丽正门和《清文鉴》要使用五体文字,那是“中华帝国”的浩大、综合的文化景观,充分展现“天下一家”的博大状态。所以总体上,中华帝国各地喇嘛寺院的空间,其精神原则包含两种:中华的、非中华的。但通过持续教化,中华特性得到强化和流行,中华文教空间逐渐扩张。

到了鸦片战争以后,因为东西洋敌人的入寇和民族主义思想情感的出现,这个中华化、一体化的进程被阻断。晚清时期王朝的文化边界后退,蒙古北部、伊犁地区乃至嫩江平原,出现俄罗斯空间和景观——民居、教堂、园林、学校,是新一轮异质的“教化”和政治权力的实现。近年全球化的进程,导致蒙古地区的宗教景观显得更加多样并存。

【注】 本文经作者授权,文章刊登于《西部蒙古论坛》2015年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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