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 | 当我们谈论生态保护时,我们在谈论什么
2018年12月19日至21日,我和儋州市海头镇老市村村长谭喜云一起参加了丽江健康与环境研究中心(H&E)举办的“社区保护地与内生式社区发展”工作坊,向有三十多年生态保护社区工作经验的邓仪老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王晓毅老师以及H&E的社区工作人员和参与社区项目的村长等学习了如何进行内生式社区工作以达到社区发展和生态保护并行的目的,并且拜访了傈僳族村落黎光村,旁观了村民如何通过村寨银行与生态保护项目联动,从而探究智渔在做各项目时可以如何激发社区内生力量,探索一条与渔民、养殖户共成长的发展道路。以下是我参加完工作坊后有些“放飞自我”的思考。
与邓仪老师的合影
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曾和我说过两种保护模式,一种是美国式的荒野保护,就是把人与自然二分地来看,自然应该是没有人的介入的,应该是一种荒野的状态。所以在做自然保护的时候,保护者划定一块保护区域,然后把土著人赶出来,打着“保护”的名义。这就是本质上和殖民主义无二的保护方式。第二种是日本式的保护,自然里面是有人的,追求的是一种人与自然的平衡。“里山里海”的概念指的就是人与自然平衡的森林或滨海区域。对于一个土地资源并不丰富的国家来说,如何合理利用好自然资源一直是一个课题,所以就发展出了很多传统的智慧。这些智慧是造就里山里海,也是催生人在自然中的保护模式的很重要因素。
日本的里山风光(图源:俞双颖)
美国黄石国家公园(图源:俞双颖)
当然她没有提到中国的保护模式。在参与这次工作坊之前,我对国内的保护模式也是不甚了解的。我大概知道现在有很多在保护地通过开发生态旅游或贩卖生态农产品来达到保护和发展兼得目的的尝试,但这些尝试到底做得怎么样呢?取得保护和发展兼得的效果了吗?我不得而知。
如诗如画的云南(图源:文茜艳)
国内近40年的生态保护历程实际上是保护者放低姿态、尝试走入当地社区的过程。这其实可以回到最初那个疑问,我们保护生态是为了什么?研究生时期的我其实是非常讨厌这样的追问的。当我的导师问我你为什么觉得生态保护很重要时,我觉得不解,这还用问吗?从小到大不都是这样宣传的吗?是的,有时候我们就是这样迷失在了所谓政治正确的宣教里,而我们很少去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宣传?宣传背后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这大概也是邓老师不停强调价值观的重要性的原因。我们要知道,我们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便是公益和商业很大的不同。
商业的目的简单而明确,它可以反映在一个个具体的数字上,我们要追求利益最大化,而怎样实现利益最大化,去满足人的需求,去解决人们的问题,让人们愿意为我们提供的服务/商品买单。一旦满足人们的需求,商业的努力就会得到正向的反馈——并且这种反馈清晰而即时。通过这样的市场机制,我们的生活福利得以改善。这便是所谓“商业是最大的慈善”。
但公益不一样,公益追求的往往是一些不那么具体的东西。正义、平等、人与自然的和谐……这些拿什么衡量?实现这些的意义又是什么?每个人对意义的理解都不一样,毕竟光生态价值观就可以粗略地分出三种(人类中心主义、生物中心主义、生态中心主义)。没有哪一种价值观一定是正确的,而人们也总是在试错了之后才发现指导自己的思想并不是那么完美。
人类中心主义和生物中心主义的价值观区别图示
(图源:redsearch.org)
但我认为一个可以被大多数公益人所接受的价值观便是以人为本。毕竟没有人,就不会有这些思考了。抛开“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的想法,我们还是得认真地从我们人的角度去思考关于我们人类自己的事情。当我最初通过《中国虎》、各种保护动物的海报、宣传片等理解保护动物的意义的时候,我会自然地把人与动物割裂开来,我认为是人导致了动物丧失它们的家园,我们应该保护动物因为它们好可怜。可那是我站在多远的地方看这些事情才出现的幻觉呀。
(图源:图虫创意)
后来学习了生态学,我了解了每个物种在其生态网络中的重要性,也从而从更科学的角度理解了保护某些物种的重要性。
可是,纵观几亿年的生命演变历程,地球上多少物种的生息覆灭,是自然演化进程里多平常的一件事呀。遂觉得我们人是不是站的姿态太高了?我们以为我们保护得了所有我们想要保护的物种吗?我们以为自己是拯救地球的大英雄吗?我们大概是太自大了。我们人千百年来做的最智慧的事就是顺应自然罢了。我们穷其这么多的努力,才只是窥探了自然界的法则一二而已。当然,这是针对现代科学来说的。传统智慧的深不可测也在于它从不把自己标榜得高高在上,也从没有什么野心,而只是基于生存这个目的演化而来的技能而已。
大半个世纪前,鲁迅就已经告诉我们拿来主义不可取了。任何一个群落或者社会,都会有里、外两个视角,往大了说是现代科学和传统智慧的二分视角,往小了说可以是外来的保护主义和传统的靠山吃山的生存法则的两种视角。如何去处理内部和外部的东西,闭关主义不可取,拿来主义也不可取。但有一点是无误的,如何处理内部和外部事物的关系得内部人自己说了算。强权叩开大清国门那叫侵略,是要受国际制裁的。朝鲜不愿打开国门,那也是他们自己的自由。否则为何国际法里要明确规定一个国家不可干涉另一个国家的内政?或许举国家的例子并不是太贴切,但表达的意思我想也是可以用于社区的,那就是尊重自主权(self-determination)。邓老师说,保护什么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当地道德伦理、人文环境的系统其自身的健康,这就是以人为本的体现。
听黎光村村书记“吹牛”(图源:俞双颖)
哲学家康德曾说:“愿上帝保佑我们免受友人的攻击——要是攻击来自敌人,我们倒能设法自卫。”什么意思?当我们打着“正义”“环保”的旗号却做了事与愿违的事,这样的事才是真正要防的。当邓老师回顾过去他参与的一些生态保护的项目时,他会感到痛心和懊恼,大概正是因为事与愿违吧。
(图源:头条号)
为什么保护者要放低姿态、深入社区?这是为了获取内部视角,更是借助社区人民的自主权来达到保护的目的。要不要保护,得当地人说了算;怎么保护,也得他们说了算。如果保护区域是一个公共区域,即不属于当地社区管辖的范围,但和当地人的生产生活有关,那也需要尊重他们的习惯和意愿,不能以一个外部视角,说颁布个条例就颁布个条例,说禁山就禁山。
不过这只是一个理想的状态。如今的现实中,我们看到许多自上而下的、未经过基层人民商议或同意的决策,或者一些学者或者其他什么身份的人从外部突然介入到一个社区中拿着事先做好的项目规划说要提升这个社区。这是一种常见的路径,但它充分尊重当地人的自主权了吗?它做到以人为本了吗?这是值得我们反思的(而我曾经也做过类似这样的事,在某个发展中国家的社区中做社会实验,虽然事先都取得了村民的同意,但我当时有充分尊重他们吗?我有以一个平等的姿态来看待他们吗?还是我是带着一种优越感在做这件事?)。
黎光村的村寨银行(图源:俞双颖)
在三天的工作坊中,我们了解了很多做社区工作的方法和工具,比如村寨银行、竞争式项目申请。但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不是工具,而是对一些更基底的东西的反思。那便是why——就是为什么我们要做现在正在做的事?不管是出于私利还是公利,我们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价值观指导我们做现在正在做的事。我们要知道,申请项目经费、满足资方只是为了达到我们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的一个途径。
以人为本也应该是一个我们做事的基本原则。自从有人以来,自然与人的关系就已经逐渐割裂不开了。完全没有受到人影响的自然或许也不需要我们人的保护。我们做保护是为了保护对象本身呢?还是为了我们人类自己?曾经更倾向于前者(深层生态学)的我现在开始偏向后者了。不是因为自私自利,而是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权利去管别的物种的事。
黎光村参访(图源:俞双颖)
最后我想梳理一下我对自己所在机构智渔的愿景和使命的理解。智渔的愿景是——中国的江河湖海年年有“渔”!这是我们想要达成的最终目标,希望能有一个健康的水域生态。智渔的使命是——我们以多元、创新、高效、协作的团队,链接各方,整合资源,通过跨界的研究手段与路径,以改善行业信息化和组织化水平推动产业转型升级,促进中国水产渔业可持续发展,同时,培育具有国际视野的行业引领性人才!这是我们的路径,我们希望通过改善水产行业性结构来达到保护水域生态的目的。保护的目的是为了鱼和我们能够更好地共存,形成良性的互动,而不是不考虑人的保护鱼。
在会议上介绍自己智渔的小型渔业
工作坊中提到的一些书,尤其是《国家的视角》,我已列入阅读书单。一些基本概念确实得先厘清。或许读完这些书后会发现自己现在的文字是多么稚嫩。也希望在有了新的收获、思考后的我能够再将所思记录下来,这便是一条成长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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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 俞双颖
排 版 | 维 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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