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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语】光阴里的红薯|陈春霞

山栀子 乐乡树人 2022-03-28

光阴里的红薯

■陈春霞

女儿很小的时候就爱吃红薯。每次上街,她总是拉着我说:“好香啊!我闻到红薯的味道了。”每逢腊月,爱人住在乡下的叔叔就会打来电话告诉我们红薯都储藏好了,家里的火炉也暖起来了。“爷爷,您帮我把红薯放到烤箱里,我要两个哦!”女儿抢过手机,开心地喊着。

坐在火炉旁,我靠着舒服的椅背,不时地往火塘里添柴;女儿骑着扭扭车一会儿滑进来,一会儿又冲出去找隔壁的小弟弟玩;把端来的瓜子和花生放在桌上后,婶婶坐在我身边打起了盹;不多时,叔叔推门进来,他亮着嗓门,乐呵呵地说着白天在外“砌长城”的战果,又在柴火的“噼啪”声里说起昔日的乡山野岭那些匪夷所思的旧事。

在火炉的铁皮烤箱里,两个红薯静静地躺着,穿过紫花凋闭的斜阳,躲过屋后孤独凄寒的西风,在这个落雪的夜晚,在满屋的烟火气息中,缓缓地释放出心头的那份甜意。

少年时,家境贫寒。父母亲外出打工,年迈的祖母一个人带着我和妹妹守着偌大的家。屋后的那片园子种过油菜、麦子、绿豆,后来又种上了桔子树,最后,红薯取代了所有的作物。一来,家里养的猪不愁吃食;二来,种红薯不需要花费过多的人力,能让祖母少一些劳累。多年以前,我站在秋风里,用锄头从坚硬的土块中挖出红薯,又把它们一个个放进竹筐里,用扁担挑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回家,我手上的茧便是那是留下的。和祖母闹别扭的时候,我总说:“都怪你让我去挑红薯,我为什么老长不高?还不都是让这些破苕给压的!”祖母提着扫帚颤颤巍巍地立在门口,又好气又好笑,眼里有水雾弥漫。

祖母去世后,父母将我和妹妹接到城里。从那时候起,一把大锁锁住了家门,屋后那片园子就这么荒废了,每逢过年回老家给奶奶上坟的时候,我总要猫着腰在齐人深的枯草丛里穿行。我手掌上的茧仍在,脚下的泥土仍在,那片绿色的红薯叶就只在每一个想家的梦里了。

近日,我正在读林清玄的散文集《人生幸好有别离》。读到《红心番薯》时,我忍不住打量起手上的茧,又忍不住思念起在旷野里长眠的祖母来。在乡下留守的日子里,那个体弱多病,个子瘦小的老婆婆常常和我一起在红薯地里一坐就是老半天。她说起自己在私塾读书的青春岁月,说起颠沛流离的一生,说起熟记的诗词曲赋和为人处世的道理。在清脆的鸟鸣声中,在微甜的风里,她灰白的头发涂抹了时光的色泽,她眼里闪过动人的光。

“那背影的远处,是他从芦苇丛中远远走来,到很近的地方,花白的发,冒出了苇芒。为什么番薯的心还红着,父亲的发竟白了?”每每读到这里,我心里就下起了雪。父亲没读过几天书,他靠着他单薄矮小的身体,靠着他木匠的手艺,靠着他没日没夜地拼命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多少次,他和母亲站在空荡的厂房里敲敲打打到晨光渐起;多少次,他忍着风湿的疼痛,拖着一条腿在机器旁边蹲下又起身。从孩童到中年,这个坚韧的男人走过了人生的风霜雨雪,他用自己并不伟岸的身躯为子女撑起了一片天。在我很小的的时候,他还在乡里打零工,遇到红白喜事,他凭着自学的本事跟着唢呐班子四处奔走。家里缺钱,他常常拖着一张撒网出门捕鱼,天黑的时候,他取下鱼篓,我看着盆里乱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就激动地叫起来。许多个夏夜里醒来,我发现自己睡在祖母的床上,我的父母亲披着月光在二里外的水田里插秧……

“有多少人就像这红心番薯,在晨曦掩映的云彩中,曾经欣欣地茂盛过。”如今,祖母的音容笑貌被刻在了回忆里;我平凡劳苦的双亲两鬓斑白。老家屋后的园子里,野草冒芽,又枯萎,春风过处,绿意重生,周而复始。而我的亲人们,在时间的长河边,或逝去,或变老。在城里,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父亲用手机听着戏曲,母亲在阳台上陪女儿玩游戏,我从厨房里取出刚蒸熟的红薯。可这买来的红薯吃起来总是少了点什么味道,父亲笑着说:“哪里少了什么?我看是你好吃的吃多了,看不上它了!”

我知道,这买来的红薯味道再美也只是外来的闯入者。在记忆里,在老家屋后的园子里,那片红薯穿过了幽暗的黑夜,禁受了凛冷的寒风,最终在一炉火中温暖了一生。它们像极了我的祖母和双亲,在茫茫尘世负重前行,青春燃尽却只为点亮心头的希望。

“好啦!好啦!红薯烤好啦!”叔叔边喊边用火钳取出女儿的宝贝。灯光下,烤熟的红薯红软莹透,咬一口,唇齿留香。女儿津津有味地吃着,我看着她,仿佛看到那片绿色中青涩的自己。

(作者单位:荆州市实验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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