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多 久｜易 煜

多   久

● 易  煜毕淑敏以血为界，将人世间的爱，简单分为：血缘之爱和非血之爱。以前，常常想，我是何等幸运，从小至大，一直衣食无忧，忧愁皆无。但，幸运，不会始终伴随某个人一生。自爷爷，奶奶相继离开我们，我好像在慢慢思考，如何长大，不再任性。可是，上天不等我完全适应两位至亲的永别，就突然给我沉痛的一击，缠绕妈妈三十几年的病痛加重了，我来不及擦干眼泪，每个假期，带着妈妈辗转荆州一医，同济，协和，甚至，只要是有一点希望的线索，我也不肯放过，难忘每一个难眠的彻夜，拒绝每一次希望的落空，隐瞒每一张病例的焦灼，那种内心的无比煎熬，终生不忘。我渴望，用自己的懵懂时光，可以去替换，她的疼痛，所有的。然而，上天，没有给我这次机会，可能我之前太过享受，太过安逸。在我刚去利川学习的第一晚，嫂子突然来电，让我联系医生，马上送妈妈去医院治疗，我迟迟等不到，等不到检查结果通知的电话，惴惴不安的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不敢在亲人的声音中验证我的猜测，我自欺欺人，妄想从别处，也许能回避听到我最不愿听到的消息，我拨通了医生的电话，等到的，是一片沉寂，我说，“你尽力了吗？你竭尽所能了吗？……”医生一直等我歇气的间隙，才说，“很抱歉！”那一夜，是漆黑而漫长的一夜。……我用了多久，去掩饰自己的忧伤，我不愿不肯不去回想。那一年，火热无比的七月，我去同济看眼睛，内心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假若，我自此失明了，怎么办?等待手术的那一周，我度日如年，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可，跟谁也没说。自从，最爱我的三位至亲，飞逝上天后，我不肯在任何人面前，显露我的弱和忧。我姑姑的洞察力惊人，平静如湖水的眼睛望着我，柔和地说，煜，不怕，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孩子。这一刻，我的心，宁静，安然了。电视播放的《等着我》，姑姑看，我听。这个月光如银的夏夜，香甜可口的水果，相濡以沫的陪伴，……像一粒粒缀在记忆中的红宝石，在时间的流里愈发熠熠生辉。每一天，姑姑牵着我的手，从林荫深深的常青花园，到人头攒动的同济医院，从热闹喧嚣的菜场，回温馨舒适的家里，她一直不停跟我说话，我以前偶尔内心会悄悄抱怨一下，她的聒噪，不过，此时，我觉得，是天籁。手术的头几天，甚至，我的内衣，都是姑姑给我洗的。我这么大个人了，很过意不去，姑姑每次却说，家里的每个人，衣服都是我洗的。哥哥和姐姐（其实是我表妹，我喜欢叫她姐）每天都会给姑姑打电话，问我康复的情况，我，心头暖暖，恍若间，仿佛我又回到了从前，回到那个集千万宠爱的世界……回松滋的那天，地铁站里，姑姑拉着我，轻轻嘱咐着，“别再任性了，要好好的。”“嗯。”我点点头。此后，我每次去姑姑家，姑姑都会记得给我做红烧鱼，只因为，有一次，我不经意间说了，喜欢吃她做的红烧鱼。今年的暮春，柳枝泛青，桃红蝶舞，黄绿的杂草蔓延到它能去的任何地方，红的，蓝的，黄的不知名的小花嵌在丛中，露珠在晨辉里闪烁着光芒，宛若星星般耀着我的眼。姑姑回来插青，我陪她去了每个亲人的“家”，每去一处，姑姑就告诉我，这里躺着谁，回忆他们的种种往事……姑姑要回武汉了，我和老公送她去车站，路上，姑姑凝视着我的眼睛，许久，说了一句话，“煜，看着你，我真的很心疼！”那一刻，我无法抑制自己的感动，虽然，自妈妈离开我以后，我不再，流一滴眼泪。故作坚强的我，在姑姑面前，却无法掩饰，懦弱和胆怯，那一刻，我，唯有，默默抱住她，她轻拍着我的背，叹了口气，又瘦了，孩子……有一次，我问，为什么喜欢我？姑姑笑着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为什么偏爱挚爱独宠我？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人长得好看啊！我姑姑又皮了。再说，好好说。我佯装生气了，嘟着嘴，拉着她的手，摇晃着。你眼睛多清亮，心里多明亮，头脑多清醒！喜欢我多久？三天。哪三天？昨天，今天，明天。你抖音看多了吧，姑姑。不过，我喜欢。姑姑夸得我心花怒放，我完全忘了，自小，爷爷苦心教我树立的淑女形象，哈哈大笑……四月，谷雨的前一天，暑气渐涨，燥热难耐，深夜11点，我才预定车票，第二天凌晨4点起床，冒着瓢泼大雨，赶去武汉，只希望亲口跟姑姑说一声，生日快乐！后来，朋友问我，“昨天都没听你说，怎么一声不吭地跑去武汉了？”我轻轻地答，“有事。”心里回道，为了我所思所想所念的人，做什么，都愿意和值得。这个冬天，是一个冰寒彻骨，雾漫全城的冬，四处都是蒙蒙的，一如我灰暗的心绪，天，没下雪，我的心，却下着鹅毛大雪。我善良的，美好的姑姑，十年前经历的大型手术，现在，又经历了一次，这一次，比那一次，情况更令人忧心，年纪比那时大，身体比那时弱，我姑姑是怎么挺过来的？第一天虚弱得不能接电话，第五天接通嫂子电话的一瞬间，我听见姑姑难耐痛楚的呻吟的声音，顿时有一种痛，触及全身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我恨不得，立刻飞去看她，摸着她的手，问她，有多痛，想陪着她，像在宜昌的那晚，听她说话那样，不不，她太痛了。我说，她听，说希的事，说我班上孩子的事，说一切她想听的话。可是，大家都说，现在不用来，有护工和嫂子在，我想说，她们能代替我吗？她们的眼睛看见的，能是我看见的吗？她们的手抚摸的，能是我抚摸的吗？她们擦拭的，能是我擦拭的吗？……一切的一切，我都感受不到。姑姑总是说，“我很笨。”可其实，她的反应总是这么敏捷，姑姑一直说，“我书读得少。”可她却是我们家族的榜样，她教育的儿子和女儿是引领我们的旗帜，姑姑每次说，“我的记性很差。”但是，过去很久很久的小事，连细节，她都记得毫无出入。常忆起，晚饭后，姑姑领着我，沿着恋湖散步，行人三两，枝茂叶繁的柳树依伴在夏暮里的湖边，时有清的南风拂面，对于怕热的我，这点风，没丝毫解暑效果，依然满头大汗。我们一边聊着，一边寻找目标——空弃的饮料瓶。积攒一段时日，我们去卖劳动成果，这些废品。姑姑说，我不会算，你帮我算帐。29块5角，姑姑。我说。姑姑答，每一分钱，都来得太不容易。每天住着千万别墅的，质朴低调的姑姑，给飘渺稚幼，总是花钱如流水的我，上了如此生动的一课。姑姑的睿智，就是这样深藏不露。上周，我在亲友群里，对大家说，今年的年会延期了。大家都默契地通过了。往年的年会，作为群主的我，方案发出后，总是得到大家的积极支持与热情参与。其实我明白，因为我背后有姑姑这棵大树，所以，这些叱咤商界的大佬们，亲人们才不敢有一丝懈怠。正如凌云哥所说：我们唯马首是瞻。昨晚，姑姑睡眼朦胧，对我说，做我女儿。我说，多久？姑姑说，永远。我说，好。睡吧，姑姑，年后，过不多久，暖春，就来了，我，也就来了。年会，也会如期而至。姑姑，如梅，幽香清远，如兰，恬淡沉静，如竹，翠绿洋溢，我心深知。要知道，我姑姑，其实，是我老公血缘的姑姑，却胜是我亲的姑姑。家族中的每个晚字辈，正是因为姑姑，屡屡的提醒，关切，因而清醒觉知，进而抱团成长。简朴和执着，是我们永久的初心。（作者单位：松滋市斯家场小学）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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