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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回忆录|从黑龙江“飞”来长风地区的蚊子……

朱惠兴 长风周到 2019-09-20

“北大荒人”曲日同学


近50年前,一只黑龙江的蚊子,“飞”到上海,“飞”到我的长风老屋。它是随信“飞”来的——是“北大荒人”曲日(化名)同学亲手“捕捉”后,装在信封里寄来的。

 

这只蚊子包装纸的一面,写有“黑龙江特产——蚊子”,另一面写有“捕于1969.6.30日”,信封背面写有“1969.7.7发”。经过千里长途,这只蚊子也就“飞”到了我的面前。

蚊子标本包装纸的一面写有“黑龙江特产——蚊子”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的折叠层,内心有点儿恐惧。因为听说这种蚊子很凶猛,横冲直撞,上下进攻,往你头颈的领子里钻,往你裤脚管里钻,咬你没商量,吸血不松口,被咬后的肿块又痛又痒。因为我要“见识见识”这只蚊子,所以曲日同学把蚊子标本给寄来了。尽管是标本,但还是很怕人的。

 

出现在我面前的,果然是一只吓人的大蚊子,有着斑纹的灰色翅翼,细长的脚,壮硕的头部和腹部。在长风地区,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蚊子。我仿佛被咬了一口似的,感到又痛又痒,我仿佛看见吸了血的蚊子,它的腹部在鼓涨起来。

黑龙江寄来的蚊子标本


01


曲日同学是曹杨二中高一(1)班,我是高二(6)班。我们同是校学生会宣传委员,共同为校刊黑板报《跃进报》的组稿、编辑和出版而相识。

 

1969年5月25日,这是一个难忘的日子。上海北郊火车站(彭浦火车站)挤满了经批准奔赴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学生,他们才20岁上下(有的初中生才17、18岁)。他们穿着绿军装,戴着大红花。亲友送别,父母叮嘱,千言万语。但当汽笛声响起、车轮滚动时,车上车下顿时哭声如潮(我是欢送者,我的眼角也噙着眼泪)。“汽笛一声车轮转,挥手泪别海关钟”、“为酬雄心驱白象,敢洒热血缚黑龙”……

 

曲日君也在其中。他是1968届高中毕业生(在读了高一后就“停课闹革命”)。他选择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到密山县铁岭地区“屯垦戍边”。当年的“北大荒”是一个很诱惑人的地方(在校时我曾在某刊物读到过某位作家写过的“垦荒曲”,很受鼓舞,也想去“锻炼锻炼”,所以文艺作品具有很强的感染力),青年学生热血沸腾、义无反顾地奔赴边疆,成为一名光荣的军垦战士,在“北大荒”战天斗地、甘洒热血献青春!

 

其实,边疆生活是很艰苦的,不像小说描写得那么浪漫。一年后,当曲日君寄来一张他在“北大荒”拍的“近照”时,我的心里有点儿酸楚:脸色黝黑、而且很瘦,但目光坚毅、含着微笑。原本那张在上海外滩黄浦江畔拍摄的有着灿烂笑容的阳光男生,经过一番“脱胎换骨”,已是一名“军垦战士”。 

“北大荒”留影:脸色黝黑、而且很瘦,但目光坚毅、含着微笑

上海外滩黄浦江畔留影:阳光男生,灿烂笑容

不是旅游、观光,而是干活、战斗。每天从事单调枯燥的劳动,经常要起早摸黑的加班,有时候还要与突发的山火、洪水等自然灾害搏斗,真是到了“革命加拼命”的境界。在那个年代,我们通过信件往来,互相鼓励、积极向上。


02


因为写回忆录,重新阅读曲日君写给我的一叠信件(计有20多封),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有时候真的要“涕泗长流”。

“北大荒人”曲日君寄给我的部分信件

信件里,我读到他们在抢收麦子、苞谷,大豆脱粒、肩扛大麻袋装上车;我读到他们在烈日下“夏锄”(三里长的田畦松土锄草)、打“草荒”(除草垦荒)、一天只啃三个馒头进山伐木;我读到他们在冰天雪地挖渠沟、修水库、积肥大会战(当地老乡本来是“猫冬”的,室外气温零下20、30度。知青来后变成“冬干”了——冬天也干活)。我读到他们在晚上学习、开会,写红色日记;他们在备战训练、挖防空洞、挖地道;他们在建房舍、打石头、修路铺路等。信件里,我还读到曲日君利用业余时间为老农理发、扎针、家访谈心……

 

曲日君在黯淡的小油灯下,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用钢笔认认真真地断断续续地把这些故事写给我,可以想象同学间的这份珍贵友谊。是同学间的这种友谊,支撑着我们要活下去,要活得精彩、健康,哪怕是死,也要死个光荣、明白!

 

“北大荒”啊,“你的果实里有我的生命,你的江河里有我的血液。即使明朝啊我逝去,也要长眠在你的怀抱里”……


“洒尽热血心也甘”。虽然,曲日君没有像有的英雄那样为革命而献身(譬如金训华烈士等),但也有过两次“流血”事件,一次是阑尾炎开刀,一次是扁桃体开刀。在那个年代,这样的手术不大不小、但毕竟要“动刀子”,要流很多血。曲日君的来信,也告诉我这两次事情的经过,其中一次是:在考试期间、在学生的考场上,曲日君急性阑尾炎发作痛得真要命(如果不及时抢救,真的是“要命”的),连队马上派车(代替120),从连队紧急送到团部卫生队,当晚动了手术(1971年7月)……

 

兵团领导是很关心知青成长的。曲日君在兵团一年不到(1970年3月),便安排在连队中学任教,后调往营部中学任教,之后又选派他到天津教师进修学院(原址河北大学)数学系进修学习半年(1972年11月),回来后在团部的“团直中学”任教。曲日君爱好数学,写信来“求助”我把初三、高一、高二的数学教科书寄给他,我把我保存的代数、几何、三角等初中高中的教科书,都邮寄给了他(1972年10月)。

1972年,四师各团选派的老师,在天津教师进修学院进修时留影,前排右一为曲日君


03


离开兵团,前往大学深造。


在兵团教学期间,失去了一次工农兵推荐上大学的机会。1977年恢复高考时,又因为年龄超过26岁而被拒门外。经过“上访”:为什么同样超过年龄26岁的老三届高二年级、高三年级的可以参加高考,而老三届高一年级的不可以?难道是因为读书少吗?后来上面同意他们参加高考,直接进入“二试”考试,接到通知时,只有一周时间。

 

一周之内复习迎考,“难于上青天”。白天带班上课,晚上挑灯夜战。恨不得时间停滞,把一天掰开来当两天用。时间呀时间,你在闲人手里可以闲得发慌,但你在一个高考者手里,是多么的紧张。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号角;时间,就是刀光剑影!

 

要命的是,作为老三届高一年级学生,在校时确实没有读过多少书,数学还好,因为在执教,语文尚有功底,而物理化学早已忘了10多年,政治也只能从有限的报纸上浏览一下。

 

好在命运眷顾了这位“北大荒人”。经过拼搏,曲日君以语文88分、数学92分、理化59分、政治61分,达到黑龙江省400分的录取“分数线”,被齐齐哈尔师范学院数学系录取。1978年2月,他离开了生活近10年的兵团,开始了四年的大学生活。

难忘的大学生活——齐齐哈尔师范学院


04


南下北京,去铁路局职工子弟中学任教。


毕业时刻,齐师院有意留用他当政工干部(在大学里,他两年担任班长、两年担任党支部书记,其班级被黑龙江教育厅评为优秀班集体),哈尔滨教育学院也有意要他去。时北京铁路局需要一位数学教师,由于身体原因等,曲日君选择去北京,去从事数学教学。

 

数学是他的至爱,一生追求。还在小学四、五年级时,他就很佩服小高斯能极快地计算出100之内的连续加法。上初中时,他对几何图形的美(笔者注:有境界!)、推理证明的严谨性所折服。他身边备有一本专门记录数学趣题和难题的本子,有空就翻看。他是数学课代表,乐意当“小老师”为同学释疑。当同学的疑问得到解决时,他心里会有一种莫名的快乐感!

 

1982年3月15日,他匆匆赶到地处北京北郊的铁道部南口机车车辆机械工厂子弟中学报到,开始了又一轮的教书生涯。厂校靠近八达岭,有宿舍、有大饭堂、有大礼堂,条件要比“北大荒”好多了。唯独,33岁的他,单身一人。身边留有父母在上山下乡时给的一只箱子,两个旅行袋,还多了一纸板箱的书……

蚊子标本包装纸的一面写有“黑龙江特产——蚊子”

故事后续:

曲日君在铁道部南口机车车辆机械工厂子弟中学8年后,于1990年9月调往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中专,后升格为大专、并改名为北京信息职业技术学院),直至退休。退休后返聘6年,“有了小外孙就不再干了”,含饴弄孙(把暖暖的爱给外孙),定居在北京安享晚年。退休前的教学期间,他多次谢绝行政领导职务。他喜欢在三尺讲台教书(高级讲师),在数学王国周游……

北京无线电工业学校高级讲师

北京市教育委员会颁发的高等学校教师资格证书

在教师岗位上的部分荣誉证书


曲日君与夫人及外孙

曲日君与外孙

曲日君祝贺外孙生日快乐

笔者后记

岁月如歌。曲日君和所有“北大荒人”一样,在那个艰苦的环境里,书写着他们的“芳华”故事。他们就像炭火一样燃烧着,温暖着东北大地。虽然,曲日君后来离开了“北大荒”,但“北大荒”的岁月,却永远“定格”在他心间。他会常去看看,去看望曾经激情燃烧的“人生驿站”。文末核稿时,曲日君看到了这只蚊子标本,感到“既惊又喜”,回忆起当年“曾寄出过两只大蚊子,这是其中之一”。从黑龙江“飞”来的大蚊子啊,我现在是对你“既恨又爱”:恨你吸血无情、爱你为我带来了这么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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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朱惠兴

感谢曲日君为本文写作提供照片和文字资料

编辑|黄吉

部分图片来源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文系原创 未经允许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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