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观点的一个证据是全球收入分配格局的变化。图9 是学术界热议的“全球不平等增长大象曲线”(Elephant Curve of Global Inequality and Growth) 。全球化带来了收入增长效应,而这种效应对于不同国家有所不同。在全球人口收入分布中,低收入人群主要分布在发展中国家,尤其是新兴市场经济国家,而他们在全球化过程中是收益者,享受到了更高速度的收入增长;而中等收入人群则主要是发达国家中的低收入人群,他们受到失业和工作不稳定的影响,其收入增长是相对缓慢的;高收入人群主要是发达国家中的高收入群体,全球中的巨富人群,他们则是全球化中的最大受益者,其收入增长速度高出全球平均水平几倍(Alvaredo 等人, 2017)。
高科技与财富分配引起发达国家财富分配不平等上升的另一个诱因是高科技的加速进步。从长期看,科技进步对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具有积极意义。然而,从短期看,科技进步对就业的影响、对工资增长的影响具有一定的不确定性。从现实来看,一些发达国家的科技进步对劳动力市场的冲击是显而易见的。发达国家有着更强的科技创新能力,又有雄厚的资本实力作为支撑,科技进步更容易影响到经济和社会的变化,也会影响到收入分配格局的变化。从20 世纪90年代开始,一些研究文献(B o u n d a n d J o h n s o n 1992; Katz and Murphy 1992; Levy and
Murnane 1992)把劳动力市场出现了明显的工资差距上升现象归因于技术进步,尤其是计算机的广泛使用。生产过程的自动化消除了部分工作岗位,或者提高了这些岗位所需的技能水平,从而不成比例地增加了生产过程中对资本和高技能劳动力的需求(Acemoglu 1998)。同时,高科技带来的一些新兴产业的快速发展,推动了产业结构和就业结构的改变。新兴产业的快速发展离不开新技术进步和资本的共同作用。更准确说,新技术进步带来了潜在的市场机会,而资本却是将这种潜在机会变为实际利益的驱动器。在资本的支持下,新兴高科技企业为了吸引高技术人才、积累人力资本,会不断提高其工资水平和增加激励手段。于是就出现了高科技企业高端技术人员收入报酬不断上升的现象。另一方面,新兴行业的快速发展自然会影响到传统行业。当产业结构发生急速变化时,就业结构由于受到劳动力自身禀赋的牵扯不能作出及时的调整,也会在不同程度上影响到传统产业工人的就业和工资水平。新技术进步对劳动力市场带来的另一个冲击是机器替代劳动。以自动化和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技术进步提高了人类的生产力并创造出了更多的财富,但伴随的代价就是不断增加的失业和(财富)不平等。一些研究发现最易于被新技术机器替代的职业是那种在流水线上的工人、办公室的文牍职员以及从事重复性、常规性劳动的员工(Autor, Levy and Murnane, 2003), 而这些人员大多是中等收入群体。他们失去工作以后,即使重新找到工作,其就业的稳定性和工资收入水平也会大不如以前, 成为低工资收入人群。随着科技的进步,企业会减少对常规型劳动的投入,而增加对非常规型劳动力的需求。因此,在劳动力市场中,高收入人群(如经理人)和低收入人群(如服务员)的就业比例上升,中等收入人群(如工厂工人)的就业比例下降,从而导致“工作极化”的现象(Goos and Manning)。基于上述研究,学者们几乎达成一致观点,认为正是技术进步,特别是技能偏向型技术进步和任务偏向型技术进步增加了劳动力市场上对高技能人群的相对需求,从而加剧了工资收入不平等。 公共政策与收入差距一些发达国家收入差距扩大的第三个原因是其国内公共政策导向发生了转变。这些国家在上世纪60-70 年代形成的慷慨的社会福利制度,到了80 年代受到诟病。为了提高效率,提升国家的经济竞争力,它们对其税收和福利制度进行了整改,以适应全球市场的竞争。减税和削减社会福利的支出几乎成为所有高福利国家的不二选择。另外,政府的公共政策变化也是导致收入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这一点在美国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斯蒂格利茨(J. Stiglitz) 教授的近期著作《不平等的代价》(The Price of Inequality) 中进行了很好阐述。他认为美国贫富差距的扩大,有市场的力量,更主要的是由政府政策导致的。一些公共政策的变化使得收入和财富的分配越来越有利于富人,越来越不利于穷人。这些变化包括对金融部门的放松管制,不断弱化公司治理制度,为富人提供寻租和获取垄断利润的政策和规则,以及取消或削弱针对中低收入人群的福利补贴,等等。不言而喻,这些政策的最大受益者是高收入阶层,而受到伤害的是中低收入阶层。一些国家的实证分析证据表明,劳动力市场的政策法规(如最低工资、工会组织和社会保障)往往会改善收入分配状况(Calderón and Chong 2009; OECD 2011)。然而,为了提高国际市场的竞争力,发达国家进行了劳动力市场制度改革,采取了更加灵活的劳动力市场政策。这方面的改革在一定程度上引起了工资收入差距的扩大。与此相关的一项制度改变是工会组织的衰弱。越来越多的研究表明,工会人数(劳动者中工会成员占比)的下降会削弱劳动者的相对议价能力,从而加剧工资不平等(Frederiksen and Poulsen 2010; Wilkinson and Pickett 2010)。发达国家在减少社会福利支出的同时,也在进行税收改革,而这方面的改革主要表现为对高收入人群的减税。这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收入差距。如德弗罗等人(Devereux et al,2002)发现从20 世纪80 年代开始,欧洲各国政府都减少了它们对利润和资本的税收,并逐渐降低税率。艾格等(Egger et al,2019)考察了1980 年至2007 年间全球最大的65 个经济体的年度劳动所得税数据,他们发现自20 世纪90 年代中期以来,全球化使得高收入者的相对税收负担下降了,尤其是对于OECD 国家而言。除了劳动所得税外,企业的税制改革也会导致了收入差距扩大。那拉雷德等人利用美国各州的数据发现,企业税率的降低会加剧三年内的收入不平等(Nallareddy et al,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