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去长发,迎来一场生命的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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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 | 枕边的骆驼 作者 | 江北
-01- 我家的漂亮小姐姐
南南是真美女。
我的意思是她不只看上去好看。
小时候的南南,听话顺从成绩好,梦想做一名幼儿园老师,后来母亲病重离世,她改变主意盼望长大后行医救人。
南南身上,比美更明显的是照料者的气质,我很清晰的记得有次发烧,南南小心翼翼的给我掖被子,摸着我的额头陪我说话。那年南南也就七八岁。
家里来客人,对南的态度总是呵护有爱,她却没有被宠溺的骄傲。所有人都喜欢南南,因此她也乐得社交,并没有像我一样漫无边际的读很多闲书。
无论对方谈什么,南南习惯歪着头微笑看人。有这样一位好看的姑娘饶有兴致地听你讲话,想必换作是谁都心满意足 。
我猜想,是因为南南把自己照顾得很好,所以自然而然有种对世界的暖。
南是我姐,比我早到这世界上几分钟,我们是双胞胎,异卵,不像。我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小时候长得好看这事真不受自己控制。
记忆中,我们姐俩不曾心电感应,那是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相反,我们姐俩彼此不服气直到考上大学。南留在北京上了协和医科大学,我远远地离家到南京学建筑。
BBC 拍的一部关于多胞胎的纪录片《子宫日记》里提到:异卵双胞胎从第五个月起,就会在母亲子宫里隔着绒膜碰到对方,并且在这以后一直保持着触碰拥抱的游戏。这意味着胎儿可能很早就知道妈妈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镜头下的两个小家伙看似很开心的抱着对方,这亲昵的记忆会储存在他们的潜意识,一直延续到童年自创的游戏活动中。
在南三十岁时已经拥有很多。
美国名牌大学的博士学位,学术精英,手握各种凭证、跨国科研基金。电视演讲、人物采访、高级岗位邀请……充满挑战的机会源源不断。奋斗多年,南成为纽约大学医学院教授。然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南的付出令人难以想象。
2015年,南被查出乳癌。她当时是香港大学公共卫生领域研究负责人,每周平均工作七八十小时,作息很没规律。医生为她做了左乳全切手术案。得知南南的病情,父母伤心忧虑,我难过得一个多星期电话不敢打电话。
我当时有不好的想象:生母就是因癌症去世的,我怕再失去最亲爱的姐姐。
-02- 告别长发
向来自律的南南,手术前后都没放弃跑步举铁,职场上依然凌厉干练。术后一年复查,再次出现癌细胞扩散的迹象。这次医生建议为了彻底杀死癌细胞,实施大剂量放疗和化疗。这一切南都同意,直到医生补充说:你要做好准备,化疗的副作用之一是脱发,你恐怕需要戴假发了。
那一刻南不可控制的哭出声来。
大多数人,在面对平顺的现实生活时,会精心构建一种身份。
照看好一头秀发,是南为自己的生活安排的功课之一。乌黑的长发在亚洲文化中象征纯美贞洁。
南南长得一张娃娃脸,温柔可亲,她也正是在其他人的反应中逐渐认同这种形象和身份的。告别长发,对一向珍惜自己的南来说真的难以忍受。
走出诊室,她作的第一件事就是拨通电话告诉我她有多难过。
在那一刻,倾听尤为重要,我感觉自己隔着电话,触摸抽泣着的南南。我是多么希望能像从前那样抱抱她,安慰她。
手术前一天我飞往纽约陪南南手术和手后康复。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们聊到父母、我们共同长大的家,又聊了分别后的这些年对对方的感情。
-03- 创伤后的自我重建,印证了明心
成年后的我们聚少离多。
因为化疗,南南留了20年的齐腰长发在一周内掉光。失去长发是一个事实,同样也是一种隐喻,意味着与旧的自我分离。
分离的过程非常不易,会消耗巨大的能量,就像一座巨大的工程需要经年累月甚至几十年得以完工。
旁人通常不会觉察到,他们像热情的拉拉队员一样敦促你尽快重回赛场。然而你心里知道,从前是回不去的。
手术刀切掉人身体上的毒。你内心接下来所要经历的是一场更精妙复杂的手术:把你从老朽的身体中解救出来,好让你能腾出精力,建立崭新的自我。
海德格尔说:最不抱希望的时刻,痛苦是意外的宽慰。
任何经历过人生巨变、劫后余生的人都知道,从灾难发生的那一刻起,到最终回到现实生活,是一个极度混乱的过程。这个过程伴随着剧烈的变动和强烈的不安。
此时的你,进入一个从未到过的全新领域。你熟悉的身份、习惯已经成为过去,而你想要的新生活还没到来。你被留在新旧交替的狭小空隙,茫然无措。
你有没有想过:绝境险恶,为什么大多数人最终还是能脱身?
很多古老文明认为,这是因为“心灵秘境”。
心灵秘境里蕴藏着大智慧,这种智慧超越个人经验,是宇宙能量的一部分。
佛学里,把能看见这种能量的心灵称为“明心”。是痛苦唤醒了心灵秘境深处的能量,明心指引你走出困境。
当一个人从绝境解脱出来时,会在很多细微处呈现“明心”的特征。这时人的选择往往不再符合创伤发生前的普遍标准。
比如大病初愈后的南南,开始跟着社区学校的老师学粤语、学画画,请老师上门教她弹钢琴,最近又激动地宣称,自己在跟纽约当地一位著名的音乐家学打鼓了。
从前的南南根本不会考虑把精力投入在这些事上。为什么突然有这么大变化?
我想,或许这是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追求艺术是生命自我完善的自然选择。
当我们在平凡的日子里忙忙碌碌时,艺术只是用作消遣。然而艺术对觉醒的心灵而言,就是生命的存在,是灵魂的一部分。
生命的打开方式,是爱与创造。
爱与创造,始终是对抗宇宙熵的核心元素。
-04- 新旧自我交替的转折期
国内心理咨询师陈海贤在他的得到课程中提到:转折期是发现自我、探索自我最重要的时机。
自我是一个不断发展和转变的进程。在你深处绝境时,必须要抛弃那些限制自我、老化的部分。这中间当然也包括令你荣耀、依恋的过去。
在转变中,旧的自我慢慢死去,新的自我努力生长。
多年后当你重新回到阳光下,会突然对自己说“啊哈,原来如此”。在那一刻,一切痛苦、裂变和心碎会被接纳和理解。
耶稣曾说:若你不痛恨自己的父母,那你一定无法追随我。
这话听起来极其严厉,不近人情,然而耶稣又是慈悲的化身,是最能爱人的。要怎么解释呢?
事实上,耶稣以一种象征性的方式在说,你必须超越父母创造出来的你(的身体)。一旦连这一层你都能舍弃,你就能脱离过去的牵扯,不再把贴身照料父母当做责任。你有机会用更好的方式回报父母:那就是成为最好的自己。
转变的过程不仅重要,也往往特别艰难。把植物被丢进黑暗的角落,它就不能再按原来的方式生长,必须转向新的光源才能生存。
自我的发展,也必须经过打碎和重构,从旧经验一点点过渡到新阶段,这个过程很像死亡与重生。在这过程中,你需要不断整合新资源、创造新经验、建立新习惯。
陪伴南的日子,让我有机会看到南的转变,意识到我们的生命在经历震荡后,呈现另一个“自我”。
在南南身上,她在转型期所表现出的与旧的自我分离,是隐忍而非暴力的、创造性而非自我毁灭式的。正因如此,旁人可能没有意识到表面上的平静如水背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大病初愈的南立即投入工作,这在中文语境中很容易被解读为坚强勇敢。而我很想知道除了这种抽象的公共面,经历过两次癌症重创的南内心究竟发生了哪些转变。
南南给我的答案,相当有趣。比如:
1. 南南说自己生病以后突然投入大量精力培养艺术创作方面的才能,是为了弥补小时候错过的爱好。
童年的南南有个魔咒——双胞胎姐妹,父母亲友难免拿我俩作比较。
大家认为南南吃苦耐劳、更胜任繁琐的重复任务,而不认为南南有艺术创作上的天分。所以南南失去了学习一门乐器的机会,也早早放弃对文学的追求。
2. 南南常年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乖顺隐忍。
在对待自己的孩子时,南南期待有所改变:让孩子尽情地流露感情,没有什么情绪必须在家人面前屏蔽。
和上一代父母相比,南南有更多资源接触优质的育儿和心理学知识,有能力帮助孩子识别情绪的来源,引领孩子学会恰当的表达情绪。这是家族代际传承的进步。
3. 南南事业上的成功,是因为她对自己所从事的科研工作有种使命感——用科学、公共资源帮助穷人戒烟。
以前南南想当医生救死扶伤,未能如愿。如今通过她主持的科研实证,大大影响了烟草控制公共政策,对个人健康有更深远的影响。
南南说自己不愿作一心发论文的学者,而更愿意投身公共事业,促进世界华人的健康。她最近一年学粤语也是为了能接近移民北美的打工仔、广东地区的流水线工人,这些弱势群体是她的关注对象。
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做起事情来,更加笃定从容。
南南的故事讲完了。
这个故事,我从酝酿到完成花了一年时间。发到朋友圈以后,引起不小震动,很多同龄的朋友、长辈看过之后转发。意外的是,中学时代的同学竟然重新联系上我们姐俩,还有人发私信询问南南和我的近况。
这其中有我们共同的好友,孙强、张羽、张老师、李昊、zoey…… 我们姐妹俩一路成长,装着许多爱在身上,很暖很贴心。
谢谢骆驼,你的声音赋予南南的故事宽怀清澈的质感,真的特别适合带着耳机、陪在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