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经济》2022年第6期|加快建立现代财税制度仍需重视税法宣传
作者：毛捷，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曹婧，中国社会科学院金融研究所；刘玎倩，美国大学经济学系
刊期：《世界经济》2022年第6期
原标题：信息完备与税收遵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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赋敛毕，闾井安。稳定的税收收入是国家治理的物质基础，也是人民群众安居乐业、实现共同富裕的财力保障。然而，世界各国在税收征纳过程中普遍遇到了纳税人税收遵从度低这一难题。尽管各国政府借助信息技术等手段不断提高税收征管水平，但逃避税现象仍然普遍存在。根据最高人民法院中国裁判文书网（wenshu.court.gov.cn）公布的信息，2013年以来，我国偷税、逃税、抗税、骗取出口退税和虚开发票等税收违法案件数量每年高达数百万件。近年不断爆出演员、网红等公众人物逃税行为，更是引发了社会各界对税收遵从问题的高度关注。税收遵从度低会造成财力流失，加剧资源配置扭曲，还会损害国家税收能力和公共服务供给能力，不利于加快建立现代财税制度和提升国家治理能力。
如何提高纳税人的税收遵从度，促进人人都自觉地依法纳税？纳税人依法纳税是有成本的，包括纳税过程中发生的货币成本、时间成本和心理成本等。随着技术进步和税收征管水平的提升，一些纳税成本在降低，例如数字经济时代纳税人用一部手机，动动手指就能完成税款缴纳。但同时，随着税收制度日益完善，税收政策在宏观经济调节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涉税信息呈井喷式增长。个人乃至企业面对海量的涉税信息，往往无所适从。因此，实现税收治理现代化不仅要求税务机关加快税收信息化建设、完善纳税信用评级及相关信息披露等，还要兼顾优化纳税服务、提升办税质效和改善税收环境。作为纳税服务的重要内容，税法宣传能够加强税务机关与纳税人之间的信息互动，缓解征纳双方信息不对称。
但税法宣传能否提高纳税人的税收遵从度，一直以来缺少系统的经济学检验。本文的研究表明，税法宣传是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的有效手段。为论证上述结论，本文首先从理论机制分析入手，在税收遵从的基础理论模型（Allingham & Sandmo模型，简称A-S模型）中引入税收信息因素，阐释税收信息完备对税收遵从度的影响。理论分析发现，通常情况下，税收信息越完备，企业税收遵从度越高。但当税收信息对法定税率和法定惩罚率的作用方式存在差异时，信息完备有可能反而刺激企业铤而走险，降低税收遵从度。
结合中国实际情况，上述理论情景不成立。为落实依法治国基本方略和营造良好的税收法治环境，我国税务机关深入开展税收法治宣传教育，加大对涉税案件和违法犯罪典型案例的公开曝光力度，加强税收法治宣传，增强全社会税收法治观念。因此，法定税率等税收法律法规基本信息的宣传与法定惩罚率等税收法治宣传同等重要，都为纳税人提供了丰富的税收信息。基于此，本文提出一个研究假设，在中国，税收信息完备与企业税收遵从度呈正向关联，即税法宣传越充分，企业税收遵从度越高。
为验证以上研究假设，本文运用机器学习方法，对2007-2015年全国和各省份综合性和行业性报纸中刊发的2.15万份税法宣传报道进行了文本分析，并构建了多维度的税法宣传指标。通过将税法宣传指标与企业层面微观数据匹配，本文实证检验了税法宣传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及作用途径。研究发现，税法宣传与企业税收遵从度呈显著正相关，与依法缴税相关的税法宣传有助于降低企业“应缴未缴”的税款。应缴未缴税法宣传增加1个标准差（该类税法宣传指标上升约0.70），企业的缴税滞纳金及罚款绝对额平均减少504.79元（下降率为10.90%），逾期未缴税额绝对额平均减少296.15元（下降率为39.49%）。
本文利用机器学习过程中出现的机器“犯错”，生成伪应缴未缴税法宣传指标，开展安慰剂检验，发现上述结果不受偶然因素影响。而且，使用与税收优惠相关的税法宣传指标进行安慰剂检验，发现税法宣传效果具有定向性，“一把钥匙只能开一扇门”。异质性分析表明，税法宣传对减少大型企业和高融资约束企业应缴未缴税款的效果显著，报纸头版的税法宣传能更明显地促进企业的税收遵从。机制分析表明，税法宣传通过企业财会人员素质、税务代理服务便利和税收法治宣传威慑作用三个途径提高企业税收遵从度。
本文从以下几个方面推动了对税收遵从问题的研究。
第一，基于中国的实践和数据，论证了信息完备是提升税收遵从的重要因素，丰富了税收遵从问题的理论分析和政策参考。A-S模型认为税务稽查和逃避税处罚是提高纳税遵从度的重要手段，但对信息因素不够重视。本文将税收信息因素引入A-S模型，通过理论推演和经验分析考察信息完备对税收遵从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
第二，税法宣传是传递税收信息的重要途径和优化纳税服务的重要内容，研究税法宣传如何影响企业税收遵从度有助于丰富对税收信息来源问题的研究。本文将税收信息来源拓展到发布政策文件和提供纳税服务的财税部门，以及解读政策文件的专家学者、报道税收新闻的记者和税收实务培训机构等第三方，弥补已有文献重税收征管、轻纳税服务的不足。
第三，借助机器学习方法对税法宣传报道进行科学精准的文本分析，为今后开展相关分析提供了基础。本文使用机器学习方法识别出针对应缴未缴或应惠未惠的税法宣传，并根据税法宣传内容区分合规性宣传（意在引导纳税人按税法规定合规缴税）和威慑性宣传（意在对纳税人潜在的税收不遵从行为进行威慑），以此为基础构建一系列税法宣传指数，揭示税法宣传对企业税收遵从度的影响存在定向性和异质性。
本文的研究结论意味着，在加快建立现代财税制度的进程中，一方面，税务机关应持续加大税法宣传力度，扩大税法宣传的受众面和普及率，推动征管操作办法与税费优惠政策同步发布、同步解读，增强税法宣传的及时性和连贯性。税法宣传效果具有定向性，应以纳税人需求为导向，开展个性化分类宣传。例如，针对大型企业和高融资约束企业应注重强化纳税申报辅导和税务风险提示，并充分发挥报纸头版头条在税法宣传中的优势。另一方面，为更好发挥税法宣传提升税收遵从度的积极作用，一是要高度重视财会人才培养工作，加强对企业财会人员的税收政策宣传和培训，完善财会人员继续教育制度，深入推进会计人才战略；二是要进一步增进税务代理服务便利性，发挥税务代理机构在涉税服务方面的专业优势，为纳税人提供专业化涉税服务；三是要加强税收法治宣传的舆论引导，以专案报道等多种形式向社会公布重大涉税违法犯罪案件，充分发挥涉税案件的警示教育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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