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代欧美IT服务和管理咨询的融合 ｜ 对中国IT服务行业的启示
中国的IT服务行业目前正在面临着深刻的转型挑战。
过去十年，中软国际、软通动力、东软和已经重组的文思海辉等头部综合性IT服务公司，以及新兴的法本、博彦，行业性的汉得、赛意、新致、亚信、中科软、高伟达、信雅达、万达信息等等，纷纷出现我称为“一变low，就变大”的增长现象，即，往服务产业链上游高价值业务（管理咨询、解决方案实施）走，遇到诸多阻力，而往服务产业链下游低价值业务（开发外包、人力外包）走，则规模快速扩大——追求“高大上”的IT服务公司活得都不好，而靠三万块钱一个人月价格卖Java开发或者软件测试的人头的IT服务公司却发展得风生水起，几年时间就从几亿变成几十亿，几十亿变成几百亿。
然而，中国IT服务企业的老板们却并不甘于只做“人口贩子”，居于产业链低端，尤其当国际IT服务行业龙头埃森哲在过去十年股价涨了十倍让中国IT服务公司老板们艳羡不已。埃森哲当前财报显示其业务组合是：24%管理咨询，62%IT技术服务，14%智能运营（即业务流程外包），这刺激了中国IT服务企业寻求价值链上移的机会。
实际上，中国IT服务企业并不是没有尝试过管理咨询，早在十多年前，中软国际就收购了当时在中国国内管理咨询市场上领先品牌“汉普咨询”，因为各种原因，融合并不成功（参考《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致敬汉普品牌重出江湖》）。更早些时候，亚信也曾经收购过一轮汉普咨询，又很快卖掉，后来亚信也建立了自己的咨询部门，在最近还收购了行业分析咨询公司艾瑞。
中国的IT服务行业在中国算是新兴行业，IT服务成熟市场的欧美，在行业成熟度类似于中国今天的90年代，曾经经历过一轮IT服务公司和管理咨询公司的融合，这也许能给今天的中国IT服务行业带来启发。
当时在欧美，这个融合的背景是IT服务行业和管理咨询行业都在发生一些变化。
欧美的企业咨询行业虽然在二战前已经萌芽，产生了ADL、麦肯锡等早期企业咨询公司，主要是从事科研服务以及运营改进，到二战后，随着欧美大型企业集团发展壮大，全球化、事业部制、公司治理、信息技术应用、人才争夺等现代企业现象发展，才进化为现代管理咨询服务，即帮助大型企业的管理层解决商业问题。到80年代，欧美管理咨询行业发生了两个变化：
1、从“出点子”到落地实施：
早期管理咨询为了避免经营风险，倾向于只提建议，不介入具体执行。随着管理咨询行业开始普及，客户对咨询公司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咨询顾问也纷纷以推进咨询方案实施作为加深客户关系、体现自身价值的主张。1982年9月《哈佛商业评论》一篇论述当时咨询行业的文章，就将咨询公司的初心目的，分为“传统目的”和“附加目标”，主动推进客户方组织变革，成为当时管理咨询公司的努力方向。
2、战略咨询和运营战略咨询的融合：
早期管理咨询都偏重于采用源于现代管理学之父泰勒的“科学管理”方法，来提升企业的运营效率；而从60年代末开始，新创业的波士顿咨询以及后来从波士顿咨询分出去的贝恩咨询，擎起了“战略咨询”的大旗，致力于解决企业的业务组合优化、市场进入等战略层面的问题。这两类咨询流派在解决客户问题方面各有所长，头部管理咨询公司迅速将两类咨询服务进行融合，也有一些咨询公司将某一类流派作为自己的价值主张定位。在这个时代，企业开始应用计算机来进行管理、支持运营，运营管理和信息技术应用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密。
另一方面，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以EDS、安达信咨询（今天埃森哲前身，参见《1992年9月《纽约时报》｜ 安达信的“克隆人”文化》）、IBM等为代表的IT服务行业正在发生这样的变化：
1、大规模IT战略外包成为主流商业模式（参见《1992年IT近代史 ｜ 改变世界的25人（四）—— IT外包之母》），主要是政府、金融机构、制造业、消费品零售等行业，需要提升服务的附加价值
2、标准化的企业管理软件出现，企业信息系统实施迫切需要企业组织和流程的变化，软件开发和管理变革可以相对独立，又相互结合。（参见《日本模式、欧美模式还是中国模式 ｜ 套装软件在中国的危机和出路》《ERP热回顾 ｜ 从套装软件崛起年代看中国企业管理SaaS的行业机会》）
两边的趋势推动IT服务行业和管理咨询行业的融合。安达信咨询兴起以及从80年代后其他会计师行进入IT服务产业，是咨询和IT服务融合的表现，大型IT服务公司最早迈向管理咨询的，可能是美国仅次于IBM、EDS、安达信咨询的CSC公司。
CSC全名是“计算机科学公司”（Computer Sciences Corporation），它是1959年在加州创立的，创始人Fletcher Jones最早预见到不依赖于硬件的独立软件商业模式，并且开发出了标准的企业税务管理软件，不过CSC发展到80年代并没有成为一家标准软件公司，而是向政府、军方和大型企业提供定制化开发、IT外包和系统集成的大型IT服务公司。
1988年，CSC收购了由钱皮（James Champy）等创立的管理咨询公司Index Group Inc.。钱皮在60年代先后获得麻省理工学院工程学士和硕士学位以及波士顿学院的法学硕士学位，毕业后创业了这家管理咨询公司，他提出的业务流程再造理论获得了管理学界和企业界的关注，影响了整个企业IT行业。
合并后的管理咨询公司称为CSC Index，在CSC下保持独立运作，到90年代初期每年营收达到2亿美元，虽然在CSC总的营收比例中占比并不大，但是给CSC造成了巨大的市场影响。这段时间钱皮以及哈佛教授迈克尔·哈默（参见《从业务流程到知识管理到自动化 | 走出业务流程的丛林》）、前CSC Index首席顾问、哈佛博士达文波特（参见《数字化转型 | 新时代数字化实施的三个核心议题》）等合作，出版了一系列关于再造业务流程、再造组织、再造公司的著作，可以称为ERP管理思想之父。下图是哈默和钱皮以及他们“再造”系列著作，很可惜这么重磅的管理学著作在中国管理学界译本不多：
1996年，把自己创立的公司EDS卖给通用汽车又重启炉灶的佩罗（Perot）将钱皮挖来，还从麦肯锡、科尔尼等挖来几个合伙人，在佩罗系统公司下组建了管理咨询公司，称为“佩罗咨询集团”，不过这时随着BPR理论在管理界的争议和式微，钱皮光彩开始黯淡；直到十多年后，佩罗系统被戴尔收购，成为戴尔服务，钱皮挂名戴尔服务的咨询业务名誉主席至今。而在钱皮走后，尽管CSC Index也从科尔尼挖来一位合伙人来顶替CEO，CSC咨询业务的影响力也大不如前。
佩罗此举原因乃是1995年EDS收购了顶级咨询公司科尔尼，关于佩罗、EDS和科尔尼之间的恩怨，《1992年IT近代史 ｜ 改变世界的25人（二）》文中有详细介绍，不再赘述。IBM在1992年请来Booz Allen Hamilton的合伙人Robert Howe组建了1500人的管理咨询部门，其名字和其他咨询公司叫“XX咨询集团”一样，称为“IBM咨询集团”（IBM Consulting Group，亦即后来果总工作多年的IBM GBS以及今天改名为“IBM咨询”的前身，参见《2000年，IT咨询行业的地平线》）。
1991年，欧洲最大的IT服务公司凯捷整合了美国当时领先的战略咨询公司Mac Group和运营战略咨询公司United Research，后续还收购了一些精品咨询公司（名为Gamma International, IKO, Asia Advisory Service, Gruber Titze & Partner, Cesat, Bossard Consulting），成立Gemini Consulting，跻身顶级管理咨询行列，这顺应了当时管理咨询界将战略咨询和运营咨询相结合的潮流。
1967年, 法国人Serge Kampf 创立了一家名为Sogeti的IT服务公司, 随后几年分别合并了名为Cap和Gemini的两家IT服务公司，组成了Cap Gemini Sogeti（凯捷）集团。1981年，凯捷进入到美国市场，开始和EDS、安达信、CSC等美国公司竞争。
在整个90年代，凯捷咨询（Gemini Consulting）在凯捷集团体系内独立管理、独立运作。从1996年的一份统计列表来看，凯捷咨询的人均顾问产出和麦肯锡、波士顿咨询、贝恩咨询、科尔尼等同在第一阵营，其收费是会计事务所咨询业务、HR咨询公司（怡安、翰威特、美世、合益）的三倍左右——直到今天，顶级咨询公司和其他咨询公司的定位和定价差别仍是这样的水平。
直到2000年，凯捷收购了安永咨询部（参见《会计师行和咨询业的十五年起伏》），顺便将Gemini Consulting合并进了新组建的凯捷安永（CGEY）里，老“凯捷咨询”随之失去了独立地位，也退出了顶级咨询公司行列。
90年代期间，IT服务大厂IBM、EDS、CSC、安达信、凯捷等都冲进了管理咨询市场，而新兴IT服务和管理咨询组合的公司，除了我写过的“快五”、MarchFirst收购新兴顶级咨询公司MMG（marchFIRST 三月一日 ｜ 曾经最大的互联网咨询公司兴衰史），剑桥技术公司做战略咨询（《剑桥技术咨询公司（CTP） ｜数字化咨询鼻祖兴衰记》）外，另一个著名的IT服务和管理咨询公司新进入者，是Oracle创始人Larry Ellison和金融大鳄、垃圾债券之王迈克尔·米尔肯（Michael Milken）在1997年初合资建立的一家管理咨询公司Nextera Enterprises。
传奇金融家米尔肯在90年代初因为非法金融交易入狱，出狱后由于法律限制他不能再从事金融行业（这个禁令直到30年后被特朗普特赦），于是和Oracle创始人Larry Ellison（这是拉里的个人投资，跟Oracle公司没有关系；很多人可能不知道拉里也开过管理咨询公司）共同合资创立了一家专门做从儿童教育到企业家教育的控股集团，名为Knowledge Universe。Nextera Enterprises是KU集团全资控股的管理咨询和IT服务子公司。
NextEra请来了安达信咨询的创始人之一Gresham Brebach担任CEO，随后并购了十来家中小咨询公司建立起公司业务，包括管理咨询、人力资源管理咨询、经济咨询公司（为投行和大公司提供宏观经济分析）和早期ERP实施公司：
1999年6月, 经济和战略咨询公司 The Economics Resource Group, Inc.
1999年5月,电子商务咨询和开发公司NeoEnterprises, Inc.
1999年1月, 英国人力资源咨询公司The Alexander
1998年12月, 经济咨询公司Lexecon Inc.
1998年8月, 人力资源咨询公司Sibson & Company,
1998年5月, 战略和管理咨询公司The Planning Technologies Group, Inc.
1998年3月, IT咨询公司Pyramid Imaging, Inc.
1998年1月, 管理咨询公司SiGMA Consulting, LLC
1997年7月，管理咨询公司和IT咨询公司Symmetrix, Inc
这些小公司大多是咨询行业老将所创，例如成立收购的第一家Symmetrix公司，是由贝恩咨询的三个联合创始人之一George Braxton Bennett在1986年创建的，在此之前，George 1973年创业贝恩后不久即离开创业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Braxton Associates管理咨询公司，并在十年后卖给了另一家顶级咨询公司。
米尔肯和拉里在成立Nextera之初就放言要在三年后将营业收入做到10亿美元，1999年在dotcom泡沫高峰期Nextera上市，很快就随着网络泡沫破灭而停业了。Nextera是Oracle、微软等进入ERP软件市场开发的最早的实施咨询合作伙伴，停业后，这块ERP咨询遗产被前员工收购，后来成为微软、Oracle云ERP咨询公司Tribridge的一部分，最终被CSC和惠普咨询合并后的DXC收购。Nextera的经济咨询业务以还不错的价钱，卖给了专做企业重组咨询的FTI咨询公司。
从90年代欧美行业来看，所有IT服务公司都涉足了高端管理咨询领域，但是大多遇到了整合的挑战。这些历史经验带给今天中国IT服务公司的启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