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建霞/阳春三月
贾建霞
时序进入三月,气温日日攀升,常常是几天一个温度,有时也会一天一个温差,这样的升温,像看好的股市,叫人欢喜又激动。村庄里,便闻到一股升腾的土气,太阳朗然地照着,大地苏醒过来,雀跃的尘土传递着掩饰不住的激情,来来往往的脚步,打旋的风儿,蛊惑着尘土不得落地。此时,便有了肩䦆头的农人,满身热汗,䦆把上搭着热得退下来的衣裳。随着一股热腾腾的气进了门,屋里的人一声招呼,便往滚开的锅里下面条。瞬时,熟稔的饭香,灶下柴火的香,空中炊烟的香,将一个农家小院氤氲得生活味十足。这样的氛围,适合谈农事,土质的肥力,耕种的时间,往年的收成,都在一顿饭的功夫敲定。饭后一支烟,稍时歇息,便又肩上䦆头带上籽种走向了田垄。
此时的祖母们在洗锅、喂猪、打扫灶厨,而我们则夹一本书或拎一竹笼,美其名曰去河堤学习或去坡上打猪草,大人们也由着你,因为是农闲时节,也不派活给我们,而打猪草则是小孩当做玩耍的幌子且能帮家里或多或少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大人们是不允许我们明目张胆贪玩的,当然贪玩是有时,冬日暮色笼罩或夏夜乘凉时,只是春日正当时,要么拾地软干家务,要么看书带弟妹。三四个同伴相邀着,各系一个笼子,一齐向通往坡上或河堤的路上走去,有时妹妹要厮跟,有时我嫌她爱闹故意甩掉,祖母则喊叫一声,她便留在了家里,失去了一下午和我们共享田园风光的野趣。
广阔又肥沃的土地,就是不好好长庄稼,一年到头吃的是首愁。麦子收了种包谷,包谷收了栽红薯,可就是想尽办法,集体智慧也无法说服土地,它依然播种了希望,而收获却恓惶地不得了。在人都不够吃的年代,路边的草更是稀星得少,常常是还未长出来,才冒个星,就被人连根挖走。所以我们小时候打猪草的时候多,但打到的少,好多后来常见的青草,也叫不出名字,因为与它亲密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尤其在我寻找它,圈里的猪需要它的时候。
一层层的坡田上,除了我们自觉不踏入的田地外,就是光秃秃的地链,说什么也没有不现实,但那紧贴地皮的毛茸茸的草根,拔不出来,又能作何用呢?我们只有坐在水泥石槽——水利设施上打扑克牌,升级,两两一对,谁赢谁升级,一盘又一盘,争吵笑闹,不亦乐乎,直至夕阳西沉,我们顿觉时间飞快,赶紧收拾完牌,想着自己怎样过家长审问关,便又装模作样地捋几根青的枝或叶,不管猪是否吃,罩得笼子看起来有绿意才行。
有时去河堤上玩,砂石凌乱,杨、槐、榆、刺玫,各种高矮不一的树丛生丛长着,有发芽的,有吐蕊的,也有尚未行动装瞌睡的,唯有那些高高的杨柳,在这里、那里或我们望不到的地方深情地招手,像一个个伟岸的长辈,提早传达春的讯息。我们昂起少年的头,时而深情地闭上眼睛,任飞雀从头顶掠过,任温柔的风从脸颊拂过,任欢飞的杨柳带着隐秘的幻想飞去无人知晓的远方,默默地许下一个小小的心愿,然后睁开眼,回到现实,回到天空澄明,气候温润的三月河堤,回到一个诗意、浪漫、承载着我们小小梦想的地方。那个不被装饰的原生河堤,曾经长过秀气的刺玫,开白的、粉的、红的细小的玫瑰样花朵,是青年男女约会常去的地方。小小的我们,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羞红的脸和娇媚的眼,以及她不知所措侍弄在双手间的嫩绿叶瓣,亦在心里钦羡着那个憨态又眉宇间透出英气的青年。不几日,传出他们喜结良缘的消息。村里人忙乎几天,坐稻草垫柜盖席,吃萝卜宴,一个羞答答的如花姑娘就这样成了新媳妇。又割草来又敬公婆,又种地来又扶携夫君,几年功夫,一个似玉的女人就练成了糟老婆。嬉笑怒骂,更多的是生养孩子后的日多一日的愁。贫贱夫妻百事哀。吵吵嚷嚷不断,恩恩爱爱不见,许多孩子都是在父母的吵闹中长大,如此的婚姻,却没一点问题,如此的孩子,也练就了刀枪不入身,跌了爬起来拍拍土又走,疼了左手给右胳膊揉揉又继续干活。就是在这样的历练中,我们一日日长大,直至走出农村。
那个曾经在三月绿油油的麦田锄草的青年,因为一首诗、一封信、一个明媚的眼神,成了我的护花神。那年三月,我如欢飞的燕妮,他像欣赏的牧人,我们站在春风和畅的广阔大地上,将未来畅想,将时光装饰成青春的模样,牵着手,怀着一颗激动不已的心,奔向美好的未来,走上婚姻的红地毯,用爱情书写三月的诗行。
后来的三月,我们唱着“又是一年三月三”的歌谣,自制风筝,花色鲜艳的油画纸,织毛衣的竹芊子,闲置的毛线,一家三口奔跑在新铺就的国道路基上,悠悠的风筝像一个故意考验人的教练,指挥着我们东跑一阵西跑一阵。头顶蓝天透明,身边和煦微风,眼中飞翔的风筝,耳里是一家人的欢笑声……那些如流水般划过的三月,似乎不经意,又似乎非常在乎,看飞机的青春照,游龙洞的骑行,自制钓具的黄昏垂钓,每晚睡前的煎炸小鱼,卿卿我我飞雪般的书信,以及每分钟1.5元的公用电话和那些我们并肩走在前行路上的身影,都是阳春三月留给我们的精美纪念品。三月装点了我们的青春和婚姻,我们的人生也因为三月而更富有情韵。
几十年的相依相伴,彼此的疼惜、爱怜,都像左右手一般,熟悉又相互支撑。许多个阳春三月,我们一路向西,追赶夕阳余晖,企图迎来另一个欢欣鼓舞的日子:许多个阳春三月,我们一路向南,一边欣赏烂漫的桃李和端庄文雅的樱花,一边慨叹命运的眷顾和岁月静好;许多个阳春三月,我们一路奔跑,想告诉如箭般穿梭的光阴,青春无悔;许多个阳春三月,我们欢笑嬉闹,想用最真实的情感表达越来越好的自己。而三月,即便我们再留恋,再稀罕,它也都会按部就班走自己的路,坚持自己的步调和节律,一路进发,向春深处,路的远方。
如今的三月,我坐在岁月的中端,将过去与未来连接。那些痛与爱,那些留恋与不舍,那些无奈与纵情,都淹没在时光深处,成为来路上一座标石或一个不易察觉的记号。五十岁的人了,不谈未来,只说现在。这平静的岁月,美好丰足的生活,已无可挑剔。更多的是感激和谢意,时光将我喂养,经历使我成熟,世事让我修行。我唯有坐在时光深处,双手合十,将自己坐成一尊佛,护佑万物和顺安康!
作者:贾建霞,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陕西省作协会员。先后发表散文、诗歌、报告文学500余篇(首),作品散见于《商洛日报》、《散文选刊》、《陕西工人报》、《陕西老年报》、《陕西文学界》、《秦岭文学》、《绿风》、《中国诗歌报》等报刊,作品入选《回望30年》、《商山新记》、《大美中华》、《富民曲》、《丹凤眼》等书籍。出版散文集《暮春那一袭绿》。现供职于丹凤县委机关。
通联:陕西省丹凤县委宣传部 贾建霞13152268215